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會議,讓很多人的心思沉重起來。
徐申春將所有人打發走了之后,又寫了幾十封書信,讓下面的人送出去,這些書信是遍布整個大明的,有往蘇州的,有往南京的,有往北京的,又往廣東的。
這就是徐申春的關系網。
徐申春做完這些事情之后,雖然心事重重的,但是并不妨礙他按照他一直以來的習慣。那就是去布坊看看。
徐申春帶著一隊家丁,出了府邸,就上了轎子,行不了幾步。徐申春只感到了腳下一頓,就知道到了。
徐申春的布坊就在松江府城外不遠地方。
轎簾子一打開,徐申春就出來了。
熟悉的景色就映入眼簾之中,首先聽見各種咔咔的聲音,這種身體尖銳而短暫,就是織布機的聲音。
但是無數這樣的聲音,夾雜在一起,就成為了噪音,讓人非常難以接受。
不過,徐申春很熟悉這個聲音了。
“見過老爺。”十幾個站崗的家丁立即行禮,說道。
徐申春一擺手,說道:“開門吧。”
立即有幾個人將高高的大門打開了。
這個院子,別的地方沒有看出來,但是有一點卻是可以確定的,那就是這個地方的圍墻足夠的高,而門也足夠的大。
圍墻高,卻是防止里面的人逃出來。但是門大卻是運輸貨物方便。
在建筑審美之上,看上去笨拙之極,與大明傳統的建筑風格有些不一樣。
徐申春一進來,就有幾個老婆子來行禮。
徐申春微微點頭一下,就不理會這些人了。
因為這個時代的男女大防,這里來工作的大多都是女工。所以男性打手都在外面,里面的管理人員都是女的。
根本不允許男人進來的。
但是徐申春根本就不是一般的人。
徐申春背著手,走在高大的廠房之中。
其實所謂的廠房,也不過是一個大棚子而已。都是有木頭支撐起來的草席頂,上面有一些茅草什么的。
不過地方上倒是鋪了三合土。
這也不是為了員工什么的,而是為了運貨方便。
徐申春捏著自己的胡須,眼睛之中就慢慢有了迷離目光,他看見一個個女工,在一臺臺織布機面前,不停的工作。
似乎看見的就是一錠錠的銀子。
其實,這一點也不算錯。
因為棉布在這個時代,很多的地方,都可以當做硬通貨存在。
在中國歷史上很長一段時間,布匹是可以用來當錢用的。
而今的行情雖然有些不好,但是徐申春卻毫不懷疑,布業的前景。
從很多因素上來說,棉布的產業前景,可以是要比鐵業要強大太多了。
因為這個時代的鐵器,很多百姓要用很多年的,甚至父子相傳,即便出了什么問題,也都是自己敲敲打打就修好了。
但是衣服即便是修修補補的,也不可能用上好多年。
徐申春有時候甚至得意,即便是少府又怎么樣了,他徐家的產業就比少府差了嗎?
在別人看來,辛辛苦苦巡視布坊,巡視一道道工序,是一個苦差事,但是對于徐申春本人來說,卻是無上的享受。
只是這種無上享受,卻被人打斷了。
這個時候,忽然有一個女人披頭散發的跪在徐申春身前,說道:“老爺,放過我的孩子吧,放過我的孩子吧。”
徐申春先是皺眉,然后雙眉散開,讓身邊的人讓開,說道:“你這是怎么回事?”
徐申春表面上和顏悅色,但是心中已經是怒極。
徐申春這么大的產業,甚至可以說是江南第一大商人了。但是也承受了巨大的壓力。他即便每年討出幾乎一半的凈收入,卻到處送禮,但已經沒有太大的安全感。
而且也承受很多方面的責難。
在布坊之中,最令他頭疼的事情,就是用人問題。
江南女子,心靈手巧,作為紡織工人是最合適不過了,但是聚集了大量紡織女工人之后,就會有這樣那樣的問題。
最大的問題是風化問題。
因為這是被士大夫責難的主要理由。
所以,徐申春做過很多準備。
他招收的工人,第一大來源,乃是在北方災荒之地買來的女人。
雖然大明賑災還算得力。
但是朝廷之力,是不可能面面俱到的。自然有照顧不到的地方,雖然朝廷已經下令禁止奴婢,卻并沒有明令禁止的買賣人口。
朱祁鎮也想過,但是最后也只能默認這個事實。
處于朝廷既沒有規定合法,也沒有規定不合法的空白區域。
朱祁鎮當初大赦,就廢除了奴隸制度,最少將奴隸用于生產領域是完全廢除了,至于那些家養的從事家庭服務的人,雖然免去了奴婢的身份,但是這種強依附關系還在的。
很多事情,在另外一個時代,就是慘絕人寰的事情,比如買賣人口,但是在大明而今的生產關系之中,是有一定的原因的。
很多普通百姓在受災之后,之所以賣兒賣女,一方面是為了讓自己活下去,另一個方面也是讓孩子活下去。
如果不賣的話,孩子只能與他們一并死罷了。
賣出去之后,縱然為人奴婢也好,進入青樓也好,雖然悲慘一生,但還是能活下去的。
在活著本身就是一個竭盡全力才能完成的任務的時候。很多事情也是無可奈何。
朱祁鎮即便禁止買賣人口,就能出口成憲,讓人不敢違背嗎?即便如此,也斷了百姓最后一條生路。
但是朱祁鎮自然也不愿意在這方面以大明律的形式背書,而是之前規定人口買賣的律法都刪除了。
禁止人口買賣,而今不適合,但是朱祁鎮總有一要讓他們適合。
當大明即便最貧窮的百姓,也不用賣兒賣女就能活下去的時候。
而這種人口買賣,就以契約為傭的形式簽訂,一般來說,就是雙方簽訂一個文書,某某為某某做工多少年。如是。
但是都是虛文。
這還是有身份的。在朝廷黃冊之中有登基的。這還要走一個形式,至于那些黑戶,連一個形式都不用走了。
但是僅僅是這樣也是不夠的。
遠途人口販賣也是要成本的。畢竟大明胥吏改革之后,管理都變得嚴苛起來,雖然比不上洪武時代。
但也不是之前連路引都能偽造了。
原因很簡單,罰臟銀是歸為地方財政的。
縣里上上下下,要過一個好年,都要看能罰出來多少了。一個吏員松松手,損失的是整個衙門的利益。
不知道還好,知道了決計不能允許。
之前縣太爺還能一手遮天,但是而今即便是一個小縣之中,八品九品有官身的官員,加起來有十幾個多。
縣令的權力被這么多佐貳官分割了很多,雖為未必做不到一言九鼎,但是想要全部欺瞞下來卻也不容易。
所以即便吏員買通了縣令也不大好操作。
這是要犯眾怒的事情,只要還想向上爬的人官員,就不會做的。
而販賣人口,這種灰色地帶的生意,也是越來越難做了。
所以,徐申春女工第二大來源,就是附近貧困百姓的妻子或者女兒。
江南女子在家織布的并不少,但是小農經濟,如果能比得上大規模工廠生產。在徐申春發家的時候,也應該看到很多地方,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模式被打破了。
徐申春就想盡辦法,讓這些女工進入工廠工作。
一般來說,都是與這些女工的父母,或者說丈夫簽訂了有年限的契約。而這些女工的年齡,也是在十三四歲到三十歲上下。
更老的就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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