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主人,喊得噬魂、奪魄肝膽俱裂。
這年頭,當奴仆競爭還如此激烈,噬魂、奪魄自己深深知道,在主人的心目中,哥倆的地位和千尋比起來那是差了十萬八千里,好歹目前也是排名第二的奴仆,若是又平白增加了個大妖赑屃,豈不是又有新人競爭,自己第二的位置又岌岌可危。
噬魂、奪魄互相對視了一眼,兩人默契十足,一定要將潛在威脅消滅于萌芽之中。
噬魂猛然發力,拼命吞食赑屃的神識。
徐天然一眼就看透了噬魂、奪魄的小心思,斜眸瞥了一眼噬魂、奪魄。
噬魂、奪魄立即如凍僵了一般,呆若木雞,不敢再做任何動作。
他們知道,自己的神識皆在主人的掌控之中,從來不敢生出半點違逆主人命令的想法。
赑屃神識受損不小,若是不能及時修養,恐怕對自身境界影響極大。
徐天然搬來一把小板凳,坐下來,朝赑屃點了下頭。
赑屃原本疼得四腳朝天,而長平還深深插在自己后背,四條腿不能著地,又被長平架著,動作滑稽極了。
徐天然心念微動,長平歸鞘。
赑屃后背流出烏黑的血水,不過這點痛楚比起被長平殺意和兇魂折磨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赑屃翻過身來,幻化出人形,一襲黑衣的魁梧壯漢盤腿坐在地上,緩緩調息。
良久,赑屃后背的傷口已經結痂,妖族的身體果然比人類強悍不少。
赑屃沉聲道:“龍王派我來洛溪,為了在洛溪之下打通一條氣運通道,將人界氣運引到妖界,這條通道已經筑成,我便留下來守護氣運通道不被人類修士發現并毀壞。妖族為何萬年來修行極慢,飛升境極少,除了無影大人更是一個陸地神仙都沒有,與橫斷山脈氣運息息相關。
人族氣運如海洋一般廣闊,而妖族氣運如這洛溪一般,若是長此以往,不用人族滅妖,妖族慢慢就自動消散于天地間。這條氣運通道看似不大,而所得的人族氣運也不多,縱然是天機閣的天機老人也難以察覺這微小的變化。
但是,看似微不足道的氣運流失,隨著歲月的累積,就會對妖族與人族的力量慢慢發生翻轉。若是人類自己發生內亂,飛升境、陸地神仙境甚至天仙境修士隕落,那時天地間的氣運就會源源不斷輸入妖界,妖族修行天賦不及人類,可是妖族壽元漫長,熬得住,若是這條細細的氣運通道正常運轉,不出千年,妖族必能誕生第二個陸地神仙境,而且飛升境妖王也會比現在多上數十位。”
連吳清風都聽得冷汗淋漓。
妖族的謀劃不可謂不長遠,這等竊取氣運之法人族真會防不勝防。
門口,有一道鬼鬼祟祟的影子在聽墻根。
徐天然知道是自己的寶貝徒兒管彤,靈力微動,門栓突然打開,管彤聽得太入迷,摔了個狗吃屎。
徐天然瞪了眼無法無天的管彤。
沒想到管彤毫不在意,扯著師父的袖子道:“師父,你們說的氣運是什么?”
徐天然原本有些生氣,但是一見開山大師姐撒嬌的模樣,就再也生不起氣來了,反而耐心道:“氣運好比一塊田地,能有多少收成養活多少人基本上是固定的數目,不過有些年份收成好,便能多收糧食,就能多養活一些人,就是所謂的大年。有些年份收成欠佳,糧食收成少了,養活的人就少了,就是所謂的小年。
廟堂也罷,江湖也罷,無時無刻不在爭奪氣運,天下一統則廟堂占據天下氣運大部,而江湖氣就運少了,若是天下紛亂,廟堂氣運衰敗,自然江湖氣運就多了,那江湖冒尖的人物也就多了。只是,爭來爭去氣運就這么多,無非是哪個口袋多,哪個口袋少。
江湖常言,大年份小年份,不過就是與廟堂爭奪氣運多少而論,但是若是天下的氣運被妖族偷走,那么不論廟堂江湖,都會越來越衰敗,久而久之,便是此消彼長的形勢。
龍王這一手棋,不可謂不高明。”
管彤似懂非懂點了點頭,又問道:“師父,那現在江湖是大年份還是小年份?”
徐天然抬頭著天際,感慨道:“中原紛亂,廟堂式微,江湖才俊如雨后春筍一般冒出來,顯然是大年份。”
管彤開心道:“師父,那我豈不是隨便練練就能練到飛升境。”
徐天然打賞了管彤一個板栗,“飛升境真這么容易,江湖就不會爭得頭破血流了。”
吳清風見管彤一臉疑惑的樣子,平靜道:“若想躋身飛升境,就不是單單靠自身修行的資質,更要看天時地利人和,天地氣運有限,飛升境座次有限,譬如號稱飛升境下第一人的述律玉,為何遲遲未躋身飛升境,就是上頭沒座位了,只能排隊等著。這次耶律良材身死道消,想來必是述律玉受益最多,不出意料,耶律良材的位置讓出來了,不久之后述律玉就要擠上去。”
述律玉雖然現在仍然關押在劍宗地牢之中,但是這份氣運乃天地所主宰,不受人間力量掌控。
境界越高,身上所攜帶的氣運越多,若是飛升境大修士隕落,與整座江湖都會有微妙的變化,若是陸地神仙境,乃至天仙境隕落,那猛然散落天地的氣運就會引來諸多修士爭奪,江湖恐怕又是一陣腥風血雨。
尤其是飛升境大圓滿修士,彼此都只差臨門一腳就能躋身長生之道,怎會坐視大道從自己眼前游走,必然不惜一切代價也要爭奪這份天地氣運。
徐天然問清了藏在水底的氣運通道,吳清風尋思立即將這條通道毀掉,再上報天機閣,遣人徹底堵塞珠穆山下洛溪的地下河暗流。
徐天然沉思了許久,還是暫時不輕舉妄動,氣運通道是長達千年的謀劃,不急于一時,需要天機閣通報天下宗門,召開武林大會,匯聚天下英才共同決策,一旦妖族有變,就要將妖族大軍阻擋在珠穆山下,不容一只妖界妖族入人間。
時隔萬年,人妖大戰,一觸即發。
徐天然又問了赑屃關于妖族內部的情報,雖然是妖盡皆知之事,但對于徐天然一行人,妖族之事一竅不通,也算是進行了普及教育。
妖族原本是龍族和鳳凰一族共同統治,尤其是鳳凰一族勢力當年可是能比肩龍族的強大存在。不曾想,后來鳳凰一族分裂為鳳族和凰族,從此鳳凰雌雄分離,各自為政,如此一來,鳳凰一族實力急劇下滑,才有了龍族一家獨大的局勢。
徐天然問及此言,不禁笑道:“陰陽調和方為大道,鳳凰一族鳳族和凰族分離,導致鳳族陽盛陰衰,凰族陰盛陽衰,皆是有違自然之道,衰敗乃預料之中。”
管彤撓了撓頭,問道:“師父,何為陰陽調和?”
徐天然轉身就打賞了管彤一個大板栗,“大人說事小孩不要插嘴。”
管彤水汪汪的大眼睛,真的類水汪汪,既然師父不說,轉身就問吳清風,“吳伯伯,何為陰陽調和?”
吳清風原就是不茍言笑之人,雖然管彤一口甜甜的吳伯伯讓自己感覺神清氣爽,看來不管怎么說自己在小管彤心里,算是姓徐的大哥,也算是占了個小便宜。不過,管彤的這個問題確實有點太難為情了,讓吳清風有點為難。
管彤見正氣凜然的吳伯伯都面露難色,看來這個問題必是少兒不宜了,就不再刨根究底了。
徐天然透過窗戶,看了一眼洛溪。
如此說來,那兩只青狐小妖尚且是有大運氣的,若是打破了洛溪水底的氣運通道,她們必然是受益良多。
徐天然朝噬魂、奪魄使了個眼色,既然赑屃已然愿意認自己為主,便饒他性命,只是目前也不能完全信任他,唯有控制他的神識,讓他為自己所用。
赑屃萬般無奈之下,打開自己識海,轉瞬,徐天然一縷神識潛入赑屃識海,徐天然立即就讀取了赑屃的記憶,一時間,徐天然對妖族之事了然于胸,而且知道了赑屃所言非虛,字字皆真。
其實,徐天然一早就找噬魂、奪魄商量如何奪舍赑屃的識海記憶,但是以噬魂、奪魄的修為,還無法做到完全打開封閉的識海,譬如耶律良材的識海至今仍是大門緊閉,寸步不得進入。
當年徐天然的神識能夠乘虛進入噬魂、奪魄的識海,那是他們倆人大意了,誰能想到吞食進去的徐天然一縷神識竟然如此強大,而神識進入徐天然身體的奪魄更沒想到,徐天然竟然將神識潛藏在蜀道之中,一時間大意,偷雞不成蝕把米。
若不是不能直接奪取赑屃神識,他們哪里需要動用如此大的陣仗演這么一場戲,赑屃確實不知人間險惡,妖界雖然血腥殘暴,但是人心不如人間復雜,妖族之間愛恨情仇一目了然,哪里有那么多人類的彎彎繞繞。
徐天然奸計得逞,赑屃已經成了他在妖界收復的第一個部下,若是妖界的大妖都這般愚笨,徐天然有信心以一人之力掌控大半大妖。
不過,徐天然也只能想想,妖界如人間,縱然有頭腦簡單的單純之妖,必也有極其奸詐之妖,若是行走妖界仍須謹小慎微。
忽然,天際一道光芒閃過,一支梅花枝入手,徐天然知道這是來自天京城的白衣,徐天然已經能在傳訊飛劍上刻八個字,而朱子柒目前只能刻倆字。
徐天然將梅花枝收入掌心,輕輕翻轉,果然見到枝干之上兩個英氣逼人的字跡:甚好。
甚好,兩層含義,一是徐天然安全抵達昆侖甚好,二是自己也是安好。
徐天然面露甜蜜之色,都把管彤驚得下巴快落地上了,一看就是師娘來信才能讓師父這么開心,這飛劍傳訊真的好玩,可惜自己境界低微,到底何時才能到二品境,先習得師父之前展露的汽化雪花的神通。
而千里飛劍傳訊的本事,她是不敢奢望短時間內就能學會,師娘那么大本領也只能在傳訊飛劍上刻倆字,看來自己尚且需要多多努力,從明天開始就刻苦修行。
徐天然看了眼吳清風,知道事態緊急,需要趕路早日前往天機閣,不過碧水居他們仍需要走一趟,究竟這兩只青狐小妖是妖界的眼線,還是真的是逃避紛爭的小妖需要再甄別一番。
吳清風心領神會,徐天然、吳清風和白衣小童三人以心生交流之后,便準備前往碧水居。
徐天然看了眼管彤,遲疑了會兒,還是將她帶上,一行人浩浩蕩蕩前往碧水居,連噬魂、奪魄、赑屃和倆傀儡都一并帶上了。
管彤騎在噬魂脖頸上,開心得很。
徐天然輕輕敲碧水居的院門。
洛洛一襲淡青色裙擺,出現在徐天然面前,洛洛心里總覺得會有人來拜訪碧水居,衣著不似往常那般隨性,飽滿的胸脯包裹得嚴嚴實實,倒也讓徐天然感覺輕松了幾分。
不然,一見到洛洛的酥胸,白衣小童就要各種擠兌,徐天然早已不受其煩,不過那一夜的旖旎風光著實讓徐天然這個雛鳥內心有幾分悸動。
越是如此,徐天然越怕見到洛洛春光乍現。
洛洛禮節周到與眾人問候。便領著眾人進屋。
碧水居依水而建,不大,卻極為精致,倒有幾分江南園林風光,不過洛洛應該不曾下過江南,怎會習得江南建筑風格呢?
徐天然與洛洛并肩而行,其余人跟隨其后,管彤也從噬魂脖頸上下來了,畢竟登門做客,要表現得成熟穩重些,自己可是師父的開山大師姐,得拿出幾分師姐的派頭。
“洛洛姑娘,這碧水居修建頗有幾分江南園林的景致,難道洛洛姑娘曾經下過江南?”
“不曾下過江南,只是在書中見過江南園林的畫作,就依葫蘆畫瓢隨意折騰了一番,讓徐公子見笑了。”
“洛洛姑娘在建筑方面真是天賦卓越,僅憑幾幅畫作便能建成這般精致庭院,在下深為佩服。”
“徐公子說笑了,終究是長居之地,自然是用心修建,若是與妖界和昆侖的民居比起,確是別具一番情趣,但是與江南的景致庭院比起來,就貽笑大方了。”
一行人在洛洛帶領下緩緩走進碧水居大廳,洛雨已經備好了茶點。
徐天然環視了一周,廳堂的裝飾典雅,比起尋常富家女子更加景致,看來這兩只青狐小妖倒是會享受生活。
白衣小童和管彤倆人早就趴在桌上搶奪糕點,天真浪漫得真像天真孩童。兩人腮幫都塞得鼓鼓的,誰也認輸的模樣。
徐天然將長平從腰間解下,橫放于桌上,洛洛見散發著恐怖氣息的佩刀,內心有幾分恐懼。
徐天然笑問道:“洛洛姑娘,為何要逃離妖界,來昆侖安居?”
洛洛平靜道:“我們姐妹不過是小小青狐妖,在妖界是極其弱小的存在,青狐部落在妖界也是卑微無比。不過,連人間都有狐妖嫵媚這一說,自然在妖界,狐妖之于大妖、妖王而言,狐妖的價值便只有這副皮囊。青狐部落每年要為大妖供奉女婢,從此既要以身侍奉大妖,又要為奴為仆過上暗無天日的日子。我與洛雨受不了那種日子,聽聞昆侖乃人妖混雜地界,只要不在昆侖為惡,鎮守昆侖的天機閣也對隱居在昆侖的小妖睜只眼閉只眼,我們便冒險翻越珠穆山,九死一生才來到昆侖腹地,最后在洛溪畔落腳。”
洛洛言語平靜,并未梨花帶雨,徐天然觀洛洛內心,知洛洛所言為真。
不說妖族,人類何嘗不是如此?
狐妖尚有皮囊為大妖所喜,這與人間青樓女子何其相似?而妖界也罷,人間也罷,最為悲苦的往往是百無一用之妖或人,那樣連存在的意義也沒了。
妖界赤裸裸吃妖,人間何嘗不是赤裸裸吃人。
徐天然站起身來,雙手負后,對爭搶糕點的管彤和白衣小童各自賞了一個大板栗,這倆人才消停下來。
不知不覺,徐天然本就老沉的性子愈發老氣橫秋。而徐天然當起師父也越來越得心應手,連當蕭慕容的親爹也越來越如魚得水。
蕭慕容似乎也沉浸在徐天然的父愛之下,接連被姓徐的敲板栗似乎也不生氣,徐天然第一次賞白衣小童板栗可謂是膽戰心驚,如今一個板栗下去,內心完全波瀾不驚。
徐天然沉聲道:“如此說來,洛洛姑娘和洛雨姑娘也是命苦,不過在下還有一事請教,二位姑娘可知洛溪水底的氣運通道的秘密嗎?”
洛洛瞪大了美眸,一臉迷糊,她知道這次青衫公子前來絕不是簡單的拜訪,洛溪潛藏大妖,洛洛就知道自己可能莫名其妙就被卷入一場陰謀之中,若想全身而退,就要看自己的本事了。
徐天然微笑道:“想來洛洛姑娘和洛雨姑娘應是不知,只是,二位姑娘,如今洛溪儼然埋藏了太多秘密,我為人族,你為妖族,這里的秘辛不能流傳到妖族,當如何為之?”
青衫一問,洛洛如臨大敵,難不成要殺妖滅口?
徐天然笑道:“倒不至于殺了你們,不過,你們得打開識海,讓我的一縷神識進入你們識海之中,時刻在我的掌控之下,直至人妖之事善了。”
洛洛低頭沉思,洛雨急不可耐道:“憑什么?我們又不是妖族奸細,不過是尋常借居人間小妖,從未為禍人間。”
徐天然并不回答,一切皆等洛洛回應。
徐天然緩緩坐下,右手撐著下巴,靜待洛洛的答案。
良久,洛洛看了眼桌上橫放的冰冷長刀,朱唇親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