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在想些什么?”江文炳已經在大廳中來回踱了好幾個大圈,他的語氣有些氣急敗壞。“你說拿江辰的命來換賀難的投誠,我才勉強同意的……可是現在江辰死了,賀難也沒影了!”
“這個李獒春養出來的瘋狗!”江文炳這樣咒罵道。
坐在大堂正中央主位的齊單翹著二郎腿,單手托腮,一臉的慵懶。“你的意思是怪我咯?”齊單平常的表情就是這樣,臉上寫滿了“無妨”的樣子。雖然江文炳很了解自己這位好友,但此時心中不免也生出些許悶氣。
江文炳轉過頭,和齊單對視了一眼,回答道:“你難道就沒覺得……你被賀難擺了一道?”
慵懶的五皇子端起桌上的茶盞,輕輕吹了幾口氣,又慢悠悠地抿了一小口,才開口道:“從這件事上……我承認我失算了。我本來以為他是那種為了向上爬而不擇手段的人才會主動在我和李獒春之間周旋……但我沒想到他居然這么狠,居然放棄了唾手可得的榮華富貴……”
“他到底想干什么?!我聽人說他有個外號叫做賀瘋子……他還真是個瘋子不成?無論是你還是李獒春,都能給他數不清的榮華富貴吧。如果他夠聰明的話,他甚至能在兩座大山之中找到容身的縫隙,可是他就單純的殺了江辰,擺了你一道,然后就杳無音信無影無蹤了?”江文炳現在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行軍打仗他在行,陰謀詭計他差一些,而賀難卻始終在他的思考領域之外——這個小小府丞好像什么都不要,只是單純的為了使壞而已。
齊單對著江文炳笑了笑,那笑容看得江文炳渾身毛骨悚然——江文炳幾乎從來沒見過齊單這么笑過——上一次他這么笑是在什么時候來著?
江文炳想起來了——他腦海中閃過一個渾身是血,刀戟戧身的背影。冷汗順著他的額頭上,脖頸處,脊背中流了下來。難不成在齊單的心中,賀難和那個人是差不多的?
“你說錯了,賀難并不是沒有目的,而是目的性太強了。我之前還是有些小看他了,他是那種不會為人心甘情愿當馬前卒的人……無論是我還是李獒春,他選擇了誰都只能當卒子,功名再高的卒子也只能是卒子。所以他誰都沒選,他選了自己。“笑過之后,齊單為江文炳解惑道。
或許也不只是為江文炳解惑,也是在這樣告誡自己。
自己的好友還在堂下冥思苦想,齊單倒是已經用完了茶,起身道:“我現在要出去找些人商量些事情,你替我備些禮物送到戶部尚書府上。晚上你再同我一起去拜訪戶部尚書大人。”
看著江文炳那有些復雜的眼神,齊單又補充了一句:“你不是在擔心賀難的去處么?很快便有分曉了。”
齊單這邊出了驃騎將軍府,徑直向著南市的勾欄瓦肆、煙柳巷陌去了。
白玉京中有一座頗具盛名的青樓喚作“相思閣”,相思閣的姑娘們皆是如花似玉,琴棋書畫無所不會,吹拉彈唱無所不通。而且這里的規矩也頗為有趣,要想成為相思閣的座上賓,一定要通過“財貌文武”這四道考驗至少其中之一才行。財指的當然是財力,沒有錢您還逛什么青樓,還是哪涼快哪呆著去吧。貌當然是指相貌氣度,越好看的人當然是越招人喜歡。文則是能吟詩作對,落筆生花的文采,武自然是說武藝了。至于姑娘們是賣藝還是賣身——全憑她們自己的意愿,如果來此地的客官們不服鬧事——相思閣的主人當然不是吃素的。
相思閣傳說中的主人,花名喚做“相思娘娘”。據說這位相思娘娘年過四十,外表卻和十六七歲的小姑娘一樣年輕漂亮。有傳言說她本來是一位富商家的千金小姐,二十余年前與一位秀才相戀,而那秀才進京取得了功名之后卻杳無音信沒有再回來,家鄉的人都說那位秀才拋棄了她,她便背井離鄉來到白玉京建立了這座相思閣,日日夜夜盼君歸。有人說她是為了尋找自己那位夫君,有人說她建青樓是為了報復戀人,有人說她就是一個淪落風塵的舞妓罷了,有人說這個小姑娘根本不是故事中的女人,而是那個秀才和她的孩子……眾說紛紜,真相唯有相思娘娘本人才知道,而相思娘娘卻也極少和人提起此事。
相思娘娘雖然是相思閣的主人,卻很少在眾人之前露面,遇事大多由她手下的管事們出面,而這些管事們卻萬花叢中一點綠——其中竟然有一個四十多歲的男子,這位男子被人稱為“鬼二爺”,在相思閣堪稱是一人之下的存在,平時遇上客人鬧事都是由他來出面解決。
今日齊單來此的目的,便是這位鬼二爺。
齊單貴為五皇子,萬金之體,怎能隨意透露自己的身份?他喜穿白衣,喜白色,在外常用的假名喚作“白無庚”。此時正值午后,許多姑娘們都在小憩,但是相思閣的管事和姑娘們一聽說白公子來了,連忙都跑下樓來圍觀,仿佛是見了什么稀奇事物似的。
為什么“白公子”能引起相思閣這么大的震動?當然是因為他是個非同尋常的人物,做了些非同尋常的事。一來,白公子財力、相貌、文采俱佳,連過三道考驗,在財、貌、文三張榜上至今都是前三甲。二來,白公子性情溫潤如玉,風流倜儻,才情非常,讓許多姑娘都春心萌動,對他是真心傾慕。三來,他還留下了一段“一醉輕王侯”的佳話,簡直就像是傳說中的無雙公子、乘云仙人一般。
總而言之,這白公子簡直就是整個相思閣的大金主,大紅人,在此處人見人愛;一個個姑娘們見了白公子,恨不得直接撲進他的懷里。
白公子到訪,當然是由鬼二爺親自迎接。這鬼二爺生得瘦小干枯,青面環眼,倒也符合這“鬼二爺”的諢號。白公子沒有理會鶯鶯燕燕們的暗送秋波,而是沖著鬼二爺拱了拱手道:“鬼二爺,還請閣上一敘。”鬼二爺聞言稍稍變了變臉色,便將姑娘們和管事們驅趕開,自顧自地領著白公子上了相思閣的最頂上閣樓。
兩人進了閣中,鬼二爺小心翼翼地關上了房門,回頭對著齊單恭恭敬敬地拜了幾拜,又叩了幾叩,謙卑道:“臣叩見五皇子殿下。“
齊單對他擺了擺手,示意他不用搞這些繁文縟節,“起來吧。“
這鬼二爺,便是前幾日設置眼線盯梢賀難的那一位。他真正的身份,正是天邊衛的“虎豹熊羆”四位總管之一的遲則豹。
許多人只知遲則豹好色,每日都流連于煙花巷陌之地,卻不知道他根本不喜女色,在這煙花巷陌之地、扮作鬼二爺、都是他用來隱藏身份的手段罷了。
煙花之地,最易生事,最易流言,這便是遲則豹選擇在這京城最有名的青樓之一——相思閣成為大管家鬼二爺的原因。而這世上知道鬼二爺和遲則豹是同一個人的,不過兩手之數。
齊單坐在主位上,看著戰戰兢兢立在一旁的遲則豹,問道:“前些日子要你盯著賀難,盯得怎么樣了?據我所知他可是好些天都沒露過面了。”
一聽這話,遲則豹便知道五皇子殿下這是來找自己興師問罪來了,額頭上生出了些細密的汗珠,尷尬地說道:“我派出去盯梢的那幾個……我也有好幾日沒有聯系到了。”
齊單微微瞇著眼睛看向遲則豹的臉,“人呢?你可別告訴我你連這幾個人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遲則豹已經年過四十,卻在這個只有自己一半年齡的年輕人面前如驚弓之鳥一般,他只覺得五皇子的眼神像是兩座大山,帶著雷霆萬鈞之力朝著自己壓了下來。
“哼……”齊單站起身來,踱步到了窗邊背對著遲則豹。“幸虧我不止用了你一個人……你以后還是對我的話多上點心,少用一些不著四六的江湖人士吧,遲總管。”
遲則豹知道是自己辦事不力,不敢反駁,只能低著頭誠惶誠恐。
“我的人說前兩日之內,賀難已經出了城……你覺得他會去哪?”齊單問話道。
遲則豹頓時明白五皇子這是在給自己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連忙回答道:“據臣所知,賀難的口音、舉止皆是北方人的習慣,而李獒春也有些心腹在北方邊關駐軍……這個賀難最大的可能便是向北去了。”
“賀難是北方人不假,這一點我倒是聽人提起過——”齊單點了點頭,“但是只從這一點就能判斷他是向北流亡么?”
遲則豹信誓旦旦地回答道:“臣謹記五皇子教誨,親自帶領天邊衛中的精銳沿東、西、北三個方向合圍,再遣一批人南下打聽賀難的行蹤——不斬賀難,便斬某頭。”
“不錯。那我便給你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不過最好將他活著帶回來。”
齊單說完后突然又像想起些什么一樣,捻了一張白紙,提起筆來在上面寫了些什么東西,然后交給了遲則豹。“他身邊可能會李獒春派出的高手在暗中保護他,如果你們靠武力不能取勝,你便將這張紙上的話告訴賀難——他聽完后便會乖乖地自投羅網。”
遲則豹腹誹道什么人能有如此武功叫自己不能取勝?但這話他是不敢反駁的,兩只眼珠子快速地掃過了紙上寫著的東西,看向齊單的眼神有些震驚,不過還是諂媚地沖著齊單笑了笑,拱手道:“臣恭賀五皇子殿下……”
“不過我還是希望你們能靠自己的本事把他活捉回來,因為我想把這些話當面親自跟他說。”齊單打斷了遲則豹的話。他站在窗邊,極目遠眺著京城中的萬象百態,臉上露出了掌控著一切的笑容,“我很期待他聽到我說完這些話的表情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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