王樸說出自己的想法。
官家聽后贊許點頭,“史從云確實是股肱之臣,中流砥柱,若非他在淮南,朕也沒把握合適才能拿下,只怕最早也是明年。”
王樸聽著官家說話,“都是官家慧眼如炬,用人識人無人可比。”說話間手下不經意落錯了棋子。
官家欣然點頭,“有本事的人朕自然要有,也不會吝嗇獎賞。”
兩人說話間繼續落子,幾手之后,官家逆轉局勢,又下一會兒,王樸便投子認負了,官家得意的撫須笑了。
王樸拱手,他跟隨官家時間最長,最了解官家的性格,官家是個好勝之人了,有和唐太宗一較高下的心思。
所以他最明白如何跟官家相處,也是官家最信任之人。
官家起身,穿過側院的拱門,他也起身跟上。
朱墻之外,滿院子的秋菊正好,芬芳迷人,不過他們的心思都不在這些好看的花上。
“朕原本想讓史從云回來領殿前都點檢,替朕統領殿前司諸軍。”官家一邊開口一邊走在芬芳花叢之中,便沒有接著往下說。
王樸落后半步,開口道:“官家不放心。”
“嗯,縱觀幾十年來的種種往事,朕親身經歷許多,如何能放心。”官家走在在他面前,沒有掩飾的意思。
王樸點頭,他理解官家的擔心。
從唐末至今,有權的武將叛變是家常便飯,因武將叛變而亡的國也不少,若把殿前司大軍交給史從云,誰說得準他不會是下一個杜重威?或是下一個李筠。
“朕讓李重進領侍衛司,他有那樣的能力,是本家之人,還有仙君囑咐,人們不會議論。
可朕想讓張永德領殿前司現在卻不同了。他是自家人,只恐能力不足,功勞不夠,不足以服眾。”官家一面走一面說:“也擔心史從云會因此心有不滿。”
王樸聽著心里默默想,不知不覺史從云已經到了能讓官家在意的地步,連這種大事都要考慮他的感受了。
若是幾年前,官家哪會在乎。
從高平之戰至今,也不過短短四年的時間而已,這史從云已經到了如此地步,真是少年英杰,少得的人才。
為官家分憂是他的本職,就開口道:“官家,這也沒什么。
史從云有大功不假,他也犯了不少錯。
搶了人家的王妃,還公然索賄,這些事其實不是什么大事,與他立的功勞相比全算不了什么,但也可大可小。
范質等人都開口了,而且事情確實是史從云干出來,官家大可以此為由,不讓史從云擔任點起都點檢就成。
至于史從云其人,臣以為官家肯定也看得清楚,這人厲害是厲害,但性子也明顯得很——貪財好色。
在外行軍打仗身為主帥還搶別人的女人,京中傳言他讓自己的愛妾幫忙收受賄賂,所盼著無非財色。
官家大可以范質等人參本為由罰他,再賞賜金銀美女以安其心,這賞罰只要得當有度肯定能讓他心服。”
官家停下腳步,默默想了一會兒,隨即道:“乃用張永德為都點檢,史從云擢升為副都點檢。”
“官家英明。”王樸拱手,他心里也明白,張永德的才能是比不上史從云的,和趙匡、李重進、向訓也不是一等。
乃至光看戰功,軍中的史從云、趙匡、史彥超都是要超過張永德的,但張永德是親族,官家不敢輕易把殿前都點檢這樣實權的高位交給外人,除非迫不得已。
心里有些感慨,官家想做唐太宗,但情況卻和那時不同,當今世道的紛亂不是漢末,也不是隋末。
官家想了想,大概覺得應該給史從云些補償,就開口道:“待班師之日,朕親自領百官,去陳橋驛迎他凱旋。”
坤寧宮,符皇后正聽宦官魏敏說著這兩日聽來的種種戰報,面前有輕紗布幔隔開,還放著削切好的精致瓜果,她著一身華貴艷紅長裙。
前兩天他再次提起讓二妹進宮來服侍官家的事,官家原本正高興,都答應了,誰知道幾日后身體不好,咳嗽不斷,吃不下飯,便將此事擱置了。
那邊,魏敏正在下方隔著一層輕紗滔滔不絕,“誰曾想史大帥用兵如神,接連打下壽州、濠州、泗州
還命令手下大將趙匡、史彥超、王審琦、高懷德、邵季、王仲、董遵誨、羅彥環、慕容延釗.”
“好了好了,我哪知道那么多人名,說要事。”符皇后不耐煩的道。
宦官連連點頭,接著往下說。
當聽到史從云兵臨金陵,還強搶霸占南唐皇子的王妃時,符皇后忍不住臉色一紅,她可記得今年春天大軍出發時,官家和她率百官送行,結果人人都聽著官家說話,只有那大膽的小子史從云盯著她看。
他以為自己不知道,再聯想那史從云的秉性,和她在南唐國干出的事,誰都猜得到他腦子里定有些不可告人的齷齪想法,每想起來都令她臉紅心跳。
又想起當初在正陽和他相見他盯著自己看的情景,想到他指揮若定,擊敗劉彥貞數萬大軍的種種場面,那些早刻印在她腦子里,是她這輩子見過最震撼難忘的事情。
心想他年紀輕輕,卻真有天大的本事,自己沒看錯人,早早就把老六嫁給他,如今他們父子立功,史家權勢更大,對符家來說是大好事。
更重要的是史從云身邊的那個妾提醒了她,老劉嫁人之后,便不好入宮見她,不過她們會相約在宮外的皇家園林中會見同游。
那時她見過史從云那愛妾幾次,據說她是晉朝宰相趙瑩之后,叫趙侍劍,談吐確實得體,而且詩詞歌賦樣樣精通,所以和興趣相投的六妹關系處得很好,不像一般婦人。
和她說話時她說不少故事。
起初符皇后還不懂,時間長了才明白她是不著痕跡的暗示許多事只要發生了,哪怕當時再不介意,一到關鍵時候總會想起來的,這是人之常情。
符皇后這半生見得多,當然明白她想說什么,她是想說官家對自己心里有芥蒂,她當時心里不快,心想一個小小侍妾敢在她面前這樣說話?
可回來細想之后又越發覺得有道理,慢慢也明白趙侍劍想干,想傳遞什么意思,她驚嘆那怪史從云這么寵愛她的同時,她也一直裝糊涂,沒給什么答復。
因為那時史從云不夠格。
此時情況有變,她鬼使神差的就問了一句:“朝中大臣怎么看,有沒人彈劾他。”
“宰相范質等人確實彈劾史從云,說他身為大軍主帥帶頭違法亂紀,是損失了國家的體面。”
符皇后頓時緊張起來,雙手交握放在膝前,“又沒人為他作護。”
“魏仁浦、王溥等人都覺得無傷大雅,不是什么大事。”
她這才安心一些,心想,我這么為他擔心,是因為他是老六的丈夫,而且趙侍劍的話是有道理的,官家對她有芥蒂,這種時候反而是朝中的權臣靠得住。
如今史從云父子已經靠著自己的本事到了這個地步,他又是自己的妹夫,都算一家人,官家那里走不通,靠向史家或許才是最好的選擇。
想了一會道:“你回去吧,自有人會給你送賞錢,等有了消息你再來告訴我,若有什么對史家父子不利的消息,要立即來告訴我。”
魏敏高興點頭,隨即退下了。
等魏敏退下之后,她反復想了一會兒,這從淮南之戰結束后,史家父子必然是得勢顯貴了,也有拉攏的價值,可他們畢竟是外臣。
恍惚間,她又想到那史從云在眾人之中,緊緊盯著她瞧的情景,那年輕小伙恨不能把她吞下的眼神,如今還歷歷在目,頓時臉色酥紅,不知不覺間已經一片泥濘。
秋八月中秋佳節,史從云與眾將在渦口匯合。
在涂山水寨中大擺筵席,與眾人一醉方休。
眾將領匯聚一堂,興高采烈,紛紛找他敬酒,表達對他的佩服和敬重,連一向和他不合的李重進也跟他喝了一杯。
不過史從云高興歸高興,也看出武將中也是分小團體的。
比如以趙匡為首的趙弘殷、趙晁、趙普、石守信等人。
以李重進為首又是一批人,眾人都是吃喝玩樂但都跟在他們身邊。
不過這時候人最多的還是在他這邊的,向訓、潘美、司超、曹彬、李處耘、王環、王仲、邵季、董遵誨、羅彥環、史彥超、高懷德、申知義、郭廷謂、慕容延釗、閭丘仲卿等人都在他身邊。
還有過來湊熱鬧的張永德。
而王審琦中間去倒酒時猶豫了一下,因為他和趙匡以及子都是朋友,趙匡正招手叫他,他一時不知該往哪邊走。
王審琦走向趙匡那邊,不過只是去打了個招呼,很快折回史從云這里,史從云裝作一直在喝酒沒在意的樣子,哈哈大笑和眾人說著話。
不過手上卻不經意的把酒碗換了,給王審琦倒了茶,他不會喝酒。
他余光看見,老趙雖然是笑著送走王審琦的,之后表情明顯僵了一下。
這場大勝最大的功勞無疑是史從云的。
如果把功勞分為三等,史從云是獨一無二的第一梯隊;之后是趙匡、史彥超、李重進;再往后是其余立功的諸多將領。
史從云也在此期間認識了幾個聽起來陌生又熟悉的人物,如高懷德手下的指揮使石守信,趙匡的節度推官趙普等。
眾人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大呼小叫中說的最多的無非是打仗的事。
吹噓美化自己的神勇,加一些根本不存在的美好回憶,各個說得滿面紅光。
不過大家最感興趣的還是史從云去南唐國搶人家王妃的事情,在文官看來這是要彈劾的事,在他們這群武將看來就是長臉了,眾人越說越好奇,紛紛說想見見是什么女子能讓史大帥神魂顛倒。
史從云酒喝多了,正高興,便去后面大帳中牽出周憲出來和眾人見了一面,引得眾人哈哈大笑,高聲起哄讓他趕快回去干正事。
沒想到酒宴散后回到大帳里,周憲早在里面委屈的哭了,一時間搞得他手忙腳亂。
史從云當時的想法是覺得把周憲當自家人,見見他這些出生入死的兄弟朋友實屬正常。可周憲不那么理解,覺得史從云是輕視她,不尊重她所以讓她在眾人面前拋頭露面。
史從云哭笑不得,這大概就是所處環境不同,思維方式不同帶來的差異,于是一邊給她解釋自己初衷,一邊身體力行的安慰她,才終于讓面色酥紅的周憲相信了他。
往后幾天,各軍開始按照史從云的調令布置,各地軍隊除去留守的想著渦口方向集結,大戰落下帷幕,接下來就要是有條不紊的撤軍。
撤軍也是技術活,思鄉心切不說,這時候士兵的膽子也是最大的,反正都要走了,順手槍一又如何?很多人都抱著這樣的想法。
所以越是到這種時候越不能松懈,要把所有事安排妥當,把士兵監督好,別丟了他好不容易在淮南得的人心。
幾天后官家的詔書,樞密院的委任狀陸續下來。
開始封賞和安排諸將,他們中不少人要鎮守各地。如榆程便被樞密院委任,開始長久鎮守光州,為光州團練使,因為他守光州一年多沒出什么問題。
同時南唐許多投降的官員和將領也安排他們到淮南各地駐守,如朱元、邊鎬等人。
最重大的人事任命是官家下詔以李重進為侍衛馬步軍都指揮使,領淮南節度使,鎮守揚州。官家的意思是要把南面的國門都交給李重進。
至于史從云和諸多要回京的將領,官家暫時沒有做封賞,要等回京之后再行封賞。
幾日后,各地的大軍賺得盆滿缽滿,打了快兩年的戰,只要能活下來的都喜笑顏開,開始浩浩蕩蕩從淮南各地出發,水陸都有,往大梁進發。
回家的路自然人人欣喜。
北歸的路上,史從云走陸路,水軍讓司超和李處耘率領。
周憲坐馬車,自己騎馬,比起最初的抵觸,如今周憲已經乖順許多了,特別是給她看了自己的“大作”之后,完全被王霸之氣震服了,雖然詩詞是背的,不過感覺很爽。
走到半道時,王仲好奇的打馬趕上來問他:“副帥,這次回去你能不能當殿帥,打唐國肯定你的功勞最大,那張永德遠比不上你啊。”
“你懂個屁。”史從云搖頭,“你以為誰當殿帥真就只看功勞么。”
“那不然呢?”
“算了算了,我跟你說你也不懂,反正這次回去肯定當不了殿帥。”
歷史上趙匡的功勞可比張永德大多了,可一直到郭榮死前,張永德都是都點檢,郭榮臨死前是怕張永德的本事不夠,鎮不住禁軍將士,無奈下才把兩司首領給最有本事的李重進和趙匡。
說白了,這不是功勞能決定的事,官家只放心自己人。
史從云心里也有數,他的功勞完全可以當都點檢,但他不是皇家的人,他是不盼著做都點檢,唯一期盼的就是郭榮不會猜忌他就是萬幸。
隨即又想到家里兩顆水靈靈的白菜,半年不見很激動,看了一眼身邊的馬車,里面坐著周憲,頓時有些心虛,心想她們不會打架吧?自己可沒這樣的經驗和閱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