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月滿西山  第一百二十八章 夜已很深,你該走了【五】

類別: 奇幻玄幻 | 非套路劇情流 | 俠膽酒心 | 權謀心術 | 金戈鐵馬 | 邊月滿西山 | 奕辰辰   作者:奕辰辰  書名:邊月滿西山  更新時間:2021-04-15
 
一個人最孤獨的時候,不是悲傷難過而無人傾訴。

而是開心的得意之時,只有去照照鏡子才能看見笑臉,得到回饋。

但蕭錦侃的這位徒弟,卻是比這還要更加孤獨。

因為他連鏡子都沒有。

說起來,蕭錦侃都不知道他這徒弟叫什么名字。

但他做任何事都不會隨性而為。

既然說要收他當徒弟,其中就一定有意義存在。

“我給你取個名字?”

他讓這少年坐在自己對面。

并且也給他倒了一杯酒。

獨自一人生活在山林之間,是不需要擁有名字的。

名字只是一個代號,一個稱呼。

說起來只是方便了別人在呼喚時能更加輕松。

但山林間的禽獸以及樹木是不會說話的。

自然也沒有東西去呼喚少年的名字。

所以他便也沒有名字。

少年點了點頭。

眼中充滿了希翼。

雖然他不知道這名字究竟有什么用途,或是能帶給自己什么好處。

但既然別人都有,他便也想有個名字。

“叫你華濃可好?”

少年點了點頭說道:

“以后我就叫華濃。”

“華濃,你可知道我為什么要收你為徒弟嗎?”

華濃眨巴著眼睛,看著蕭錦侃。

并不言語,也無動作。

“其實我也不知道。但當我見到你的時候,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就是無論如何也不讓你死掉,而且還要收你為徒。”

“但師傅為何不在當時就收我為徒,而是一定要等五年之后呢?”

“因為當時只有這樣一個念頭。何況這念頭并不強烈。五年只是我隨口說的。”

“為何師傅隨口說出來的是五年,而不是十年,二十年?”

他身上有一種特有的倔強。

只要遇到自己想不通的問題,一定要問個清楚才行。

只是這樣的倔強,讓旁人看來確實有些不近人情。

無論是走江湖,還是進廟堂,怕是都讓人難以親近。

不過蕭錦侃知道。

雖然華濃周身的氣質冷若冰霜。

但他的心卻是火熱的。

他的心要比盛夏時午后的陽光更加明媚,要比雪夜里門前的篝火更加溫暖。

他只是不知道該如何去表達。

“因為一個念頭若是保持了五年還沒有終止,那就證明我的確是想這么做,而不是一時興起。”

蕭錦侃解釋道。

說罷,端起酒杯,對著少年微微示意了一下,接著仰起脖子,一飲而盡。

“你不會喝酒嗎?”

他看華濃并沒有端起酒杯,而是盯著杯中的酒湯發呆。

酒杯雖小,酒湯也很渾濁。

但華濃依舊能從中隱約看到自己的面龐。

鼻子嘴巴雖然看不真切,但一雙眼睛卻是格外的明亮。

“我不會喝酒。”

華濃把目光從酒杯里收回,抬起頭看著

“但你卻知道給我買酒。”

“因為當時我在師傅的身上聞到了這種問道。以前不知是什么,但后來知道這是酒味。”

“原來如此……其實你的身上也有一股味道。”

“什么味?”

華濃連忙舉起自己的衣袖,湊到鼻子前面聞了聞。

“血腥味。”

華濃笑了。

一聽到血腥味三個字,他的腦海中瞬時出現了無數個畫面。

都是他在山林間狩獵時的場景。

獵物倒在他身前的時候,總是會弄的一地血腥。

不過這些血液,很快就會滲入大地之中。

成為那些花草樹木的養料。

對于旁人而言,血腥味總是意味著殺戮和恐懼。

但對于華濃來說,卻是一種無可替代的安全感。

血腥滿地代表著狩獵成功。

狩獵成功,便能飽餐幾頓。

對于游蕩在山林間的他來說,還有什么事能比吃飽了之后沉沉睡去而更加幸福?

“不過,你殺了人。”

蕭錦侃話鋒一轉說道。

“我本來不想殺他的。”

話中的意思雖然有些可惜。

但語氣里卻沒有任何嘆惋之情。

可能在他的意識里,殺人和宰一只兔子,本就沒什么兩樣。

“所以是一種無奈?”

華濃沉吟了半晌,點了點頭。

他可能并不懂得無奈這個詞的意思。

但是他覺得師傅說出來的,終歸是對的。

“以后還是不要再殺人了。”

“只要沒人殺我,我一定不會殺人。”

他的思緒竟是又機敏了起來。

蕭錦侃聽后一愣。

他突然開始自我懷疑。

懷疑當初為何要收這少年為徒,為何這收徒的念頭一起,竟是五年之后也沒有消退。

蕭錦侃這般懷疑,并不是因為華濃不好,不配當他的徒弟。

而是覺得自己著實已經沒有什么可以教給他的了。

華濃的劍很快。

雖然不知道究竟有多厲害,但卻是足以自保。

華濃的心思很通透。

雖然不懂人情世故。

但誰又能說這天下就和山林間不一樣?

若是把五王比作獅子老虎,那其余的人們不就類似那梅花鹿和小白兔?

大體是沒有什么區別的。

忽然,蕭錦侃眼睛一亮。

他突然知道自己該教他什么了。

“先把這杯酒喝了。這就是你的第一課。”

蕭錦侃指了指華濃面前的酒杯說道。他要教華濃喝酒。

華濃自是學的很快。

不論蕭錦侃讓他連喝幾杯,他都會照做。

不多時,一大壇子酒就被喝下去了過半。

“感覺還好?”

“師傅,我說不出這是什么感覺。”

“感覺說不出來,難道還能展現的出來?”

蕭錦侃笑著說道。

華濃點了點頭。

他猛地抽出了自己腰間的那把破劍。

把桌上的酒杯挑起,隨后將杯底里還僅存的一些酒湯全都用劍借接住。

待那酒杯再度落回桌上之時,他把劍身一斜,上面的酒滴猶如珍珠一般滾落,盡皆又全都回到了杯中。

“好劍!”

蕭錦侃稱贊道。

他能感覺到少年雖然沒有系統的修煉過任何武道。

但就和酒三半一樣,不知怎的,自己卻是悟出了一條獨一無二的路。

“不,師傅。一點都不好。”

他的手指著桌上的一處說道。

蕭錦侃雖然是個瞎子。

可他用心眼看到,華濃手指的地方,有一星比芝麻還小的酒湯。

鼓鼓的滴在桌子上。

卻是方才他用劍沒有接住的。

“所以你的劍慢了。”

“不是我的劍慢了,是我的眼,我的心,我的手,都慢了。劍只是將其表現了出來。”

他重新坐了下來。

“你覺得慢好,還是快好?”

“若是還在山林里。自然是快好。若是慢了,命也就沒了。所以我總是要自己快些,再快些。”

“所以你從未體會過這般‘慢’的感覺。”

“是的師傅,所以我突然有些害怕。”

他握緊了手中的劍。

此刻唯有這把破劍能夠給他十足的安全感。

“這里不是山林,也沒人會殺你。不如把你的劍先放到一旁,好好上完這第一課。”

華濃看了看自己的劍,又看了看蕭錦侃的臉。

“前面那個師叔說師傅你是瞎子,你真的是瞎子嗎?”

“如假包換的瞎子。我的屋中從不點燈。”

他知道先前因為這一點,卻是讓華濃把劉睿影冤枉了個實在。

“瞎子是不是做事都很慢。”

他似乎不太會使用語氣。

不論是陳述,描述,還是疑問。

話從他嘴里說出來,始終都是一個調調。

“是。瞎子因為看不見,走路做事就會異常的小心。小心之下,速度就慢了。”

“可是我看師傅你走路做事并不慢。你還總是能一伸手就夠到酒壇的準確位置。”

“瞎子也分高低。我是高級一些的瞎子,自然不會太慢。”

“所以師傅說教我喝酒,其實是為了讓我變慢?”

蕭錦侃微微一笑。

心里更加堅定自己先前的想法。

那就是他著實沒什么可以交給他的。

第一課,或許也是最后一課。

先前覺得若是他悟性不夠,可能還會有第二課,第三課,

但是現在看來,只上一課已是足矣。

華濃看到蕭錦侃的表情,知道自己說對了。

他用鼻子重重的喘了幾口氣。

接著就把手上的劍放倒了一旁的桌上。

在他的劍剛剛落在桌面上,手還未完全放開收回時。

蕭錦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其抽走。

一個反手。

劍刃出鞘。

劍尖抵在了華濃的咽喉處。

他嘴里正好有一口想要咽下去的唾沫。

但是他現在卻只敢含在嘴里。

因為若是吞下下去。

勢必會帶動喉結。

然而蕭錦侃的劍尖卻沒有給他任何能夠互動的空隙。

就這般死死的抵在他咽喉的最柔軟處。

但只是片刻的功夫,蕭錦侃就收了劍。

將其重新放回到桌面上。

華濃似是還沒有明白究竟發生了什么。

依舊梗著脖子,面色緊張。

甚至連眼睛都不敢眨。

蕭錦侃看到他這副模樣覺得很是有趣。

當頭拍了他一巴掌,使得華濃張開大嘴,急速的喘了幾口氣,這才算是緩了過來。

華濃緩過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抓起了他的劍。

以先前蕭錦侃對自己的方式,重新用在了蕭錦侃身上。

劍尖抵在蕭錦侃的咽喉處。

卻是比先前蕭錦侃對自己時,抵的更深。

但蕭錦侃卻絲毫不慌。

他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用被劍尖抵著的咽喉,吞咽了下去。

劍尖隨著咽喉的動作,上下起落。

雖然看著極為驚心動魄,但終究是沒有見血。

蕭錦侃喝完后,把酒杯放在了華濃的劍身上。

華濃皺了皺眉頭,不解其意。

僵持了許久之后,終于是收了劍。

他把劍身之上的酒杯取下,重新放在了蕭錦侃面前,還給他又添滿了一杯酒。

“這是第一課的下半堂。”

華濃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也不明白上半堂課是何時結束的,自己又在上半堂課學到了什么。

就這么稀里糊涂的過去了。

劉睿影仍舊在狄緯泰的屋中坐著。

兩人都毫不例外的保持著沉默。

只是一杯一杯的喝著面前的酒。

劉睿影每次喝完,狄緯泰都主動再給其添上少許。

只是這酒一次倒的比一次多。

三四次過后,就是滿滿一茶杯了。

狄緯泰仍舊不開口。

劉睿影端起這杯酒,一飲而盡。

準備開口道別。

再坐下去,只是虛度光陰罷了。

想必也沒有什么意義。

“劉省旗。在丁州府城中,截殺你搶奪《七絕炎劍》的人,的確是博古樓的人。”

狄緯泰突然說道。

他看透了劉睿影的心思。

“狄樓主知道此事?”

狄緯泰點了點頭。

“我一直都知道。”

這句話意味深長。

知道,不一定是他做的。

有些人知道很多事,但每件事都不是自己做的。

要么是親眼見證,要么是道聽途說。

劉睿影在思考狄緯泰這“知道”二字的真正含義。

“狄樓主當然是知道的。”

劉睿影如此說道。

他故意把尾音拖的很長。

好像這樣就能顯示出自己也成竹在胸一般。

狄緯泰拿起酒壇子晃了晃。

“還剩一點,我們分完?”

他說道。

劉睿影沒有拒絕。

他也沒有理由去拒絕。

主動拿過了酒壇,兩人一人一半,把壇子里剩下的酒都倒入了杯中。

“而且我知道是誰。”

狄緯泰抿了一口,接著說道。

“狄樓主愿意告訴我?”

他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即便這事情不是狄緯泰做的。

但是他也沒有理由告訴自己。

老母雞還知道護著小雞崽。

狄緯泰又怎會不愛護他博古樓中的人。

“我也是知道不久。而且思前想后,還是覺得告訴你最好。”

“在下洗耳恭聽。”

“劉省旗可知,文道一途,最講究什么?”

狄緯泰話鋒一轉,竟是又說起了題外話。

“著實不知。”

其實他心中有個答案。

那便是文采。

文道一途若是沒有文采,就好比炒菜沒放油鹽。

那樣的文章讀起來,只會是味同嚼蠟。

“是誠心。”

聽到誠心兩個字,劉睿影有了些明悟的感覺。

但依舊是猶如鏡中花,水里月一樣,明白的還不夠透徹真切。

“人無信不立,文無誠即廢。若是沒有一顆誠心,寫出來的文章,最多是一番賣弄罷了。世人都說文人風流,文人虛偽,文人薄情。但那都是個人秉性罷了。真正落在紙筆間的詩詞文章,有哪一句,哪一段,不是情真意切?不是誠懇樸素?”

狄緯泰解釋道。

“所以狄樓主自是這讀書人里最為誠心之人。”

“最為不敢當……但也著實不算低。”

“若是沒了誠心,文道一途又將會如何?”

“若是沒了誠心,自然就會出現劉省旗你遇到的事情。”

劉睿影知道他說的是自己反復遭遇截殺一事。

“狄樓主的意思是,沒了誠心,剩下的就只有狠心。”

“也不盡然。或者說光是狠心還不夠。狠從何處而起?卻是要找到它的源頭。”

“狠從妒中起。只有妒火中燒之人,才會有狠心。”

這并不是他自己的感悟。

而是打小就從書里讀出的道理。

只要是識字之人,都會知道。

“做此事之人,就是劉省旗口中的妒火中燒之人。妒火燒盡了誠心,剩下的便只有狠心。狠心之人,做處什么狠厲的事情,都不算奇怪。”

劉睿影心中一陣冷笑。

雖然狄緯泰馬口仁義道德的標榜著自己是誠心之人。

但他卻不相信狄緯泰的心中沒有任何狠心。

若是沒有狠心,他又是憑借著什么來推翻的九族?

劉睿影不相信一個懦弱之人,會有如此的魄力。

狠心也是相對的。

有的人狠心是對旁人。

有的人狠心是對自己。

劉睿影不知道狄緯泰的狠心此刻正在對著誰。

但當初的他,一定是先對自己狠,再對別人狠。

若是對自己不狠,如何來練就的那般隱忍決絕?

雖然他日后沒有再打鐵鑄刀,但卻把當年的打鐵爐搬到了自己心里。

一錘錘的在體內不停地敲擊著。

把自己的精神和意志,像一塊鋼鐵般鍛煉著。

同時也讓自己的心,一點點的蛻變。

“狄樓主有沒有做過什么狠心之事?”

這一問可謂是單刀直入。

他本以為能戳中狄緯泰的痛點。

沒想到,狄緯泰卻是緩緩解開了衣衫。

“這就是我做過的狠心的事,以及這事給我造成的后果。”

劉睿影看到狄緯泰的右臂上,有一道劍傷。

血痂覆蓋在傷口表面,看不出深淺。

但劉睿影也是用劍之人。

憑他的感覺判斷。

這一道劍傷,怕是不輕也不淺。

“在博古樓之中,有誰能將狄樓主傷成如此?!”

劉睿影吃驚的說道。

不但是在博古樓中。

想必在全天下里,能讓狄緯泰流血的人,也不過一掌之數罷了。

“我下的唯一一次狠心,做的唯一一次狠厲之事,就是想留下一人。但我失敗了,終究還是沒能留下。估計是因為我的心還不夠狠。”

“此人是誰?”

“若是能留下,這一切就可迎刃而解。”

他的手放在了酒壇口上。

劉睿影深吸了一口氣。

他已經知道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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