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姑娘明眸皓齒,細腰長頸,端得是一位渾然天成的美人,雖然肌膚并不十分白皙,但這如麥子一般的金黃色卻也為她平添了幾分異樣的神采,原本身著的云裙水袖被她以內力震碎,露出一身靛青勁裝,顯得極為矯健利落。此時她端坐于內室正中,雖然是不請自來,但卻頗具凌人之勢,猶勝此處的主人。
除了被人扼住了咽喉的徐清之外,另外這兩兄弟雖然未受鉗制,但卻也不敢輕舉妄動,唯恐三弟出了什么事兒,只得神色凝重地盯住那青年掐在徐清脖子上的大手。本來負責陪座的青樓姑娘們看起來對現今的變故也毫不知情,已然是各自退到了屋內的一角,若不是大門被剛剛進來的賈壬癸堵著,怕是已經四散奔逃了。
“看來……我倒是不必再遣人向涌金閣致歉了。”如此緊張窘迫的情形下還能臨危不亂游刃有余,也不愧是能總領東海地區最大分舵的賈舵主。
無論這不速之客的到來涌金閣是否知情,她們送來的人里出了問題,那就由她們來承擔——賈壬癸拎的很清,公事就要有公事的說法,而他淡定地提起涌金閣也是向對方傳達著“我有信心擺平當下這個局面的意思。”
二十來歲的姑娘發難,賈壬癸又有何理由不敢接招呢?他旁若無人地拈起櫥柜上的紫砂茶壺,在兩個干凈的空茶杯之內各斟了一盞熱茶,旋即凝氣于掌,輕輕一推,那兩盞茶竟然被這掌力一拍兩散,沿兩個方向驟然飛出,目標顯然是這兩位不請自來的客人。
兩只茶杯于半空中且旋且進,竟然不見一絲水花濺落出來,那如野花一般的姑娘揚手一掠,長臂如弧月一般將茶杯裹在了掌心,而那青年應對的功夫更加俊俏,只抬出那空著的右臂在空中一抽,眾人只見茶杯頃刻間消失不見,卻穩穩地停在了青年的指尖上。
“好功夫。”賈壬癸稱贊了一聲,能在這個年紀武藝如此純熟、將真氣運用的如此的細膩,要么是天賦異稟,要么是下了一番苦功,無論哪一種都值得人去欽佩。
“敢問二位尊姓大名?闖我四海幫又有何貴干?”稱贊歸稱贊,賈壬癸可不會因此就對這兩個年輕人放水,事實上如果他試探出這二人的武功遠不及自己,那么第一時間就會下殺手。
那俊俏的姑娘銀鈴般地笑了兩聲,然后鄭重其事地答道:“丐幫掌缽龍頭,蘇眉秀。”
全稱應該是“丐幫掌缽龍頭,九袋長老,蘇眉秀”,其中每一個詞語砸在人心頭都應激起一陣浪花。
短短七個字,讓在場所有人的表情都發生了不同程度的變化。
“你……怎么證明?”賈壬癸皺了皺眉,小心翼翼地問道。
如果眼前這個姑娘真的是蘇眉秀,那就意味著……是否王巨溪和霍云震的計劃已經敗露?不對,至少現在為止蘇眉秀還未曾揭開全貌,否則這件事早就引起轟動了——所以她來的目的,應該只是確認沙龍手上那筆錢的來源。
蘇眉秀頷首,亮出來了一個拳頭大小的缽來,那缽通體碧色,缽身內壁五方篆刻“稻、黍、稷、麥、豆”五字,缽底外圓內方,顯然是銅板樣式。
“這五谷缽應該能證明我的身份了吧?”蘇眉秀道,碧玉五谷缽是丐幫掌缽長老的信物,同樣也是身份的象征。
賈壬癸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了幾分恭敬:“原來是丐幫的蘇長老,在下有眼不識泰山,還望蘇長老見諒。”
“你們丐幫的是不是有……”徐真剛想罵娘,卻又覺得如此直白實在不妥,便改口道:“丐幫和咱們四海幫同為九大宗門,蘇長老有事相商大可走正門……又何必委身于青樓混進來呢?”徐真可是憋了一肚子火——弟弟安排了酒宴美姬助興,卻被這兩個人給攪和了,徐清的性命還捏在對方手里,而最令人光火的是明明這黃毛丫頭還未必有自己的歲數大,但自己還得低眉順眼地叫敬稱。
甭管蘇眉秀的武功是不是和徐陵泉相齊,但人家也是丐幫的九袋長老,從地位上來說是和東海龍王并駕齊驅的存在,只要你是江湖中人,就算心中老大不愿也得恭恭敬敬地叫一聲“蘇長老”或者“蘇掌缽”。
但徐真不好明罵,不意味著他不能暗諷,便在話里夾槍帶棒,故意說蘇眉秀委身青樓,惡心一下對方。
“管好你的嘴!”一個凜冽的聲音從那一言不發的青年喉嚨中吐了出來,隨之而來的是一道更為凜冽的掌風,而他掌中的茶杯也如同一枚飛錘一般位于風眼的正中。
快,實在太快!狠,實在太狠!賈壬癸是第一個反應過來那青年突施殺手的,在最后關頭堪堪護住了徐真,但沒想到那一掌所蘊的真氣突然爆散,連帶著那茶杯一同碎裂飛濺,一枚碎片直接略過了賈壬癸的守勢,徑直劃過徐真的臉頰,割出一道不淺的傷口。
“看來這杯茶我們是無福消受了呢。”蘇眉秀笑望賈壬癸的方向,反唇相譏。
“是我失言了,我該罰。”真疼過了,徐真才意識到面前的這兩個人有多危險,只好自認倒霉。
“賈舵主。”蘇眉秀也覺得是時候該結束這場鬧劇了,便主動把話題扯到正事兒上:“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沙龍’這個人?”
賈壬癸的反應有些茫然:“誰?”
“沙龍。”蘇眉秀重復了一遍這個名字,眼睛死死地盯著賈壬癸的臉,希望從中尋到什么蛛絲馬跡。“半年前,就在這里,他和你們的小徐少爺發生了點兒矛盾,最后還打了一場擂——但就在沙龍即將贏下來的時候,卻被賈舵主你插手給阻止了。”
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了,賈壬癸也清楚自己不能再裝傻了,便應道:“蘇長老這么一說,賈某倒是想起來了——只是不知道為什么蘇長老要提及此人?”
賈壬癸是明知故問,但在場的除了他以外沒有人知曉王巨溪和霍云震計劃的全貌。
蘇眉秀頓了頓,緩緩說道:“那場比武之后,沙龍帶了整整一百兩黃金回來,說這是賈舵主因為擅自干預了‘生死狀’救回小徐少爺的命所賠罪的禮物,此事屬實否,我想還得讓賈舵主和小徐少爺親口回答一下。”
徐清覺得只要對方得到了答案,自己便能脫身,就要急著張口,但卻被賈壬癸高聲蓋了過去:“嗯……這很重要么?”
“我個人是覺得并不重要,但有些人覺得很重要。”蘇眉秀眨了眨靈動的雙眼,有條不紊地說道:“有些人把沙龍手中的錢和前段時間我們丐幫景副幫主在江上遭到襲擊險些遇害這件事聯系到了一起。”
“沙龍是我的手下,也是我的朋友,他們懷疑沙龍,就是在懷疑我。”蘇眉秀繼續道:“我蘇眉秀問心無愧,但我也需要證據來證明我的清白——所以直接來找你們就是最簡單的選擇。”
說到此處,蘇眉秀突然話鋒一轉:“只是……我也聽說了我們丐幫中的某些人和你們四海幫走的很近……雖然說這些也是風言風語,但和沙龍這件事也沒什么不同不是么?有些事兒——可未必是空穴來風。”
聽完蘇眉秀的來意,賈壬癸爽朗地笑了兩聲:“這可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蘇長老欲自證清白又何必遮遮掩掩,直接登門問我便是了——這可真是天大的誤會。”
“不錯,沙龍手中的一百兩黃金的確是因我而起,此乃我擅自出手干預生死狀的賠禮。”
賈壬癸說完,徐清也跟著猛點頭。
“好。”蘇眉秀低聲道,笑顏如花:“有了賈舵主這番話,可算是能證明沙龍的無辜了。”
不得不說,蘇眉秀笑起來真有種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的意味,將這凝重的氣氛沖淡了不少,眾人的心情也緩和過來,一副團結和睦的景象。
“那就請小徐少爺跟我們走一趟好了。”但接下來的話,又變了一番模樣。
“什么?”徐清的四肢在空氣中亂蹬亂擺,慌張道:“我們已經告知了你真相,你這又是什么意思?”
蘇眉秀偏過頭看向了徐清:“我就這么帶回去一句話,空口無憑會有人相信么?徐少爺你若是跟我們回去把事情澄清,這件事才算是了解不是么?”
“原來你們從一開始的目的就是這個。”賈壬癸此時也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為什么蘇眉秀不以丐幫掌缽的身份正面拜訪,而是悄悄摸摸地混進來。
當然,換成是賈壬癸自己來做這樣的事,選擇也是一樣的——因為對方不可能就這么眼睜睜地讓徐清跟著自己離開,所以必須第一時間便抓住徐清作為人質,才能完美地脫身。
“蘇長老……徐清雖然是我舵下的幫眾,但他同樣也是龍王之子。”賈壬癸搬出了徐陵泉來壓蘇眉秀一頭:“您若是想帶人走,還得過問我們龍王的意思吧?”
“對!我爹是絕對不會同意的!“徐清可算想起了自己還有親爹這根救命稻草,連忙附和著說道。
沒想到蘇眉秀卻一副奇怪的神情:“為什么不同意?徐少爺跟我們去一趟丐幫總舵又不會有什么危險。”
“還是說……你們壓根就不想解釋清楚丐幫和四海幫的誤會?”不光你四海幫的人會狐假虎威,蘇眉秀也是扣帽子的好手,這一頂“存心作梗”的黑鍋扣過來,誰敢背在身上?
“這……”賈壬癸轉頭拉著徐正徐真低聲說了些什么,三人耳語了半天才得出一個統一的結論。
“蘇長老想帶徐清走可以,我們也并非是不明事理之人——但有一條,為了保證徐清的安全,我們四海幫也要派人隨行。”賈壬癸的雙眼中露出了攝人的光。“而且,你們得給我們兩天時間準備一下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