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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元登一出長安,就知道有人跟蹤自己。
二十年的職業生涯,鍛煉了他驚人的直覺。
對方的水平跟他明顯不在一個檔次上,留下太多的破綻。
武元登能憑借曠野中地面的輕微震動,判斷出追兵有多少人。
不過,對方一直鍥而不舍。
一隊隊的黑衣騎士向西而去,沿途或明或暗的盤查。
武元登有些不解,若真是為了對付自己,似乎沒必要這么大的陣仗。
他已經在太子面前明確表明,不會威脅到任何人。
但有些人就是不愿放過他。
武元登心中涌起一陣失落,回望長安,這座巨大的城市,似乎跟以前不一樣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
留在長安的皇城司,也漸漸被太子的人擠進去。
也許擋了別人的路?
武元登自嘲的笑笑。
就在此時,后方一隊黑衣騎士策馬狂奔,向西而去。
躲在草叢中的人,居然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面孔,林光遠。
皇城司五大統領之一,自己曾經的戰友。
也是皇城司唯一倒向太子的統領。
武元登心中一驚。
此時對于太子來說,林光遠留在長安的作用明顯高于外任。
什么事要林光遠親自去辦?
武元登看著馬蹄奔去的方向——西方!
西方是皇帝和二十萬西征大軍!
武元登一臉的冷汗。
大唐并不太平,除了高季興叛亂,遼西的室韋人也在蠢蠢欲動,被杜晏球鎮壓下去。
但最令天下側目的是北平府。
孟知祥當街鞭打王檀。
王檀羞憤難當,領百名親衛找孟知祥理論。
但北平樞密院卻以作亂為由逮捕王檀以及他的部下。
北平軍鎮司受到牽連的將領有一百三十人,連大將軍李筠都被卷入其中。
據說有人告發大將軍李筠蓄養死士、私藏盔甲,意圖不軌。
而就在此時,孟知祥當街遇刺,身中兩箭,受了重傷。
大將軍李筠百口莫辯。
北平不平,整個河北道暗流洶涌,天下沸然。
武元登心中一嘆,回想起跟隨李曄的歲月,雖然艱苦,隨時有送命的威脅,但身體里充滿了源源不盡的熱情。
現在天下一統,大唐重振了,反而變得晦暗不明。
這也是武元登不愿留在長安的原因。
武元登看著西面若有所思。
黑暗叢林中,獵人隨時會成為獵物。
武元登一人,從被追蹤者變成了追蹤者,一路從邠州進入涼州、又從涼州跟到了甘州、肅州。
然后進入瓜沙,到達西州。
林光遠停留在西州。
而他的意圖也隨之暴露出來。
如今的西州是連接河隴與西域的要津,是各種物資糧草的中轉站。
西州都督經營十四年,西州早已是銅墻鐵壁一般的要塞。
一旦西州動搖了,西征的大軍頓時變成了水上浮萍。
西州若是暗中控制在太子手中,不用想也知道會發生什么。
武元登心中一驚。
人心永遠是最叵測的。
一個人被丟在邊陲之地十幾年,勞苦功高,卻沒有任何升賞,他會經得住誘惑嗎?
又或者,劉鄩有什么軟肋被人捏住了?
皇城司最擅長此道,林光遠也是其中的佼佼者。
仿佛一條無孔不入的陰冷毒蛇,總能找到人心的薄弱之處。
西州的繁華,離不開都督劉鄩的心血。
跟王師范一樣,劉鄩也是能文能武的全才。
上馬治軍,下馬治民。
自庭州而下西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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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河谷屯田十萬畝,養兩萬士卒而不費河隴一粒糧食。
又大力經營商路,開設客棧、驛站,西州漸為商路樞紐。
谷
那本身就是一種巨大內耗。
幾天的暗中觀察,武元登果然發現了一絲不尋常的地方。
西州城中的皇城司人員,一個個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這些人就是皇帝的耳目,沒有他們,皇帝不會知道后方發生了什么。
而劉鄩身邊,最近幾天忽然出現了一些生面孔。
玉龍赤杰。
李曄收到三面傳來的捷報,自然是無比振奮。
楊師厚攻陷了巴格達,劉知俊攻上波斯高原,李嗣源推到了里海西北岸。
大唐軍威至此,已經到達頂峰。
但同時李曄也意識到,唐軍的極限也到了。
日中則昃,月滿則虧。
唐軍在西土已成亢龍之勢。
看似風光無限,實則根基薄弱,大唐子民的足跡限制在西州之東。
河中、呼羅珊還有大量的暗中勢力。
突厥人、喀喇汗人、烏古斯人只是畏懼唐軍的強大才這么聽話。
如果唐軍遭受挫折,后果是什么不言而喻。
一個合格的領路人,既要知道往哪個方向走,也要知道什么時候休息,見好就收。
連鋼鐵都會疲勞,更何況是人?
將士們離家已經三年了。
人不是牲畜,永遠都有情感需要。
父母妻兒,鄉親父老,都在遙遠的中土翹首而望。
即便是蒙古人也是三代人的征伐才打下偌大的疆土。
而且,后方傳來的消息似乎有些不對。
從長安傳來的消息越來越少。
皇城司似乎受到了某種干擾。
只有太子的奏表,一如既往的歌功頌德。
說實話,李曄已經退了一步。
但太子似乎等不及了。
從非常隱秘渠道傳來的消息,經過商賈,送到玉龍赤杰。
太子已經開始向周云翼、李筠動手。
權力之爭,終究是不死不休之局。
樹欲靜而風不止。
不難想象,李祎在收拾了李筠周云翼之后,下一步會干什么。
一定會大清洗。
安南的王師范、滿剌伽的薛廣衡、勃利府的郭崇韜……
李祎可以容忍薛廣衡等文人,但絕不會允許不忠于自己的武力存在。
李曄望著西土干凈的天空,心中一嘆。
人心總是貪得無厭得寸進尺。
口頭承諾永遠無法讓一個充滿權力欲望的野心家滿足。
這一聲嘆息之后,他的眼神變得銳利起來,沒有絲毫老態,充滿了殺機。
周云翼、李筠就是李曄的底線,現在,李祎已經突破了底線。
就沒有什么可猶豫的了。
即便自己想后退,這二十萬大軍也會推著自己走下去。
圍繞在李祎身邊有個利益集團,李曄身邊何嘗沒有?
而且,李曄才是代表整個大唐的利益。
更是華夏的利益。
如果李曄不能維護這二十萬將士的利益,一定會被他們拋棄,到時候他們還是會殺回長安。
到時候就真的是大唐的噩夢了。
為什么李祎不能再等等?
李曄旋即失笑,這只是自己的一廂情愿,李祎所代表的已經不是他一個人。
而是一個群體。
自安史之亂以來,父子綱常全都掃地。
有幾任太子能正常登基?
各種權力各種勢力盤根錯節在皇權身邊。
這是時代的慣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