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做什么?
北陣問道。
手里的活兒卻絲毫不停,神情也恢復了方才的淡定,顯得胸有成竹。
不過他的眼神一直在那堆銀票上掃來掃去,顯然是有些心動。
劉睿影細看了片刻,微微笑了笑,覺得此事有門兒,這才開口回答道:
“我要做一枚出城的令牌。”
“你要做出城的令牌?”
北陣匪夷所思。
劉睿影怎么會需要這樣的東西?
以他的身份而言,下危城該當是進出自如,哪里需要什么令牌。
單憑查緝司還有詔獄的名頭,都能讓他成為歐家和胡家的座上賓。想在下危城中辦什么事情,還不是一句話,動動嘴皮子就行。
“為什么,難道不該是給錢就做的生意?”
劉睿影伸手摁在那堆銀票上。
“恕難從命。”
北陣想了一會兒說道。
北陣慢條斯理的說道。
“在下洗耳恭聽。”
足足上萬兩,尋常人一輩子都賺不到,也沒見過這么多錢。
“道理是這個道理。但我做生意有個毛病,想必劉典獄還不知道。”
這是毋庸置疑的一點,有本事的人得到的多,也怕失去的多,周圍一定有過多吹捧,或許一開始他很謙虛,可越來越多的奉承會讓他沉迷于那種生活之中。
當他突然被撕扯出去,少了奉承的時候,會很不適應,甚至憤怒,因為他把那些逐漸當做了生活的一部分。
劉睿影拱了拱手說道。
有本事的人除了有脾氣外,都好面子。
再加上劉睿影認定他很需要這上萬兩銀子。
雖然書上說,以色懂人心,以財帛動人心,都非長久之計。唯有以仁義德行,才能經久不衰。
所以讓他落了面子,就是把他從那場合里剝奪出來,他又怎么能忍受呢?
只要給足了面子,他的脾氣自然也無從觸發,所求之事也就好做。
以財帛動人心雖然片面,但卻極為好用。
眼下他拿了錢,告訴了劉睿影事情,二人之間便算是兩清。往后還有沒有機會見面都不知道,起碼這次算是互不得罪,結了個善緣。
但劉睿影又不需要和他交朋友,拜把子。
只想從他這里得知那位蠻族智集的下落,所以也就不需要什么長久之計。
“這么說來,卻是有人找你做了出城的令牌?”
劉睿影眉毛一挑。
“我一天之內,不會做兩個相同的活計。”
北陣說道。
現在這個檔口,歐家公布了《招賢令》,胡家拍賣會又即將開始,怕是想要出城的人寥寥無幾,排隊進城的卻是車水馬龍。
既然北陣說一日之內不做相同的活計,想必另一個找他做出城令牌的人,就是蠻族智集無疑。
這正是他想知道的。
自己還未問出口,北陣卻是就說了出來,當然算是驚喜。
但仔細一想,他只是告訴劉睿影自己做事的習慣而已。
客人的身份當然要保密,可自己的習慣也不能說改就改。
“正是。”
北陣沉吟了片刻,似是覺得自己說漏嘴了什么。
“既然有這個習慣,那我也不好勉強。就是不知您和那位客人約定什么時候取貨?”
劉睿影問道。
要是朝令夕改的話,習慣還算是什么習慣?還不如干脆沒有習慣!
這般容易改動的,也不能讓人信服,況且他并不缺客人,憑什么要為了他們而改變自己?
“在下著實有些著急……不知能否各退一步?”
劉睿影再度伏地身子說道。
“你問這個做什么?”
北陣一臉困惑。
“一日的功夫我等不起,可否在那位客人取貨后便立即給我做?”
劉睿影說的頗為真誠。
“怎么個各退一步法?”
北陣反問道。
“罷了罷了,就依你說的。不過此事你知我知,切莫傳揚,否則旁人知道了,日后我生意難做。”
北陣說道。
北陣抬頭看了看他的眼睛,眸子清涼澄澈,覺得不似作偽。
再看看那一堆上萬兩的銀票,只得嘆了口氣。
實際上不過是他們用來彰顯自己的身份或者地位,讓自己的層次變得更高一些的手段罷了。
不容易得到的會更被珍惜。
劉睿影一看北陣同意,當即大喜,點頭應允。
這些有名聲,手底下有真章的手藝人,都喜歡給自己設定些奇奇怪怪的規矩,對外說起時,都叫做習慣。
輕易能做到的,總會被質疑,不讓人花點心思,怎么能成貴品呢?
兩相應承下,便就此達成了一種默契。
要是少了這些,似是就會折損他們的手藝一般。
恰巧客人們偏偏就認這些奇奇怪怪的規矩,也覺得若是沒有,這手藝人的手藝定然不精良。
劉睿影看著屋外的天,心中計算了一下時間。
現在距離正午還有兩個半時辰。
“一個時辰后你再來。”
北陣說道。
一日之計在于晨。
今日他就勝在出門的早。
護甲的拍賣會在午后,怎么也超過了一個時辰。
只要這邊順利了解,劉睿影帶著蠻族智集直奔胡家而去,時間應當是剛剛好。
從北陣屋子出去后,老板娘立馬走上前來。
看到他一臉春風得意的模樣,也知道事情辦的順暢。
往日閑來無事,上午有一般的光陰都在床上虛度。今日卻覺得無限充裕。
果然早起有早起的好處!
借著光,劉睿影看到老板娘的面色有些蠟黃。
除此之外,再無任何變化。
老板娘還是那樣平靜,不悲不喜。
日頭已經完全升起。
老板娘沒想到劉睿影竟然冷不丁的冒出來這么一句。
記憶中他好似告訴過自己,但卻又記得不那么真切。
“你哥哥還好。我已經見過了。”
劉睿影說道。
但現在老板娘沒有做夢,也沒有喝酒。
她聽得很是真切!
或許是一廂情愿,把腦海中做想的,當做了現實。
她曾在一本書上看到過類似的事情,思慮過重時,就會把憑空想象出來的東西,當做是真實發生過的記憶。無非是一種自我安慰罷了,這樣的記憶總能讓人輕松愉快起來。
若說一點都不關心,那是假話。
兄弟姊妹之間,血濃于水。
劉睿影的的確確紅口白牙的告訴自己,他的哥哥挺好,而且兩人還見過面。
“他……他也在城中!”
現在家族遭遇變故,又怎么能不擔心彼此的境遇?
金爺在礦場里做苦役的時候,老板娘在另一個礦場里給苦役們燒水,做飯。
有再大的愁怨,都能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淡化,直至消散。
老板娘和金爺之間雖然有諸多不同,但他們畢竟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妹。
她始終都在經營自己的小店,雖然那店不黑不白的,但這并不妨礙歐家和震北王的利益是,所以對老板娘也就算是寬容。
“在城中。”
這是旁人極為羨慕的活兒,一般都得給監工使銀子,上下打點一番才能做的上。
如此安排,確實是因為是老板娘與青府糾葛不深,與金爺的生意也糾葛不深。
“想說什么?”
劉睿影問道。
劉睿影說道。
老板娘聽后欲言又止,丹唇幾次開合,卻是都未說出一個字來。
“劉典獄,當時在礦場客棧中,我雖然多有得罪,但咱們之間畢竟是沒有仇怨。如今我厚著臉皮求您一件事情,萬望答應!”
老板娘搶過話頭說道。
老板娘低著頭,銀牙緊咬,默立良久后,撲通一下跪在劉睿影面前。
“你這是……”
劉睿影轉向何方,她便行至何處。
最終無可奈何,劉睿影也撲通一下跪在她的面前。
劉睿影不敢受她這一禮,趕忙側過身子。
但老板娘卻不依不饒,用膝蓋跪行。
劉睿影身子朝后倒去,坐在自己的腳跟上,算是跪坐在他的面前。
“現在咱們都跪著,卻也不算誰求誰,只當朋友之間幫個忙。不過這忙能不能幫得上,卻還是得看具體是什么,我也不敢對你有所保證。”
“老板娘,咱們也算得上是故人。有話為何不能好好說?”
看到劉睿影跪在自己的面前,老板娘著實沒有想到……心下一驚,更是吞吞吐吐,說不出來一句完整的話。
“我在來下危城前,見過一位青府中忠心耿耿的老仆人,他告訴我說我哥在中都城里做下答案,一口氣偷了二十八把歐家劍。你讓他帶著這些劍來流人區,定能賣個高價,到時候我們兄妹倆帶著這些銀錢遠走高飛,再也不過問這廟堂江湖的紛爭。”
劉睿影聽后久久不語……
“我哥來下危城中,定然是要找歐家報仇。他也算曾經幫過你, 劉典獄能不能護他周全,讓他留的性命?”
老板娘說道。
這木秀于林,風必摧之。人也是如此。
他的生意做的大是不假,但他的名頭卻比生意還大。
金爺在有錢有勢的時候,為人豪邁,行事也有些拐杖放肆。
說白了就是太出風頭,張揚過甚。
歐家和震北王聯手扶持起來的人,自然就是他們豢養的一條狗,讓朝誰叫就朝誰叫,讓咬誰就咬誰。
這世上最難的就是客服自身的秉性。
歐家不缺錢,他們有足夠的錢去震北王域戈壁灘的礦場上買鐵礦。但金爺的存在始終是他們心里的一根刺,就是因為他的名頭太大,行事作風過于張揚,對于歐家來說不可控的因素太多。
與其讓鐵礦握在這樣一個人手里,不如把他徹底換掉,讓整個震北王域的鐵礦勢力重新洗牌。歐家即便不站在臺前,也是在幕后牢牢控制著一切。
沾染上其中的弊端也是無心之過。
但正是這一點點的弊端,累積起來,就成了致命的弱點,最后使得乾坤倒轉,天下傾覆。
善賈而無市井氣,善文而無迂腐氣,善兵而無豪邁氣。但這樣的事說到容易做到難,又有幾人沒有弊端?
有些事只要做了,就會被其所束縛。
他不忍拒絕老板娘 ,不忍拒絕一位妹妹對自己親哥哥的關切。
但他著實不能答應。
“他是定然要報仇的,現在的金爺和以前不可同日而語。”
劉睿影說道。
于是也沒有再說什么,默默起身,對這劉睿影深深鞠了一躬,便轉身離開。
走出一丈遠時,卻又回過頭來。
何況這件事,他答應了也做不到。
老板娘的眼神黯淡下去……她知道劉睿影這是拒絕了。
他很能理解這種感受,但著實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獨自理了理思緒,突然發現快到了取貨的時間,立馬閃身躲在巷子里,靜靜等著。
“我就住在那里。”
劉睿影點點頭。
待腳步聲近了,劉睿影突然現身,站在他面前。
背著光,蠻族智集也不曾看清他的面龐,瞇著眼還未回過神來,劉睿影當即一腳踢出,踹中他小腹。
不多時,看到地面出現一道人影。
從寬窄上判斷,來人定是個大塊頭,應當就是那蠻族智集。
劉睿影拔劍出鞘,鋒刃抵住他的咽喉,緩緩朝上抬起。
這下他卻是看清了到底是誰。
蠻族智集吃痛。
捂著肚子,彎下腰來,一臉痛苦。
劉睿影冷冷的問道。
兩人的關系從中都城一路走來,已經有所緩和,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半個朋友。
沖著劉睿影咧嘴一笑,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根本沒有逃跑的心思。
“怎么不跑了?”
現在他人在流人區,這“信誓旦旦”的保證,卻是比一陣風去的還快,劉睿影當然無比生氣。
“我知道你不會是殺我。”
但無論是朋友,還是陌生人之間,最不能忍受的就是欺騙和背叛。
劉睿影親口答應過,定會護他周全,把他平安的送回漠南蠻族部落之中。而他也信誓旦旦的保證過,絕不使詐,并且一回到部落,就將蠱毒的解藥交給劉睿影。
“如果你覺得這樣就能威脅我,那就是大錯特錯!”
劉睿影說著手中又加了幾分力,劍尖刺破了他咽喉的皮肉,鮮血流了出來。
蠻族智集說道。
“因為你還等著解藥!”
“我沒有逃跑! 是他們逼我的!”
蠻族智集高喊道。
蠻族智集臉色驟變。
他沒想到劉睿影竟然真的傷了自己。
他說話時喉結上下異動,卻是又讓劍尖刺進去了些許。
蠻族智集也不解釋,擼起右臂的袖子,露出胳膊。
“怎么逼你?”
劉睿影問道。
他說的是歐家負責看守的幾人。
這些歐家中人都是外姓之人后來加入,和蠻族之間都有血海深仇。蠻族智集算是羊肉虎口,怎么能放走?
劉睿影看到大臂上有一片燙傷,傷口處已經起泡,但有的卻破爛開來,還在流水……
“我若是再不走,他們就要殺了我!”
屋子里也無別的東西,無非是一個爐子,一壺熱水。
再行盡了折磨之后,他們便準備在小睡片刻,在天亮前將其殺死。
但他們還是低估了蠻族中人的肉體,幾壺滾水澆在尋常人身上早就燙的半死不活,可蠻族智集還能跟個沒事兒人一樣,掙扎著逃出來,一路跑來了流人區中隱藏行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