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易變。
有時候故人往往會變成敵人。
而且故人變成的敵人,要比尋常的敵人,傷害更大。因為這樣的敵人,曾經是故人。
故人,故舊之人。
以前一定發生過在生命中占據相當分量的故事。
并且這段分量一定不會比好的人分量輕,因為悲痛才是令人印象最深刻的。
都說一時喜一世悲,喜很快就會忘卻,可悲痛發生過就像侵蝕般,永不消散。
劉睿影的生命還沒有多長,開始的也不久,能真正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就是從他走出中都查緝司的大門,帶著一身少年俠氣,和寫滿了江湖中規矩的小冊子,單槍匹馬,前往定西王域。
去的路上,和大多數趕路的行人一樣,只是平靜的趕路,沒有發生任何故事。或這說發生的,都不能被稱之為故事,因為著實是太平淡了些……
去的路上也遇見了很多人。
出門在外,免不了要和人打交道。
即便劉睿影帶了足夠的銀子,他還是需要“吃飯睡覺”,打尖住店。就算他能抗住,他胯下的馬也需要休息。
只是遇到的人,和劉睿影之間,也沒有發生任何能占據分量的故事。所以這一路極為的平淡。
當他抵達定西王域的時候,還是白天。日頭尚未升到最高處。
但定西王域很大,光進入了地界算不得到達。
他的目的地在定西王域,西北邊陲的小鎮,集英鎮。
劉睿影抵達集英鎮的時候,天色剛剛暗下來,華燈初上。等他來到祥騰客棧門口時,天已經黑透了。
有人說,晚上發生的故事,要比白天多。晚上遇見的人,也要比白天更漂亮。
這個晚上,他在祥騰客棧里,遇見了許多人。
這些人,以及和他們發生的故事,足以改變劉睿影的一生。
集英鎮的祥騰客棧并不大,廳中只能擺得下十來張桌子。每天這些桌子都會被很多不同人坐。他們坐在這桌子上劃拳拼酒,高談闊論。但卻沒有幾個人,能一直常來。
張學究算是常客。
巖子是新客。
李韻算是客棧的“自己人”。
劉睿影卻不知道該怎么界定自己。
因為他來祥騰客棧就不是當客人的,而是當耳朵。
他只想聽旁人說些什么,不想自己主動和他們發生些什么。
但按照小冊子上寫的,還是出了大錯。
這個錯,一直到現在,都不能避免。
劉睿影以為,按此在定西王域,對李韻說了再見,就真的再也不會見。誰知道,再往后的每一個關鍵節點,李韻都會不請自來。甩都甩不掉,也逃不脫。
一開始,劉睿影知道她是青樓女子。而自己和青樓女子,注定沒有任何交集,也無法成為朋友,這輩子都沒有辦法。
后來發現她不是青樓女子,而是東海云臺中人。前半句變了,后半句還是照舊。
劉睿影和東海云臺中人就算是有交集,也不會成為朋友,這輩子都沒有辦法。
不過不能成為朋友,不代表沒有其他的特殊關系。
他們倆成為敵人倒是極為順暢,沒有任何阻礙。
似是有些人,天生就被定好了關系。無論怎么努力,卻是都無法更改。兜兜轉轉的,早晚要繞回來。不管時間消耗了多長,都得變成確定好的那樣。
就像有些人什么都沒做,但就是被人所喜歡。而有些人明明做了很多,但就是被人莫名其妙的討厭。
李韻應該是劉睿影注定的敵人。
這是命數,人力不可違背。
好在敵人也是一種特殊的關系。
在兩個男人之間,互相為敵甚至要比互相為友更加了解。在男女之間,互相為敵甚至要比互為戀人更加親密。
起碼劉睿影是這么覺得的。
不過他從未有過戀人,不知道互為戀人究竟是一種什么樣的狀態。
但戀人總相思。
該當時日日想,夜夜盼。
敵人之間不也是如此?
一個人靜下心來,夜深時分,無論喝不喝酒,都會想起今天白日里的種種以及曾經白日里的種種。
李韻總是劉睿影逃不開的記憶。事實上他也沒有想要過逃開。
忘記自己的戀人很難,忘記自己的敵人很危險。
只有比敵人多想一步,才能讓自己永遠安全。
可這次,劉睿影卻少想了一步。
其實并不怪他沒有多想,而是這一步根本就不會有人想到。
他想起自己的好朋友,那位住在博古樓中的至高陰陽師——蕭錦侃的口頭禪,人算不如天算。
的確是如此。
就連至高陰陽師都說自己只能解讀天機,最多一時遮掩。但定數就是定數,誰也改不了。
劉睿影想的再多,定數中,他注定想不到這一步,那也是無濟于事,全部徒勞。
現在他看著為首刀客的臉,輕輕一笑。
這世上沒人能敵得過定數,那還不如人泰然自若。
為首的刀客看到劉睿影忽然笑了起來,以為他瘋了。
畢竟生死是這世上最大的壓力,很多人為了活命,不惜去吃屎喝尿,裝瘋賣傻,更不用說有的人會真的被這種壓力所逼瘋。
但為首的刀客轉念一想,看向了劉睿影的眼睛。
他的眼神依然澄澈,通透。
瘋子的眼神是不會這樣的。
“看來你已經知道是誰了,那也不算是個糊涂鬼。”
為首的刀客說道。
劉睿影點了點頭。
他的確是知道是誰。
而且還在短短的時間里,想明白了其中內涵的因果。
他前來漠南,是絕密。
整個中都城里加上擎中王府、詔獄、查緝司,知道的不會超過十個人。其中一半在廟堂,一半在江湖市井。
都覺得江湖市井中人沒有廟堂中人可靠,嘴上不把門,容易亂說話。
劉睿影卻覺得恰恰相反。
對于無關痛癢的事情,江湖市井中人的確是喜歡炫耀顯擺,但遇上這樣生死相關的大事,他們卻是要比誰都藏的嚴實。
所以他來漠南的事情,不可能是從中都城里傳出來的。
至于下危城里的歐家和胡家,更沒有必要出賣中都查緝司。否則偶家的家主歐雅明,還特意告訴劉睿影他的決斷,同意在城中建立查緝司站樓又是何意?
思來想去只有一種可能。
那便是李韻早就知道劉睿影會來,一直在這里等著他。
只要確定一個人會來,不管多久,他都會來。用心等,早晚能等到。
安東王中的蠱毒是劉睿影前來漠南的根本原因。
安東王域緊靠大海,和云臺隔海相望。現在看來,安東王中的蠱毒,也和李韻有脫不開的關系。
她定然是算計到了安東王決計會起中都城找擎中王劉景浩幫忙,然后就會有劉睿影這一趟漠南之行。
但劉睿影想不明白的就是,既然李韻已經計劃的如此周祥,為何還要親身涉嫌,在文壇龍虎斗時前去中都城,襲殺凌夫人?
她的妹妹李懷蕾已經順理成章的埋伏在了詔獄之中,劉睿影的身旁。
只要時機成熟,發動這顆棋子,定能發揮出意想不到的效果。
劉睿影還來不及將這一點想透徹,就看到烏黑的刀光在面前閃過。
刀客已然動手。
既然劉睿影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那他也不再多說。
這群蠻族的流人可不講什么道義。
更沒有單打獨斗之說。
三人一擁而上,將劉睿影圍在中間。
好在更大的陣仗劉睿影都見過。
在太上河中時,云臺部眾結成劍陣將劉睿影團團圍住。但他仍然找到了突破口,破劍陣而出。
“你們的金主只顧著花錢,難道就沒有教教你們怎么殺我?”
劉睿影不屑的說道。
“殺人這種事,還需要教?”
為首的刀客和左右同伴相視一笑說道。
“我在你還吃奶的時候,就已經拿刀了!
劉睿影聳聳肩,并不否認他的話。
漠南的生存環境極其惡劣,男人必須從小就學會生存的本領,然后為部落出立。
生存的壓力,使得蠻族中人要比王域中人早熟很多。但也造成了他們封閉的性格,不愛與旁人打交道,性子急躁,乖張。
“你們肯定是要比我會殺人,但你們殺不了我。”
劉睿影說道。
“因為你們的主子想殺我很久了,而我現在還好端端的站在這里!”
話音剛落。
站在他身后的刀客率先出刀,朝他的后背砍來。
背后沒有長眼睛。
大漠的砂礫還能把大部分的聲音都吸收干凈。
不過劉睿影還是感觸到了氣流的變化,身子稍稍測過,讓這一刀緊貼著自己的背部砍下。
鋒利的烏鋼刀的刀鋒極其鋒利,僅僅是貼著劉睿影的背,還是把他身后的衣服劃出一道口子。
布料撕碎的生意,很是刺耳。
驚擾的劉睿影都不禁皺起了眉頭。
衣服一破,僅有的風就從裂口處鉆了進去。
劉睿影干脆脫了外衣,反而更加利索。
他們三人將劉睿影圍困在正中,還是品字形的布局。
這就意味著劉睿影不管朝著哪個方向突破,他都會同時面度兩個刀客,一左一右的加攻,還要時刻堤防身后的刀客襲殺。
一個人的精神,能一心兩用已經實屬不易,更不要說分成三份。
不過從縫隙中,劉睿影看到長興正握著刀,站在圈外,虎視眈眈。想要隨時挺身而出,幫助劉睿影解圍脫困。
劉睿影深深地看了長興一眼,示意他不要輕舉妄動。
他自己有足夠的信心能夠脫困脫困,但要是長興盲目插手,便會打破劉睿影的計劃。
長興讀懂了他的眼神,但手中的刀仍然沒有放下。
只要他還握著刀,即便自己只是個部落中的智集,也能給這三位刀客不小的威懾。讓他們不得不分出一部分精神,來堤防自己。這樣一來,雖然他沒有任何行動,但還是能幫劉睿影分擔不少壓力。
為首的刀客發現了劉睿影和長興之間的眼神交流。
他決定速戰速決。
只要解決了劉睿影,不但能和金主李韻交差,收拾那個已經剩下半條命的盟主厭結還有智集長興更是手到擒來。
為首的刀客出手極快。
閃閃烏光,剎那間已經逼近劉劉睿影的胸口。
還不等他反應,卻是當空劈出七刀。
刀鋒的角度極其刁鉆詭異,沿著劉睿影的眉心一路向下,將整個身子都籠罩在其中。
劉睿影雙膝微彎,雙腳蹬地,平地躍起,在空中翻了個身,恰好躲開另外兩人從斜地里捅出來的一刀。
眼看劉睿影就要落在三人的包圍之外。
為首的刀客趕忙抽刀動身,向著自己心中預判的劉睿影將要落下的地方劈砍而去。
劉睿影心思一沉。
奈何身子在半空中沒有借力之處,無法改變方向。情急之下,奮力扭動身子,頭朝下,腳朝上,手中劍出,與烏鋼刀激烈碰撞。
劉睿影手中的劍發出一聲清脆。
烏鋼刀卻只有一陣極為短暫的嗡鳴。
這一劍的目的,只是讓自己的身形能再朝相反的地方移動些許罷了。
為首刀客眼睜睜的看著劉睿影脫困而出,心里很是氣憤。
不過當他看到劉睿影手中的劍上竟然出現了一小塊凹陷時,頓時又轉怒為喜。
“歐家劍我也用過,還是沒有這烏鋼刀好使!”
為首的刀客說道。
“烏鋼刀質地堅硬,的確是要比歐家劍更耐用些,在這樣的情況下,兵刃你占了上風。”
劉睿影說道。
“既然如此,你費盡心思跳出來,是不是想要逃跑”
為首的刀客問道。
“逃跑?”
劉睿影疑惑的反問。
他根本沒有這樣想過,難道自己看起來,像是個會逃跑的人?
“金主說了,只要你逃跑,我們不許追。殺了長興和厭結,一樣有錢,只不過這兩人的死,卻是就嫁禍在了你的頭上。”
為首的刀客解釋道。
劉睿影一聽,就知道這定然是李韻的法子。
要是劉睿影為了自己的性命,先行離開這里,長興和厭結必定難逃一死。日后他便是整個漠南蠻族六大部落的敵人,所需的解藥,更是沒處求得。
至于遠的,劉睿影腦子里騰起一個念頭,卻是讓他都有些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