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道書  第六十五章 羽境一掌,斷夢十年

類別: 武俠仙俠 | 宏大 | 古典仙俠 |  | 太古 | 仙道書 | 無言難盡時   作者:無言難盡時  書名:仙道書  更新時間:2021-04-15
 
曲屏山。

光影稀疏,斜陽殘照,卻已不是那時光景,卻還仍是那時斜陽。

樹冠的枝葉將這斜陽嚼碎,毫不客氣地吐在地上,吐在地上的茅草屋上,這茅草屋孤零零的杵在這山間,像個呆愣的又迷了路的笨蛋。

這屋頂的一角失了一堆茅草,有殘露掛在那橫梁上,一落,就落到了一張桌上、一個碗里。

一雙生了許多繭子的手將那土碗抓了過去,盛了半碗摻了泥土的飯,飯是黃粒,自那茅草屋頂漏縫地地方看去,就像是一碗土。

只這半碗盛完,那裝飯的家伙已是空了,在沒有半粒余木。

“搞快把飯拿出來吃,餓了。”

有一粗獷的聲音從那扇破了將近一半的爛木頭門外撞了進來。

“催催催,還餓得著你么?”

一位農婦左手端了一盤青菜,右手拿了一碗飯,兩手中間還夾著一碗飯,促著雙肩,撞開了門,出了茅草屋。

茅草屋用木柵欄圍了一圈,也不知是在防外面的東西不要進來,還是在提醒這屋上的茅草不要亂跑,天地間倒是靜謐一片,偶爾有一兩聲蟲鳴、三四聲鳥叫,只遙遙的,不敢近了。

門外堆了些農家獵戶的家伙,一小捆柴,還支起了一方矮桌,三張粗糙木凳,其中一張特意要高上一些,也更寬一些,氣勢上把其他兩張都給壓了下去。

三張木凳之一已是有了主,是一位光著臂膀,裸著胸膛只掛了件粗麻布短背心五大三粗的漢子,看起來中年的光景,那一身古銅色的皮膚,是日夜操勞的顏色,也是歲月的顏色。

飯菜上了桌,農婦也入了座。

葉枯醒來時見到的就是這么一幅圖景。

那日他被青袍獨臂道人一拂而來的大風卷上了天,又被那大的不著邊際的妖禽摔了個七葷八素,暈倒在了山間,是這上山砍柴的漢子把他撿了回來。

將頭上沾了溫水的濕布取下,葉枯盯著手中有不少破洞的布匹,那一股溫熱已是退了,手上全是涼意。

他嘗試著運轉自己從《太玄》與《荒》二經中悟出的玄法,心下一安,并無甚阻礙,只需調養一段時日便可痊愈。

那青袍道人似是真沒有為難他的意思,只卷起了一陣狂風將他與上官玄清吹散了,若不是那頭大鳥出現將他帶上了云端,以那時葉枯的狀態就算從大風過處落下摔了個實實在在,也斷然不會昏迷過去,頂多是修養幾日,傷勢便可痊愈。

“人道是返老還童,這青袍人堂堂羽境之尊,活了至少六七百載的老怪物了,怎么也做的出如此事來。”

葉枯憶及此處,心中一陣無語,青袍人似就是見不得人成雙成對,就是要將他與上官玄清暫時的拆開來。

“這人不會是以前被情人狠狠傷過,從此就遷怒于世俗,見不得別人好了吧!”

一滴殘露落下,正中葉枯的腦門,那一股清爽的涼意將正昏昏蒙蒙的他打醒了,話說回來,這青袍人一身修為入了羽境,要是他定要說不能,這天下的有情人除了那甘做亡命鴛鴦的之外,多多少少還真得掂量掂量。

下了茅草,葉枯想著當著這兩口子的面發自肺腑的道一聲謝,行至門口,卻聽見外面那坐在兩方矮木凳上的人說了話。

“山上的地方你都找過了?”

有嘆息聲落,聽道:“找過了,他喜歡去玩的水邊,砍柴時常走的地方,都找過了。”

“三天啊,整整三天啊,他那么小,哪里能在這老林子里挨得住三天!”

“你別急,孩子不可能有事的,他對這曲屏山熟的不能再熟了,再找找,再找找,你別著急,我馬上就再去找。”

“啪!”

是碗筷往那木桌上一放,急切的腳步只響起兩聲便戛然而止,是那農婦拽住了他的手臂,將他拉了回來。

“你去也是白搭,都找了三天了,你哪次回來不是這幾句話?這入了夜,誰還敢往這林子里跑,別小的沒回來大的又丟了!”

“好好好,都依你,都依你。”

有片刻的沉默,不見人動筷,不聞蟲鳥鳴,葉枯見那兩口子只相對無言。

桌上還有兩碗土。

“都怪你,全都怪你!我說了我做夢夢的不好,準是世道不太平,過些日子再讓他上山去砍柴,你非不聽,你非不聽!這柴砍不砍有什么要緊?你這一輩子就是倔不過這一兩天!!”

要是在平常時候,男人定要爭上兩句,這兩句不是在嘴上也是在心中,可現在卻是全然滿心自責,那五味雜在心間,一時間竟讓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紅了眼睛。

那是他的親兒子,親骨肉,他又怎能輕易過的了自己這關!?

要是他讓讓步,兒子就不會那時候上山去砍柴,要是他有本事,這桌上哪里會是泥土就著飯吃充饑,要是他早年能敢拼一拼、搏一搏,說不定就搬進了鎮中,斷不會讓他們娘倆受著山林野地的苦!

屋上茅未補,心下人先衰。

“你哭什么哭!哭什么哭!”男人將手在桌上一拍,那常年勞作的手就像一塊驚堂木,拍得那木桌砰的一聲響。

他心下萬般滋味,到了頭來也只說得出這兩句話!

“我不管,虎兒要是有什么三長兩短,你就看看我活還是不活!”那婦人已是滿頭亂發披散,哀痛欲絕,待平靜了些后,又只呆呆的望著那一掌空空的,高些寬些的破爛木凳。

不用想,這定是給那孩子坐的,特地加了些高讓他夠得著桌子,特地加了些寬讓他坐著舒服些,只是這夠不夠得著、舒不舒服,都是舊事了。

葉枯見得此景,心下黯然,他不是石頭人,一顆心雖是已有了一層殼,卻也做不到如那太上般滅情絕性,也有七情六欲,自然也懂得這人間悲歡離合中,白發人送黑發人最是難熬。

這一對夫妻口中的孩子是誰他又怎么會不知?

那羽境尊者只隨意一掌,是斷了一條人命,滅了一家好夢,毀了數十載光陰。

葉枯收起了自己想要出去的心思,他怕從自己嘴中說出真相來,只回了原處的茅草上又躺了下去,卻是借修行平復心中波瀾。

這并非他在逃避,而是想助那一對夫婦逃避。平心而論,葉枯心中確實有許多愧疚,若是那青袍道人第一時刻便從焦尸上搜出了心中念想之物,那孩子的命運或許就會大不相同。

“哎,一切皆是造化弄人,天道光陰片刻,人世命運百輪,這一前一后的功夫對于那永恒的天道來說不過須臾片刻,對于這渺小的人而言卻是陰陽兩隔。”

葉枯在心中細細咀嚼這般滋味,那第二段記憶中多是大而空洞之物,斷不會有這般細如毛的小事、小心境。

“我本紅塵人,難解紅塵事,這紅塵怎么有這么多的牽牽絆絆,難道真要如玄清前些時候那般起了結廬隱境,歸隱不理世事的心思才能于道途上走的更遠不成?”

思及此處,葉枯頓知自己是生了邪念,連忙收拾了心神,將金行化作魂劍再輔以水行之潤澤滅了這魍魎念頭,又費了好一番功夫清靜寡思,卻是再做不得原先預想的修行之事了。

紅塵煉道亦是煉心,對于踏上了仙途之人而言,修為的增長固然重要,但心性的磨練卻也不容忽視,好比以木桶盛水,一瓢一瓢的固然可以很快將木桶填滿,但其中的水渾濁與否卻全然不管了,而填滿的木桶卻再盛不進新鮮的水。

天道總是公允,修為與心性二者,就如同魚與熊掌,自古就難以兼得。

若你修為高絕世上,遇事不平皆可一劍掃之,奪造化、轉生死,那怎么能有機會經歷人世諸多離合悲歡,品味紅塵百態?

而你若真個嘗了人世百味,心性被磨練成哪般模樣,還有沒有那求仙問道的心思尚且不論,但那實實在在的光陰卻是度過了,于一身修為上沒有半分增長,到老了來還是凡骨境界,甚至都未曾種下仙根,修出本命真氣,那這輩子于修行一途上的路也就絕了。

有相傳那等年逾花甲,飽經世味的夫子一朝大道開悟而踏盡步羽十三階,在葉枯看來純粹是胡扯,若說其智慧過人,觀世事洞若觀火他還信得,可要說能借此于修行一道上大邁步,一舉成就羽尊之位卻萬萬信不得了。

思來想去,一夜便過。

葉枯本以為自己一宿未眠,徹夜長思,起的已算是早了,卻沒想到已有人在屋里開始忙活。

屋上那破漏的茅草已是被補上了,不管吵得如何厲害,又有多少苦楚怎么樣的尋死覓活,這日子是怎么個過法就還得是怎么個過法,不會因為你哭一場就變得好,也不會因為你笑一場就變得壞。

那男人收拾好了,一副整裝待發的模樣,見葉枯醒了便放下了行裝,盛了一碗水放到了葉枯身旁,自顧道:“小兄弟你這命可真大,不知道我那孩子能不能有你這好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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