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蕭錦侃有很多事都不記得了。
尤其是當葉偉成了他師傅之后的那幾年。
在那幾年里的確是發生了不少事情的。
可是他也的確都忘記了。
并不是他的記性不好。
而是他有意識的去忘記。
很多事他都藏在了很深的地方。
若是沒有任何觸動的話,就不會再被想起。
若是長久的在一個地方生活。
當然是不會被觸動的。
蕭錦侃已然在博古樓生活了不少時日。
對于其中所有的一切早已司空見慣。
但只要一出門。
這一切的平衡就被打破了。
從博古樓走來的這一路。
觸動蕭錦侃的地方有很多。
他重新回憶起的事情也有很多。
不過他是個能分得清主次的人。
此次前來,不是和師傅敘舊的。
“師傅。”
但卻沒有了下文。
因為他知道自己不說,師傅也能知道。
他開口,只是想催促一下師傅。
雖然他大體上都是順著葉偉來。
但總有些關頭很是禁忌。
非常時期,非常方法。
葉偉沒有回答。
他的手上拿著一顆大白菜。
正在把這白菜的葉子一點點的揪掉扔地下,給那瘸腿大雁吃。
但那大雁卻對這些外層的白菜幫子不屑一顧。
它想吃的是那白菜心。
“你愛吃白菜心嗎?”
鐵觀音看了一眼蕭錦侃。
因為他不知道這句話是在問誰。
“我不愛吃白菜。但白菜心總肯定比白菜幫子好吃。”
鐵觀音聳了聳肩說道。
“我也不愛吃白菜。但若是一定要吃,我也不會選只吃白菜幫子。”
“但若是不把外面的白菜幫子吃完,直接去吃那白菜心的話,豈不是太過于無聊?”
“吃白菜的時候,前面一直忍耐著吃下這些難吃的幫子,而后等待著最后一口白菜心的幸福,難道不是一件很圓滿的事情嗎?”
葉偉見沒人回話,便接著說道。
手里的白菜已經剝掉了大半。
那瘸腿大雁也終于沒能耐得住肚中饑,張開嘴吧嗒吧嗒吃起來。
“但若是一口一口的把外面這些幫子全都吃了的話,恐怕肚子里也沒有空位去吃那白菜心了。享受不到的幸福不叫幸福。遲早會變成嫉妒。”
鐵觀音說道。
“你當然是一個沒有耐心的人。不然也不會直接來找我了。”
“我只是不想有一絲一毫嫉妒的情緒。那種情緒很不好……我曾經有過,但卻是不想再嘗試了。”
鐵觀音說道。
“你說呢?”
葉偉不置可否。
蕭錦侃知道師傅這一句是在問他。
讓他做出抉擇。
一口一口的吃光外層的白菜幫子就好比劉睿影現在所做的。
從蛛絲馬跡中再度抽絲剝繭。
一點點的去接近真相。
而那白菜心,就是真相。
無論外層有多少謊言編織,多少障礙覆蓋。
都隱藏不住白菜心的那誘惑。
蕭錦侃猶豫了。
他不知道該如何選擇。
即使他做過很多很重要的決定。
但那些決定都只關自己,無關他人。
這次不同。
這次的事,和劉睿影相關。
對別人的事情,自是不會像對自己這般有把握。
就算蕭錦侃現在已經成為了天下五位至高陰陽師之一也不能例外。
有句話說得好。
生死全憑一張嘴。
好端端的大活人能被話說死。
裝了棺材下了黃土的死人也能被口口相傳好幾百年,像是昨天還在與人吃飯喝酒一般。
就在這時。
飯堂內卻又來了人。
不多不少。
正好五人。
卻是通今閣的五絕童子。
這次連上次并未露面的逆脈童子和阻府童子也來了。
“他們為何去而復返?”
蕭錦侃問道。
他知道五絕童子在那日雨夜和劉睿影發生了什么事。
“因為他們的事沒有做完。當然要去而復返。”
此刻他手上的白菜,只剩下一個白菜心。
但那瘸腿大雁卻已經吃飽了。
看到這五人來,有些激動的撲棱著翅膀。
蕭錦侃看著師傅手里的白菜心陷入了沉思。
這世上的事若是他想,都能知道結果。
也能知道詳細的過程。
但是他不能說。
更不能對當事人有任何提點。
若是這結果和過程不能令他滿意的話。
他能做的,和普通人一模一樣。
只能憑借自己的力量去改變。
由此可見知道的太多,看的太遠著實不是一件好事。
蕭錦侃就時常因此而痛苦不堪。
雖然現在好多了。
但依舊做不到如葉偉這般超脫。
葉偉也很清楚霍望的日后。
但他同樣不說。
霍望也從未問過。
天下間怕是沒有幾個人愿意知道自己的興衰病亡。
即便明天就死了。
今天也能開開心心的活著。
但若是有人告訴了他。
這剩下的十二個時辰,一定都會在恐懼和慌亂中度過。
蕭錦侃同樣也知道這五絕童子的目的。
但此刻他的心中已經有了決斷。
劉睿影是他的朋友。
他答應了要幫他。
可是劉睿影要他幫的忙,自己的確無能為力。
那就只能給他敲敲邊鼓。
替他解決一些外圍的麻煩。
劉睿影或許能知道,或許一輩子都不會知道。
但蕭錦侃不在乎。
只要自己做了,問心無愧,就好。
在他眼睛還沒有瞎的時候,曾經遇見過一個姑娘。
那姑娘穿著打扮土里土氣的。
不善言辭,也不會化妝。
不知道為什么,那幾日蕭錦侃總是能遇見他。
他坐在酒樓里喝酒。
那姑娘在酒樓對面的路邊,叫賣豆腐腦。
估計是她的手藝不行。
所以幾乎沒有人愿意去買她的豆腐腦。
蕭錦侃也沒有買過。
因為三枚銅錢的豆腐腦,他根本看不上。
何況豆腐腦軟綿嫩滑。
無須咀嚼,直接就能送嗓子里滑入肚中。
這也是他令他頗為厭惡的。
蕭錦侃喜歡吃有嚼勁的東西。
他覺得這吃飯的一半樂趣都在咀嚼之中。
失去了這個過程,那飯還不如不吃。
但當他沒有錢去酒樓喝酒,極其窘迫的時候。
他卻很想嘗嘗那姑娘賣的豆腐腦。
不過此時,他卻是連三個銅板都沒有。
蕭錦侃盯著那個攤子看了許久。
那姑娘也抬頭看了看他。
畢竟被一個人盯的時間久了,任誰都會有所察覺。
一看到對方的目光也朝向了自己。
蕭錦侃立馬轉頭,裝作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但饑腸滾滾,發出的雷鳴之音卻是騙不了人。
就連那姑娘也聽到了。
她微微一笑。
拿起一只碗,用自己的圍裙擦了擦。
他的攤子很小。
只有兩套桌椅。
可一應餐具卻是干凈整齊的碼放在那。
就連她身上的圍裙也都漿洗的一塵不染。
這倒在路邊攤中是一件極為難得的事。
不管這豆腐腦的味道何如,起碼她對待這件事很是認真,一絲不茍。
姑娘盛了一碗豆腐腦。
朝著蕭錦侃舉起示意了一下。
蕭錦侃皺了皺眉,不知道這究竟是什么意思。
況且他囊中羞澀,也根本沒有錢買。
“能幫我嘗嘗嗎?我覺得味道還好,但買的人卻很少……”
蕭錦侃有些不好意思。
但他又的確很想吃。
嘴里的唾沫已經止不住的要向外溢出了。
但他卻依舊端著架子。
派頭十足的坐了下來。
這豆腐腦卻是極其的美味。
蕭錦侃不知是因為自己太餓了,還是本就很好吃。
不過,他卻只吃了一口就停了下來。
“你為何要找我嘗味道?”
蕭錦侃問道。
“因為我認識你。”
姑娘笑著說道。
“你認識我?”
蕭錦侃疑惑的問道。
因為在他的記憶里,從未和這姑娘產生過任何交集。
“以前你每天都會坐在那二樓喝酒的。”
姑娘指了指對面的酒樓說道。
這卻是讓蕭錦侃更加難堪。
曾經的他每日在那酒樓中擺下一桌席面,吆五喝六,指點江山。
還不止一次的嘲諷過下面那些吃路邊攤的人。
但風水輪流轉。
現在的他卻是連路邊攤都吃不起。
“最近你為何沒來了?”
“我……我有點事,去外地了。”
蕭錦侃胡亂搪塞過去。
恨不得把自己的臉埋到那裝著豆腐腦的碗里。
“怎么樣,好吃嗎?”
“好吃!”
“還缺點什么嗎?”
“本來是什么都不缺的……但你這么一問,似乎缺了點酸味。”
“酸味?”
姑娘很是不解。
她從未聽說過豆腐腦需要什么酸味。
若是加了酸味,別人豈不是覺得這豆腐壞了?
“那可是酸菜?”
蕭錦侃看到姑娘身后放著一個小碟子。
小碟子里面放著些許小菜。
“是,那是我自己吃的。酸菜開胃,配著它我能吃兩個饅頭!”
姑娘開心的說道。
“能給我吃一點嗎?”
姑娘愣了愣。
她想不通這每日在酒樓里吃喝玩樂的人,怎么會想吃這酸菜。
但她還是把那小碟子端了過來。
“分你一半,剩下一半是我的午飯。”
她又取出一雙干凈的筷子,
把小碟子里的酸菜撥了一半到蕭錦侃的碗中。
蕭錦侃吃了一口酸菜,再喝了一口豆腐腦。
臉上的神情讓旁人看著都是滿滿的幸福。
“好吃嗎?”
“好吃極了!不過配著饅頭肯定更好吃!”
“吶,給你!”
蕭錦侃話音剛落。
只見這姑娘卻是又遞給他一個饅頭。
“酸菜分了你一半,饅頭也勻給你一個。這樣才算是一對兒!”
“一對兒?”
這詞兒卻是讓蕭錦侃有些想入非非。
自己何時跟這姑娘是一對兒了。
“你都說了酸菜配著饅頭更好吃,那酸菜和饅頭就是一對兒啊!”
蕭錦侃點了點頭。
接過饅頭吃了起來。
身后忽然傳來一陣嬉笑之聲。
原來是酒樓中的酒客,從隔壁翠紅院點了一群鶯鶯燕燕的姑娘來陪酒。
那些姑娘各個花枝招展,噴香抹粉。
身上穿金戴玉的。
恨不得一只手腕上套十個鐲子,一個耳朵上掛五枚耳墜。
蕭錦侃突然覺得。
有些姑娘性格內向,又不化濃妝。
但其實他們卻活的很自信,很有尊嚴。
戲子與妓伶。
一個滿面油彩。
一個夜夜洞房。
戲子唱的皆是他人之恩愛。
永遠等不到自己的如意郎君送來一壇碧芳酒。
妓伶入的全為露水姻緣。
極少有人愿將這露水化為那無語東流的江河。
但眼前這姑娘,卻是叫賣著自己做的豆腐腦。
吃著自己腌制的泡菜,自己蒸熟的饅頭。
到底誰更不幸?
若是放在往昔,蕭錦侃一定會細細評判一番。
但現在,他覺得最不幸的人就是自己。
吃完之后蕭錦侃也沒有過多停留。
因為他沒有自信,也沒有尊嚴。
再回來這里時。
他已經瞎了。
看不見那姑娘的豆腐腦攤子還在不在。
而那姑娘卻也從來不叫賣吆喝。
不過葉偉告訴他。
有些人出現可能就是為了讓你吃一碗加了酸菜的豆腐腦。
吃完,她在你生命歷程的中的使命就完成了。
你沒有必要去尋找。
因為對方或許也會轉身就走。
蕭錦侃當時根本沒有聽懂師傅話中的意思。
權且理解為,師傅不讓自己去找那豆腐腦攤,和那位姑娘。
到了如今。
他卻是全都能明白了。
雖然他此次出博古樓,來找師傅是無功而返。
但他碰上了五絕童子。
這也是天意。
就和當時的那一碗酸菜豆腐腦一樣。
“你們是去找劉睿影的?”
蕭錦侃起身說道。
五絕童子并不答話。
看樣子,倒真是來吃飯的。
只是吃完了飯,卻就要去殺人。
“這里的飯不好吃。那邊的人也不好殺。”
聽到自己的徒弟說著飯不好吃。
葉偉很是不服氣的哼了一聲。
鐵觀音卻好似看戲一般,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樂呵呵的坐在那,右手喝酒,左手撐著頭。
“你是誰?”
阻府童子問道。
“閑人。”
“閑人死的早。因為閑人總是會管一些不該管的閑事。”
阻府童子說道。
“那我就是仙人。”
那些個招搖撞騙的陰陽師,都說自己是半仙。
蕭錦侃身為五位至高陰陽師之一的太白,說自己是仙人倒也過得去。
“不管你是閑人還是仙人,妨礙我們就都是變成死人。”
阻府童子說道。
這句話余音未了。
裂皮童子就已經出手了。
毒砂漫天灑下。
速度并不快。
但卻細密至極。
沒有一絲空擋能讓蕭錦侃躲閃。
“死人也得把話說夠了,事做完了再死。”
蕭錦侃自語道。
隨即右手在頭頂畫了一個圈
這些毒砂突然被風吹散似的。
在蕭錦侃的頭上露出一個窟窿。
圈以外。
毒砂紛紛落下。
把地面燒燙的斑斑勃勃。
但圈子里的蕭錦侃卻是毫發無損。
裂皮童子眼見一擊不成。
又看了蕭錦侃這般神奇的功法。
心里也是多加了幾分慎重。
不過他們是五絕童子。
此次五人齊出,自是不能無功而返。
所以此刻也不顧什么江湖規矩。
斷頭童子的斷頭鎖直奔蕭錦侃的腳踝而來。
這斷頭鎖不光只能斷頭。
也能斷關節,斷手腕,斷腳踝。
只要他想,沒有什么地方是不能斷的。
蕭錦侃輕輕一躍。
卻是令那斷頭鎖撲了個空。
“朋友,大路朝天各走半邊。為何非要與我等為難?”
阻府童子說道。
他眉頭緊皺。
已然看出了蕭錦侃的不凡。
雖然他還沒有出任何攻招。
但蕭錦侃單憑只手花圈便能破了裂皮童子的漫天毒砂,就不得不讓他慎重對待。
要做的正事已經無功而返了一次。
這一次,傾巢而出。
通今閣閣主給的命令可是務必完成。
身為五絕童子的老大,阻府童子身上背負的壓力可是不小。
這一路上,他計算了所有可能發生的意外。
但萬萬沒想到會在這里碰上蕭錦侃。
人生何處不相逢。
人生處處是巧遇。
就是這么一連串的匪夷所思,才讓未來的結局不斷的被改寫。
從蕭錦侃決定出手的那一刻開始。
劉睿影和五絕童子的未來就已經變得與先前大有不同。
“朋友?你們為難的人正是我的朋友。要是把我們的角色調轉一下,你們會怎么做?”
阻府童子沉默了。
若是角色調轉一下,說不得他們也會如此行事。
五絕童子,同氣連枝。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蕭錦侃眼見對方無話可說。
滿意的點了點頭。
既然要出手。
那就不能師出無名。
一定要找一個決定堅挺強大的緣由。
為朋友出手,向來都是一個好理由。
不會受人指責。
相反,得到的全是喝彩。
蕭錦侃不是沽名釣譽之輩。
他不怕指責,也不需要喝彩。
他說的,全是真心話。
但這年頭,真心話反而沒有人相信。
因為沽名釣譽之徒太多。
以至于沒人相信有人的動機竟然真能如此純粹。
至少阻府童子沒有相信。
其余的四位童子也沒有相信。
他們不知道蕭錦侃的動機。
以為他所謂的‘朋友’只是一個聽上去甚為冠冕堂皇的借口罷了。
不過既然對方已經找了借口。
阻府童子就知道再說什么,卻也失去了意義。
別人若是想告訴你。
不用問都會主動說。
別人若是不想告訴你。
那只有等你折騰掉對方半條命或許才會開口。
阻府童子晃了晃脖子。
顯然,他選擇了后者。
蕭錦侃心知五絕童子里面最難纏一位的要出手了。
當下也是做足了防備。
陰陽師。
算盡天際經天緯地。
可謂是無邪穢傍身,無虛妄擋眼。
一舉一動皆暗合造化大道。
蕭錦侃左手深入懷中。
懷里放著一枚玉牒。
但他的手在剛剛觸碰到玉牒時候,就停住了。
玉牒一出。
他是至高陰陽師之一‘太白’的身份就會泄露。
他還不想如此。
因為此刻他不是‘太白’。
只是蕭錦侃。
劉睿影的好朋友,蕭錦侃。
這一戰也無關什么天地運勢。
只是以蕭錦侃的身份,幫助自己的朋友解決些麻煩罷了。
推薦都市大神老施新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