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月滿西山  第一百零九章 濃墨場中顛倒豪杰【四】

類別: 奇幻玄幻 | 非套路劇情流 | 俠膽酒心 | 權謀心術 | 金戈鐵馬 | 邊月滿西山 | 奕辰辰   作者:奕辰辰  書名:邊月滿西山  更新時間:2021-04-15
 
今朝有月卻是沒有帶著劉睿影等人回到雅間之內。

而是一層層上去,直接步入了第五層的房中。

先前空蕩蕩的房子,不知何時,已經安置好了一張巨大的圓桌。

上面的菜品和常憶山點的一模一樣。

酒一壺不少。

姑娘也一個不少。

一瞬間,劉睿影有些恍神。

似乎剛才發生的一切并不真實。

這花酒,現在才要開始喝似的。

只不過他注意到這房中的地面有些奇怪。

乍一看似乎是鋪滿了一層細密的白沙。

但踩上去的感覺卻又并不是砂礫的柔軟。

反而有點生硬。

靴子底和地面上的白色顆粒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讓人每走一步都要小心許多。

因為這聲音著實有些鬧心。

讓人不想多聽到一聲。

好在很快這刺耳的雜音就被大家的歡聲笑語所掩蓋。

不注意聽的話,卻是泄露不出一絲一毫。

劉睿影悄悄摸了一把鞋底。

借著燈光,看了看手上沾著的顆粒。

發現這竟然是珍珠粉。

只不過研磨的程度并不到家。

想必于砂礫還要大一些。

劉睿影心中疑惑。

今朝有月為何要在這地面上灑滿珍珠粉呢?

第一個念頭,就是他一定是在遮掩什么。

可若是要遮掩,不讓眾人來這第五層不就萬事大吉?

何苦還要不惜重金的,在整個地面上鋪滿一層珍珠粉。

珍珠無色無味。

雖然自身不能散發出任何氣息。

但珍珠卻有一個特性。

那便是無論什么氣息,它都能吸收入內。

讓空氣時刻保持澄澈通透。

今朝有月待著眾人走上五樓。

實則是感謝之意。

畢竟這明月樓的五樓是他自己的住處。

就連常憶山也沒有走上來過。

現在他在自己的住處中宴請眾人,也算是一番心意。

要比在樓下幾層,顯得更加重視。

劉睿影看到常憶山似乎比先前性質更足。

他便知道今朝有月這一招奏效了。

有時不得不佩服這些生意人的世故。

人間待久了,很多人都想去當神仙。

但生意人不。

他們只想當人。

只想生生世世的活在人間。

神仙不用吃喝,壽與天齊。

他們也并不嫉妒。

更沒有奢望。

只想多賺些銀兩。

能活二十年就享受二十年。

或許也正是這些平常的心態。

以至于生意人中長壽的總是很多。

一則他們生活富足。

吃穿用度皆是最好。

二則即便有病了,也能花得起重金,請來最好的郎中瞧病。

那葉老鬼,不就是個只認錢不認命的主兒?

良醫一句話,勝過庸醫千副藥。

但劉睿影卻是沒法知道這一層珍珠粉之下遮掩的是什么。

畢竟誰都不能真正的望穿秋水。

所以都看不見被珍珠粉遮蓋住的一大灘未干血漬。

不過空氣中的血腥,倒是的的確確的被這些珍珠粉都盡皆吸去了。

輕淺依舊坐在劉睿影身側。

今晚既然是她陪了劉睿影喝酒,那今晚她便只能陪劉睿影一人喝酒。

風月場中的規矩就是如此。

一場之內。

一女不奉二主。

劉睿影在中都的時候,就很同情那些風塵女子。

總是覺得他們臉上的笑不夠徹底。

雖然皮笑肉也笑。

但就是比常人的笑容差了些什么。

后來他才知道。

那些笑容徒有其表。

卻是沒有一絲神韻。

想明白了這點,卻是對他們更加憐憫了。

相對于那些門閥家族的大小姐,這些姑娘可謂每日都是水深火熱。

說起來劉睿影也并不覺得這些姑娘就一定比那些門閥弟子差。

只是一出生就注定了如此的不同。

相較而言,他覺得這些姑娘反而要積極得多。

起碼每一天她們都在用心的去生活,而不是渾渾噩噩的混日子。

劉睿影不知道的是。

趙茗茗此刻心中的想法竟然和他如出一轍。

這般或許也能算是心有靈犀了。

只不過趙茗茗此刻的心中卻是充滿了溫暖。

雖然這些姑娘的生活沒有自己富足。

沒有昂貴的首飾。

也沒有研磨精細的胭脂。

更穿不起十兩銀子一尺的錦緞。

但是她們的心中都有個盼頭。

無論是盼好還是盼壞。

起碼都有對某種可能發生的渴望。

這種渴望就好似一個孩子般,在心田里一點點長大。

有愛,有呵護。

這便與生命已經無二。

一個人若只是呆在百花齊放的院子里,看著花開花謝,云卷云舒,那和會被關在籠子的金絲雀怕是沒有區別。

金絲雀雖然昂貴。

毛色可人。

但籠中鳥終歸只是一道景觀,一件玩物。

相比之下,那些成日里在頭頂上聒噪的不祥烏鴉。

反倒是暢快瀟灑的許多。

殊不知,天空中的烏鴉看到金絲雀的錦衣玉食萬般羨慕。

籠中之鳥,對自己從來不能展翅高飛而日日悲嘆。

只不過這悲嘆之聲,聽在人們的耳朵里。

卻是起承轉合,宛若天籟。

趙茗茗嘆了口氣。

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酒飲盡。

突然她笑了。

這一笑卻是讓今朝有月的翡翠算盤以及滿地的珍珠粉都失去了光澤。

這一笑也讓劉睿影有些心驚。

他不知道為何趙茗茗會自顧自的發笑。

難道是在笑話自己嗎?

人在極為在乎的時候,就會變得異常敏感。

對方的一言一行都會牽扯到自己的身上去印證。

這也是相思勞人的意味所在。

不過趙茗茗現在就坐在劉睿影的身邊。

離他的距離不過二尺之遙。

卻是何來的相思一說?

但劉睿影的心里還是在想她。面對面的坐著卻是還止不住的心心念念。

這相思,怕是到骨子里去了。

只是劉睿影自己并不承認罷了。

“趙姑娘卻是何故發笑?”

他本是不想問的。

但心里又著實有些憋的難受。

不問個明白,怕是今晚夾菜喝酒都會心不在焉。

“只是有些高興。沒什么的。”

趙茗茗說道。

“高興什么?”

他覺得是不是方才自己出去追擊神秘人的時候,發生了些什么。

但這也有些過于后知后覺了。

怎么會現在笑呢?

“唉……”

趙茗茗轉而又嘆了口氣。

“不是剛才還在高興,怎么又嘆氣了呢?”

劉睿影又問道。

趙茗茗一笑。

連帶著他的心情也舒展開來。

趙茗茗一嘆氣。

連帶著他的心情也揪了起來。

“方才開心是因為,我覺得自己真實挺勇敢的。”

趙茗茗說道。

但勇敢些什么,她卻沒有說。

她所謂的勇敢,是指自己竟能下得了決心,逃出那個籠子。

雖然不知道自己能飛多遠,飛多高。

但至少現在已經飛起來了。

“我嘆氣是因為,這決心下的有點晚。”

趙茗茗接著說道。

依舊是只說了半句。

所以劉睿影聽得有些云里霧里,摸不著頭緒。

趙茗茗的意思是指。

若是她這般要飛的決心早一些下,或許現在的光景也是大不相同。

但無論早晚,當下卻是最最重要。

所以她舉起了一杯酒,想要和劉睿影碰杯。

只不過當劉睿影拿起酒杯時,趙茗茗卻又把手縮了回去。

“你的那只小碗呢?”

趙茗茗問道。

順帶著極為調皮的,沖著劉睿影眨了眨眼睛。

劉睿影自己都忘卻了用玉碗喝酒一事。

沒想到趙茗茗卻還記得這么牢。

他低頭一看,自己的面前只有盤筷酒杯。

心中剛有些欣喜。

輕淺卻將那只玉碗倒滿酒遞了過來。

“小姐,你有沒有覺得天氣有些冷?”

糖炒栗子摸了摸自己的胳膊說道。

多喝兩杯酒,不就暖和過來了?

湯中松說道。

糖炒栗子吐了吐舌頭,不置可否。

今朝有月的杯子里裝的是水。

冷靜過后,他還是不喜飲酒的。

只不過。

這酒越喝越熱。

水越飲越冷。

但劉睿影看今朝有月的樣子,哪里有一絲寒冷之態?

“雖然你們現在別了,但未免不是更好的歸宿。說不定你倆都能因此而更加快樂些。”

待劉睿影喝完了玉碗中的酒。

趙茗茗轉頭對著

“我不知道你們曾經有些什么變故。但若是沒有這些變故,你們二人的生活一定不會有如今的精彩。柴米油鹽看似很恬淡閑適,實則是一件極為消磨的事。消磨了曾經的激情,也消磨了今后的激情。”

趙茗茗接著說道。

“不過先在,你們確實可以互相懷念。懷念那些你們曾經有過的激情。這些事,越想越沉淀,越想越甜蜜。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數。你不能勉強他,他卻是也不該再來打擾你。”

趙茗茗又喝了一杯酒說道。

劉睿影夾在兩位姑娘中間。

聽的一片茫茫然。

趙茗茗讓糖炒栗子掏出一只金鑲玉的頭釵,隨后遞給輕淺。

輕淺眼睛一亮。

看的出她很是喜歡。

只不過她卻沒有接受。

雖然她是風塵女子。

可是如此不明不白的打賞,卻是不能要。

如果她想要。

輕淺寧愿去陪更多的人喝酒,甚至睡覺。

卻是也不會直接如此接受旁人莫名的好處。

因為她想的很透徹。

這人啊,就和當鋪里的東西沒什么兩樣。

這明月樓,也是一間當鋪。

只不過典當進來的東西,都是和輕淺一樣的姑娘罷了。

陪人喝酒睡覺時,暫時有人把她們贖出來。

酒散了,夜過了。

她們也該再度被當回去。

輕淺并不覺得這是一件丟人的事。

雖然很多時候,被什么人贖出來,多久再當回去由不得自己。

但至少他沒有害過別人。

寧可把自己都當一個物件典當了,卻是也不能失去最后的尊嚴和良心。

這才是輕淺心里最嚴格的規矩。

“其實也沒有小姐您說的那么凄涼。時間和人,總有一個不對。要是都對了,或許我們還能以別的方式坐在一起喝酒談心。”

“時間和人很難都對的。”

劉睿影總算是吃了幾口菜。

嘴里的肉丸子剛咽下去,便搶著話頭說道。

對于這個問題。

他的感觸并沒有多深。

但卻有感觸很深的人對他講過類似的話。

劉睿影在剛開始進行查緝司的訓練時,動作就很是靈敏。

他開玩笑的給老馬倌說,自己要是去當個小偷,一定能富得流油。

但老馬倌去意味深長的說道:

“世上有很多人沒有去做擅長的事,一半是因為他們擅長的不是好事,另一半你可知是因為什么”

劉睿影自是想不出來。

何況老馬倌的話,一向是自問自答。

他的疑問句似乎只是自己思維的一個停頓。

并不是真正的等待劉睿影的回答。

“另一半的人沒有去做,是因為懶。”

老馬倌說道。

“懶?我不信若是擅長的是好事,做了還能讓人發財升官的話,有人還會懶得做。”

劉睿影嗤之以鼻。

很多時候他對老馬倌都是如此的態度。

一開始,的的確確只是因為年少輕狂。

對這些話,向來都是持批判態度。

可是到了后來。

他卻發現這一招很好使。

只要自己反駁了,批判了,不認可。

老馬倌就會解釋的再詳細些。

其實老馬倌也知道劉睿影的這番心思。

二人心照不宣。

“正是因為擅長,所以才會懶得去做。”

老馬倌說道。

他下意識的摸了摸腰間。

發現自己的煙桿竟然不在了。

隨即有些興致缺缺。

“擅長的人因為起點就比旁人高出許多,所以總想著啥時候做都行。想著想著就比別人慢了一大截。一旦落后了,卻又心紅眼熱的不服氣。但依舊覺得自己只要做了,還是能夠趕超過去的。就這么一天天拖下去,直到再高的天賦,再擅長的本事,也追不上去了,便就如此徹底放棄。”

老馬倌說道。

“那你的意思是,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他還旁征博引的在老馬倌面前掉了掉書袋子。

因為他總覺得老馬倌沒什么文化。

所以每次老馬倌講出什么極為玄妙深奧又貼切真實的道理之后,劉睿影總是會掉一番他的書呆子。

很多時候引用的典故詩文并不應景,他也不管。

只要滿口的之乎者也的話說出來以后,便覺得自己又比老馬倌厲害了許多。

“我可沒讓你去偷東西!”

老馬倌摸不到自己的煙桿,心情有些煩躁。

起身已欲離開。

“可你說的意思就是,擅長的事就要盡快做,盡早做。”

劉睿影笑嘻嘻的說道。

“就算是最好的朋友之間,也會產生誤會。所以一點事往往有很多個方面。若是只往壞處想,自然是做賊。若是往好處里想想呢?”

老馬倌說完頭也不回的走了。

“不做自己的擅長的事,就是在虐待自己!”

一句話遙遙的傳來。

只是這么多年劉睿影較勁腦汁,也沒發現做賊有何光明的一面。

但剛才輕淺的一席話,卻是讓他有了些明悟。

“怎么難都對?我想喝酒的時候,我就去喝酒。三半兄時刻都想喝酒,所以他時刻都在喝酒。這不是時間對,人也對?”

湯中松拍了拍身旁酒三半的肩膀說道。

酒三半這會沒喝酒。

正抱著一整只胡辣羊蹄啃得滿嘴流油。

“我發現了,這樣的菜更下酒!”

酒三半嘴里嚼著肉,含含糊糊的說道。

“既然下酒,那就多吃點多喝點!”

今朝有月看著酒三半說道。

他很久都沒見過這樣吃飯的人了。

像極了自己小時候。

那會兒很難有一塊肉吃。

成日里做夢都想啃一個羊蹄。

但當真有了,卻是東看西看的舍不得吃。

等到第一口咬下去,便和酒三半現在一模一樣。

恨不得連那骨頭都嚼爛了咽下去。

不同的是,酒三半只是吃相較為狼吞虎咽。

而今朝有月,卻是真用石頭把羊蹄骨一點點砸開,硬生生的嚼著吃了。

今朝有月微微側過頭去。

不知道為什么。

經歷的越多反而讓他眼淚越多。

以前闖蕩打拼的時候,心想頭掉了不過碗大個疤。

向來無所畏懼。

但到了如今。

已算是功成名就之時。

卻是極為容易觸景生情。

以前他是很愛聽戲的。

不是因為喜歡那些唱詞兒。

只是單純的覺得,那些個戲子抹著大花臉,在臺子上蹦蹦跳跳的很有意思。

不過,他已經很多年沒聽過戲了。

明月樓內原本是還有一桌戲臺的。

后來荒廢日久,便讓人拆除了。

雖然今朝有月在第五層根本聽不到樓下的戲子唱戲。

但只要想到樓下有幾個人在方寸之間演繹廟堂江湖,幾句話便道盡了興衰榮辱。

心里就不是個滋味。

“上次你給我唱的那個戲曲卻是還沒有唱完呢!”

趙茗茗對著

“公子還會唱戲?”

輕淺有些吃驚的問道。

“額……略之一二。就是唱著玩的,上不得臺面……”

劉睿影尷尬的擺了擺手說道。

“公子唱的是什么?”

輕淺接著問道。

“《碧芳酒》”

“哪一段兒?”

輕淺對此興趣極大。

“有關江員外的那段獨白。”

“其實碧芳酒還有一段外折子。”

“外折子?是什么意思?”

劉睿影不解其意。

“我們聽的都是戲文本文,算是內折子。外折子就是依據戲中人物或是唱段演化出來的旁的故事。”

“這段外折子叫什么?”

“《霸王別姬》。”

“《霸王別姬》?好名字!姑娘可否常來聽聽?”

“只一段,您就知道為這外折子有何特色了。”

隨即清了清嗓子。

“霸王夢中正貪歡。

卻不想。

敵軍十面伏埋。

帳外難散愁情。

舉目但見月色清明。

清秋光景,鴻雁哀鳴。

相伴數載,怎忍今日別情?

想此地卻是天塹作保。

料定這大敵卻也難展身形。

若得三日按甲休兵。

便可一舉柳暗花明。

霸王本神威蓋世,連鰲跨鯨。

何故今日遲疑難行,把持不定?

許是日日熬兵,案牘勞形。

奈何白虎照星。

卻是不該再習那玉版十三行。

輕淺唱到此處,竟是被今朝有月連連擺手叫停。

劉睿影抬頭一看。

發現他已眼眶潤紅。

只差一丁兒點,這眼淚怕是就要溢出來了。

“后面也的確沒什么意思了。”

輕淺止住了唱詞說道。

“最后卻是如何了?”

劉睿影焦急的問道。

趙茗茗也皺著眉頭,想要知道結果。

“也沒什么結果。無非是一位真姬妃,錯跟了一位假霸王。”

輕淺拿起劉睿影的那只玉碗,淺淺的抿了一口酒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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