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浩眼冒光芒,這么多年在梧桐城被人欺辱,動輒就被罵賤種,歸根結底還是自己修行資質太過平凡。
妖界以實力說話,若是吳浩天資上佳,有躋身飛升境的潛質,縱然他的體內流有一半人類血脈,鳳族也不會這般輕賤他。
吳浩迫不及待問道:“徐叔叔,什么時候開始疏通?”
徐天然平靜道:“只要你做好了心理準備,現在就行。”
吳浩怯懦地看了眼青衫,問道:“叔叔,你說的小苦頭有多苦?”
徐天然伸出右手,稍微比劃了一下,笑道:“就這么點小苦頭。”
吳浩心里還是沒數,怎么覺得青衫說的話不可靠,但是為了自己的前程,吳浩下定決心了,鼓足勇氣道:“我愿意一試,現在就準備好了。”
吳清風天生根骨奇佳,哪里知道疏通靈脈之苦,徐天然讓吳浩上床,吳浩聽從徐天然的指示平躺,深呼吸,保持心態平穩。
徐天然坐在床邊,靈力微動,如平靜水面石子落入,一陣靈力漣漪蕩漾開來,蜀道幻化袖珍徐天然的模樣出現在徐天然眉心。
徐天然輕聲道:“敞開靈脈。”
吳浩聚精會神,靈脈緩緩敞開,徐天然心念微動,蜀道化成纖細小針沒入吳浩體內。
吳浩的靈脈輿圖盡數在徐天然腦海里展開,與徐天然心有靈犀的蜀道轉瞬就飛至吳浩主靈脈堵塞之處。
寬大如數百丈大河的主靈脈,中間有一段極其狹窄的通道,宛如延綿數千里的主靈脈河流,中間有一段百里長,寬不過十丈,偌大的河流被攔腰截斷,自然流經主靈脈的靈氣大幅減少。
徐天然平靜道:“小吳子,你來陪床吧,我先出去透透氣。”
吳清風點了下頭,就坐在床頭,吳浩緊緊握著雙拳。
轉瞬,蜀道纖細的身形極速變大,在靈脈之中宛如擎天巨柱,重重一下砸在主靈脈之上,吳浩隨即渾身一震,一聲慘叫,嘔出一大口鮮血。
吳清風一縷神識就守護在吳浩主靈脈之中,見這慘狀,也不禁揪心。
百里主靈脈堵塞疏通,不知要捶打多少下,這份痛苦怎么在徐小子口中只是小苦。
徐天然憑欄遠眺,想起那段疏通靈脈的日子,想起了自己吐血吐習慣的日子,想起了有一名溫婉的女子領著一個瓷娃娃小姑娘來看望自己,想起了瓷娃娃小姑娘為自己放的長明燈,寫著以命換命。
走過了這么遠的江湖,徐天然內心的歸宿仍舊在那一座小小的青山鎮。
昨日所受的苦,如今回憶起來卻有一絲溫暖,那些日子除了痛徹心扉,除了不停嘔血,更多的是滿滿的溫暖。
老白和先生一直守護在自己身邊,青山鎮那么多關心自己的人陪伴在自己身邊,如今再無當初眾星捧月的感覺了。
徐天然也知道,當時住在隔壁的一襲白衣,也數次在二樓關切地看著自己,雖然最終她仍舊沒有把關心的話說出口,但是她的心意徐天然都知道了。
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老白為徐天然宛如開天辟地一般強行打開了一條修行之路,讓徐天然在修行之路上境界一日千里,在短短十年便躋身青云榜魁首,這一路很苦,但是徐天然很感恩。
于徐天然而言,他不想成為什么狗屁人上人,不想成為當初自己最討厭的人,但是他很欣慰自己已經有了守護自己珍視之人的能力。
徐天然永遠不愿意成為那些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山上修士,漫長光陰在他們眼里不過是轉化成修為的籌碼,動輒閉關十年百年,何為人間,何為人性一概不知。
他自人間來,愿為人間事。
徐天然看了眼漆黑的天幕,微微一笑,“若是小吳子也是那般不食人間煙火的修士,就真相看兩厭了。”
吳清風耳力驚人,自然聽見了,立即輕聲回復道:“本就相看兩厭。”
徐天然置若罔聞,只是投以溫和的眼神。
良久,蜀道又重重一棍砸下,吳浩體內靈力暴動,吳清風只見吳浩臉上血色全無,又是一聲哀嚎,又吐出一大口鮮血,質問道:“姓徐的,你不是說是小苦頭嗎?怎的折騰的我徒兒這般痛楚。”
徐天然平靜道:“或許,我以為只是小苦頭吧,對吳浩而言,卻是大苦頭。”
吳清風不知徐天然的話究竟是什么意思,咄咄逼人問道:“你吃過這般苦頭?”
徐天然并未回答,吳清風卻大概知曉了答案,便不再回答,起身打了盆熱水,將吳浩嘔出的鮮血擦拭干凈,看著吳浩喘著粗氣,臉色慘白,心疼不已。
徐天然揶揄道:“高高在上的劍宗吳劍仙做起這般雜活,才瞧著像個人。”
吳清風撇撇嘴,不再理睬一襲青衫。
吳浩的靈脈疏通比起徐天然那真是小巫見大巫,畢竟吳浩先天便有鳳族血脈,身體本就極為強韌,雖然境界再是稀松平常,也已經在修行路上登堂入室了。
比起徐天然當初不過凡人身軀,蜀道疏通徐天然支靈脈是滴水穿石的水磨功夫,當年第一條支靈脈疏通于徐天然而言是最痛楚的,之后漸漸也習慣了痛楚,再就是涌泉穴打通了,徐天然就能修行了,境界越高身體就越強韌,就不會那么痛苦了。
吳浩雖然現在也極為痛苦,但是疏通的靈脈不過約莫百里,比起徐天然數萬里的支靈脈疏通,加之徐天然的主靈脈太過寬廣,竅穴浩瀚如海,所開挖的支靈脈也極為寬闊,蜀道數年不間斷地挖掘,才最終徹底連接了體內浩瀚靈脈。
吳清風自是信任徐天然,蜀道他也有著幾分熟悉的感覺,似乎就是師父的飛劍,吳清風為吳浩清洗干凈,問道:“需要幾日才能徹底疏通?”
徐天然抬頭望天,“若是小胖墩能吃住苦,約莫一月。”
吳清風哦了一聲。
天蒙蒙亮。
吳清風一夜未睡,也并未打坐修行,而是守護在吳浩身邊,徐天然看見眼前熟悉一幕,會心一笑。
天下當師父之人大抵如此。
徐天然心想,若是小管彤或是小地龍也是這般要疏通靈脈,估計自己也是徹夜難眠,便是知道并無性命之憂,也是憂心不已。
為人師,方知為師之難。
為人父,方知為父之辛。
回響當初,守護在自己身邊的老白和先生,他們內心是多么擔憂呀?
自己當初可不是沒有性命之憂,生死一線間,若是自己沒有撐住真就活不下去了。
徐天然相信,自己真的到了那地步,老白會拼著性命不要也會救自己一命,但是空有一副千瘡百孔的虛弱軀體的自己,便是茍活也是生不如死。
如今自己能夠看待往事這般云淡風輕,還不是因為自己修為高了,眼界高了,不再是心中煩悶無處發泄的凡人。
仇恨,仍在心中,但是沒有最初那般被仇恨蒙蔽了雙眼,會靜下心來看一看這個世界。
害死娘親之人是那些人,但是這天下,這樣的悲劇每天都在上演,若自己為了一己之私仇,只圖自己痛快,徐天然無需走這么遠的江湖,看遍人間百態,只須如不食人間煙火的山上修士一般,閉關修行數十年,成就了飛升境大圓滿境界,問劍晉王府,親手血刃仇人。
而后如何,揚長而去,或是逍遙江湖?
徐天然很感謝先生,讓他離開了青山鎮這個舒心的小窩,走過江湖,那么多人、那么多事都看在眼里,記在心里,就會好好思考這天下怎么了?如何才能不讓這么多悲劇發生?
心中的答案究竟是什么?
若是可以,徐天然愿意一刀斷長生,讓天下萬民不再以修行分貴賤?
這個問題浮上心頭,若說自己還是當初那個什么都沒有的光腳小童,自然舍得豁出去,反正光腳不怕穿鞋的,巴不得把頭頂上的修士老爺都拉下馬來。
但是,如今自己也穿上了鞋子,也成了高高在上的仙人,不說能否踏出大道證長生,便是境界止步飛升境,那也是千年的壽元,自己能輕易舍棄光明的前程?
徐天然沉思良久,若只是自己,他自是舍得,但是長生一斷,那些長生者豈不是也要灰飛煙滅,老白、先生、白孔雀、莫鐵匠、胖嬸......一個個人影浮上心頭。
人間,凡人有善惡。
山上修士,亦有善惡之分。
從前,被仇恨蒙蔽了眼睛,只覺得所有修士都該死,而今他不這么覺得,但是這世道又當如何?
這個天下就像一潭死水,仙家福地那些老烏龜都是活了百年千年乃至萬年,江湖難再有年輕人冒出尖來,廟堂難有建樹皇帝君臨天下。
可又當如何?
徐天然嘆了口氣,不再胡思亂想,自己不過是區區化神中境小修士,在那些大人物眼里仍舊不過是輕輕一捏就死翹翹的螻蟻,這般驚天動地的事哪里輪得到自己去想。
徐天然看了眼自己的雙手,想道:還要更強大一點,能守護自己想守護之人足矣。
白衣小童在床上打坐,看著東方的一抹魚肚白,緩緩睜開眼睛。蕭慕容若是愿意,當下他就能躋身化神境,便是一口氣走到飛升境也不在話下,但是,一旦如此,他要重返陸地神仙可就難如登天了。
蕭慕容呼出一口濁氣,將自己躁動的靈力潮汐壓制下來,可不能破鏡。
管彤火急火燎推開了蕭慕容的大門,諂媚道:“徐榮,咱們逛街去吧?”
“你有錢嗎?”
管彤從懷里掏出了一小袋銀錢,笑道:“剛剛從師父那里撒潑打滾才得來的,咱們去揮霍揮霍。”
“好嘞,大師姐。”
“走咯,小徐榮。”
梧桐城繁華雖然與大梁帝都天京城還是有著不小差距,但是不輸晉陽這般次一等大城。
不過,妖界約莫也就梧桐城最為繁華,便是龍族帝都龍城,雖然城高池深,建于龍山之上,更像是一座難以攻克的軍事要塞,與鳳凰一族的梧桐城比起來,就沒了這一份靜謐和繁華。
白衣小童和大師姐管彤一人手上握著兩串糖葫蘆,邁著六親不認的囂張步伐,左邊一口,右邊一口,那叫一個逍遙自在。
而且,妖界并不似人間,有那么多規矩,走起路來也沒那么多講究,兩人更加肆無忌憚。
隱約間,白衣小童聽見了有兩名鳳族小宗師在竊竊私語,白衣小童立即神識探出,看似漫不經心,卻聽得清清楚楚。
原來二人在說,龍天行已經向人類宣戰,也派出使者來梧桐城,想讓鳳凰一族出兵昆侖。
白衣小童嘿嘿一笑,看來這糖葫蘆沒少吃,又得了個好情報。
于徐天然一行人而言,妖界越亂越好,才好渾水摸魚。
白衣小童剛樂沒多久,就見比吳浩還有胖幾分的鳳亦飛領著一群大人往狐仙閣而去。
為首一人中年面容,步履沉穩,看不出任何靈力波動,看來絕不是善茬,而后面幾人就是那天在溪邊的老熟人了,鳳無痕一行人也緊隨其后。
看來是打了小的,惹來大的砸場子來了。
白衣小童立即扯著大師姐的衣袖,一路狂奔,“大師姐,大事不好了,有人上門踢場子來了。”
管彤還沒反應過來,被徐榮這么一抓,一串糖葫蘆就掉在了地上,立即就扯住了白衣小童,心疼地看了一眼地上的糖葫蘆,旋即,管彤捶胸頓足,“在糖葫蘆和師父安危之間,我竟然猶豫了。”
不過,說完這句話的管彤一口將糖葫蘆全囫圇進了櫻桃小嘴里。
饒是見多識廣的白衣小童也被大師姐震驚了,原來櫻桃小嘴也能這么大的呀?
說完兩人繼續飛奔,管彤兩個腮幫鼓鼓的,白衣小童則是邊跑邊吃,還不忘愉快地吐山楂核。
徐天然遠遠就瞧見了狂奔回來的蕭慕容和管彤,這倆人莫不是惹禍了被大妖追殺,不然以兩人的性子,不把銀子花完,然后大包小包掛的滿滿的怎么會舍得回來。
徐天然眼見著倆貨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問道:“惹禍了?”
管彤支支吾吾,想說話奈何嘴里權勢山楂核,猛地一噴,山楂核如同飛劍祭出,重重釘入云煙樓墻壁之中,這才開口道:“師父,昨天那些人殺過來了,咱們是跑還是不跑啊?”
白衣小童點點頭道:“來者不善,要小心應對。”
徐天然看了眼還在床榻上忍受痛苦的吳浩,瞥了眼吳清風,笑道:“莫怕,打不過再跑還來得及。”
吳清風回敬了個感恩的眼神,自然是讓徐天然出面擺平了,算欠個人情,自己實在不放心走開。
徐天然自是當仁不讓。
吳浩在梧桐宮的處境與自己當初在晉王府何其相似,這群狗日還敢上門找茬,就讓他們吃不了兜著走。
管彤從屋子取出自己的寶貝竹刀,一臉認真道:“師父,等會兒那些阿貓阿狗交給我。”
白衣小童伸了個懶腰,仿佛與自己無關道:“若是鳳主來了,我再出手不遲。”
徐天然揶揄道:“你約莫是天下口氣最大的金丹境。”
白衣小童不置可否。
鳳亦飛早就打聽了一行人的住處,聽聞他們夜宿狐仙閣,更是瞧不上這么一群人,不知道從哪個偏遠部落來的沒見過世面鄉下精怪,一進梧桐城就迫不及待進青樓尋歡作樂,聽聞將吳浩也帶入狐仙閣,這不是敗壞鳳之一族的名聲嗎?
鳳亦飛和風無痕當即便稟告了刑堂長老,也是鳳亦飛是爺爺鳳清明,鳳亦飛自然將自己欺辱吳浩的過程省略,而吳浩毆打自己則添油加醋,加上自己兩個眼圈確實被吳浩打成了熊貓眼,鳳清明執掌鳳之一族刑律,哪里能容吳浩這般對鳳族子弟出手?
鳳清明可是化神境巔峰強者,在鳳凰一族僅次于鳳主、凰主,尤其在怒江東岸,在鳳之一族可謂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魅煙見鳳族刑堂長老來了,腿都嚇軟了,立即湊上去阿諛奉承一番,不曾想鳳清明一行人對魅煙根本就愛答不理。
蝶舞走出房門,見來勢洶洶一行人,打了個哈欠,面露微笑。
魅煙立即就知道,鳳清明長老必然是來尋昨日那些貴客的麻煩,果然自己看人眼光不會錯,那伙人不是善茬,肯定是惹禍精,這鳳清明都親自上門了,看來他們要完蛋了。
魅煙就希望,千萬不要牽連了狐仙閣就好。
鳳清明一行人的舉動,徐天然皆看在眼里,見他們徑直往云煙樓而來,徐天然朗聲喝道:“什么人,膽敢擅闖云煙樓?”
魅煙立即心如死灰,完了完了,這群外鄉人真不懂事,鳳族刑堂長老都來了,若是自己從中斡旋,然后外鄉人再低頭認個錯,或許還能善了,如今看來,自己也是回天乏術了。
鳳亦飛譏諷道:“區區青樓而已,平日里就是請我們來,我們都不屑來。”
徐天然搖頭道:“喲喲喲,鳳族真是高潔無瑕,但是我們這種賤民進了人家屋子也不忘有禮有節,何曾想高貴的鳳族卻是連禮節都忘了。”
風無痕嘲笑道:“死到臨頭還嘴硬,梧桐城是鳳族的地盤,我們想來就來,想走就走,誰敢阻攔?”
徐天然笑道:“你們若是知道自己無禮向狐仙閣道歉,我待會兒下手還能輕點,不然,就休怪我不講情面。”
旋即,徐天然自嘲道:“似乎本身就沒什么情面可講?”
吳浩迷迷糊糊聽見了外頭的動靜,睜開眼,呢喃道:“師父,抱歉,給你添麻煩了。”
吳清風輕聲道:“無妨,有你徐叔叔在,吃不了虧,你安心溫養心神,撐過這一劫,你修行的道路就毫無障礙了。”
吳浩緩緩閉上眼睛,小小年紀竟然罵了句粗口道:“日了狗了,小苦頭怎么這么苦。”
話音未落,吳浩便在蜀道下一棍落下間隙昏昏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