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見二人歸來,朝徐天然輕聲道:“有酒嗎?”
范二立即鬼頭鬼腦探出小腦袋,笑嘻嘻道:“道長,我買了三壺極品美酒,這就給您拿上來。”
徐天然瞥了眼鬼機靈的范二,深知這小子肯定要坑自己一筆錢,恐怕二十文一壺的酒他就敢開價一兩銀子。
不過,徐天然準備落腳范宅之時就決定了要挨這一刀了,倒是也看開了,隨他去吧。
其實,范二的小算盤還真沒有徐天然想的那么無良,好歹范二也是買了一百文一壺的好酒,這在小鎮可算不得便宜了,若非范二在鎮子上也小有名氣,換作臉生的青衫公子。去買,這不得二三百文一壺酒,如此說來,范二一兩銀子一壺酒似乎也算不得太貴。
范二可是真心實意為貴客服務,范二的字典里頭,可沒有宰客這一說,都是客人心甘情愿將銀子掏出來,畢竟,自己這殷勤的服務也值不少錢。
十兩銀子一入范二口袋,肯定被安排得妥妥當當,一文錢也不剩了。
范母自是知道兒子的德性,便要范二把剩余的銀錢還回來,范二擺明了一副要錢沒有,要命一條的態度,范母也只能唉聲嘆氣搖搖頭。
少女一道道菜端上桌,醬牛肉、豬肘子等硬菜可真不少,最后的雞湯還在鍋中燉煮,范二看著美味佳肴幾乎流下口水,卻也忍住沒有偷吃一口菜,這是他對自己服務的要求,不然這服務能值八兩銀子?
銀子早早就被范二偷偷埋在柴房里頭了,就是怕好心的娘親回頭把銀子還給了客人。
少女為徐天然一行人盛飯,徐天然熱絡地招呼范二一家人一同上桌吃飯,奈何,少女百般推脫,說沒有吃客人飯的道理。
道長、沐冷清和徐天然身前各有范二買來的一壺美酒,徐天然倒出酒水,一陣酒香溢出,三人不約而同搖搖頭。
余笙和樂天不知三人因何而搖頭,問道:“怎么了?”
徐天然感嘆道:“酒太貴了,不忍喝。”
余笙眨巴眨巴圓溜溜的美眸,愣神了,這酒真有那么好,樂天也是走過江湖了,姓徐的德性也知曉大半,這明擺著是反話。
在門外聽墻根的范二心中一凜,這是行家,聞酒香就知曉酒的品秩,看來自己大意了,這錢可不好掙呀,實在不行還是能吐出二、三兩。
不過,徐天然和老道都不挑酒,好在這酒雖然品秩不高,好在較為純凈,至多就是第二天頭疼,也不至于半夜去搶茅廁。
沐冷清見徐天然和老道都舉杯共飲了,仍舊是一動不動,等兩人一壺酒見底了,沐冷清拿著酒壺去了廚房。
范二見狀生怕冷冰冰的女子是要找自己算賬,撒腿就跑,不曾想黑衣女子不過是來廚房清洗酒壺,范二內心稍定。
廚房內,范母和少女端著米飯就著咸菜,眼看黑衣女子過來,范母立即放下碗筷,接過酒壺自己去洗刷。
沐冷清言語不多,只是輕聲道:“一起上桌吃,就不尋你家那渾小子的麻煩了。”
范母先是一驚,剛要問姑娘何出此言,回頭想想自家兒子的德性,卻也先心虛起來,轉念一想,才真的想明白了,黑衣女子瞧著冷淡,其實是想讓我們一同上桌吃飯,原是好意,卻要擺出一副興師問罪的模樣。
少女卻極為緊張,不用多想就知道范二又招惹客人不快,泫然欲泣。
范二見狀,大搖大擺走出來,拍著胸脯,一副天塌下來我擔著的態度,“范雨靈,你怕啥,有老子在,誰敢欺負你。”
聽聞此言,少女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就要拿起雞毛撣子追著范二打,但是客人還在,只能強忍了,回頭再跟他好好算賬。
范母和少女端起碗筷,聽從冰冷黑衣女子的命令,唯唯諾諾上了桌,徐天然倒是佩服沐劍仙的勸人本事,自己好言好語人家仍舊是不上桌,想不到沐劍仙出馬,一句話就搞定了。
范母和范雨靈較為局促,但是范二卻一點也不客氣,大塊的肉往碗里夾,還不忘給娘親和笨姐姐夾肉,這可是過年都吃不上的酒菜,范二豈會錯過。
范二早在心里謀劃良久,待會兒客人要是問起酒菜之事,早已經想了一百個理由應對,沒想到真上了桌,一句斥責的言語也無。
這下輪到范二傻眼了,這些年范二做事從不怕與人理論,最怕的便是人家不與自己講道理,直接就動手,縱然自己能言善辯,但是仍舊是個小孩,哪里打得過那些大人,范二這下心里徹底虛了,難不成這看著斯斯文文的青衫公子是那最不講理之人,讓自己吃飽了飯,好送自己上路。
徐天然看透了范二的心思,似乎不罵兩句是不行了,“范二,為何你的名字這般出彩?”
“中規中矩罷了,有何出彩之處,排行老二,取名為二,村子里皆是如此。”
“為何你姐姐不叫范大呢?”
“姐姐是女子,取了范大這名字,將來媒人上門說媒,問了個名可就要把提親的人嚇跑了,自然是要講究一些。”
徐天然微微點頭,“這倒是說得通。”
范二原以為逃過一劫了,沒想到姓徐的瞇著眼笑道:“二呀,你買的這酒是什么酒?”
范二微微一顫,轉瞬額頭冒出稀疏的汗珠,“這可是十里八鄉聞名的糯米酒,入口微甜,滋味無窮。”
“一壺幾文錢?”
范二挺直了腰板,“這可要不老少錢,憑借我范二的臉面,也要五百文一壺。”
原本一兩一壺終究是不敢說出口,徐天然雙手籠袖,笑道:“說來也不貴。”
范二有些后悔,一拍大腿,早知道就說一兩的,白白虧了一兩半銀錢。
徐天然問道:“二呀,你可會飲酒?”
范二立即整個人爬上了凳子,盤腿而坐,胸脯拍得震天響,“不是我范二吹牛,我三歲就開始飲酒,到如今已經整整喝了六年,整個兩三壺不在話下。”
話音未落,沐冷清就把糯米酒推到了范二跟前,范二傻眼了,范母立即道歉:“他一個少年哪里喝過酒,童言無忌,還望公子見諒。”
范二豈會放過這個機會,于范二而言,這哪里是酒,是錢吶,自己虧了的一兩半,拼死也要喝回來。
不等范母反應過來,范二直接端起酒壺,咕嚕咕嚕一口悶了。
只見,范二微黑的臉頰轉瞬通紅如煮熟的蝦殼,學著鎮子酒館里的酒鬼將酒壺倒扣在自己頭上,搖搖晃晃道:“感情深一口悶......”
旋即,整個人就從凳子上摔下來,范母剛要驚呼,只見范二被徐天然一只手攬住,然后,將范二送上床。
原來一直充大個的范二這般輕,比徐天然想象得輕了許多,明明是個沒長大的孩子,為何處處要擺出一副老江湖的姿態,明明心里最是憐愛娘親和姐姐,卻總是口是心非?
徐天然釋然一笑,若是沒有遇見老白,自己又會如何呢?
是被追兵捉回去處死了,還是從此流落江湖,干起偷雞摸狗的勾當只為勉強糊口?
蒼山秘境,為何自己初來乍到就在自己眼前上演這一出殺父大戲,徐天然內心有所警惕。
吃罷了晚飯,老道終于又開口,“徐小子,有酒乎?”
徐天然自然懂了老道的意思,取出腰間的酒葫蘆,上好的太白仙釀從葫蘆口流出,把老道饞的酒蟲都翻滾起來。
沐冷清白了徐天然一眼,徐天然這才后知后覺,原來沐劍仙原先洗酒壺并不是單單為了邀請范氏母子三人上桌,想必是為了自己腰間的美酒。
徐天然立即畢恭畢敬也給沐姑娘倒了一壺酒。
老道笑道:“徐小子、沐姑娘,可知道蒼山秘境的由來?”
徐天然平靜道:“洗耳恭聽。”
“昔年,莊生隱居之地,在莊生兵解之后,道祖親臨,將方圓千里山河構筑一座新的小天地,從此,蒼山秘境便與天道天下徹底隔絕。”
“那鎮守蒼山秘境的便是道祖?”
“正是。”
徐天然陷入沉思。
正玄道長繼續說道:“你可知為何道祖要將莊生兵解之處千里山河收入小天地之中?”
“不知。”
“萬年前,此地是人族和龍族最后一場大戰之地,是龍族最后的埋骨之地。”
徐天然驚訝道:“正是如此,莊生才會在此畫地為牢三百載?”
“這就說不清道不明了,那家伙究竟在想什么,誰能看透呢?”
徐天然喃喃道:“龍族埋骨之地、莊生兵解之地、白發封印之地、道祖小天地?為何這塊平凡的土地會有如此之多的大事件發生?”
老道并不言語。
沐冷清懶得思索。
樂天完全聽不懂,只是覺得師父怎么會懂這么多。
老道倒出酒壺最后一滴酒,連酒碗都舔得干干凈凈,將酒碗一放,笑道:“走一走?”
徐天然也放下酒碗,“走。”
轉瞬,老道和徐天然的身影原地消逝,樂天震驚得說不出話來,指著師父的位置,“這是我師父的術法?”
沐冷清微微點頭。
“我師父這么厲害?”
沐冷清懶得再點頭了。
樂天開始審視自己的根骨,莫非自己真是天縱奇才,師父原來一早就看出了我的天賦才收自己為徒,怪不得前些時日師父勸自己要好好修行,想來師父對自己給予厚望,看來打今兒起,自己要勤加修行,或許過個十年八年就能把姓徐的按在地上摩擦了。
一座僻靜深山,一座破舊道觀,一名倒騎青牛的白發老者,緩緩從青牛背上滑下。
正玄老道跛著腳,輕聲道:“徒兒見過師父。”
白發老者和顏悅色,招招手,“來,喝茶。”
徐天然極為拘束,顯然老者就是傳說中的道祖,若是路上遇見了不就是尋常老翁,誰知這是除去天道第二個踏出大道證得長生的道祖。
徐天然顯得極為局促,而正玄更是局促,似乎也是許久未見師父了。
如此說來,正玄的身份就水落石出了,原來貌不驚人的正玄竟然是道祖徒弟。
道祖泡上一壺茶,招呼二人落座。
徐天然屁股剛落下,就見正玄仍舊直挺挺站在那,似乎做了什么對不起師父之事。
老者云淡風輕,“坐下吧,為師不怪你的。”
正玄這才落座,立即接過師父的茶具,開始泡茶。
老道自豪道:“這可是我親種的茶樹新采摘的茶葉,嘗嘗我制茶的手藝。”
徐天然輕輕一聞,果真是茶香四溢,彩虹屁張口就來,“道祖爺爺的手藝真是絕了,可惜有一個缺點。”
饒是老者也好奇問道:“什么缺點?”
徐天然笑道:“喝過最好的茶,將來喝什么茶都沒滋味了。”
正玄不禁對青衫佩服得五體投地,道祖也甚為高興,笑道:“回頭就給你帶上兩斤,真的想喝了就泡一盞。”
徐天然立即起身向道祖深深一拜,“多謝道祖爺爺賜茶。”
徐天然一口一個爺爺,倒是把道祖哄得開開心心。
道祖親制的茶葉,這要那到天道天下可謂是價值連城,不過,徐天然再是愛財也絕不會將道祖的茶葉賤賣,到時候可要讓老白和先生先嘗嘗,也讓白孔雀丟了酒壺,喝一杯茶醒醒酒。
道祖看著徐天然,問道:“白屠和老吳怎么樣了?”
“晚輩離家數年,許久未見義父和先生了,不過想來二位定然無恙,有勞道祖爺爺掛念了。”
“我也就這么隨口一問,都是堂堂殺神、棋圣,能不好嗎?”
徐天然臉色有些怪異,大長生者說話都這么直截了當嗎?
道祖轉過臉頰,看著正玄,不再是和顏悅色,“你以為你這般做法是為他好嗎?”
正玄立即站在一旁,畢恭畢敬聽從師父教導。
“當年,他連拜師都不愿,問劍天道差點就將天道拉下馬,為何要選擇兵解,這個道理你想不通怎么折騰都是白搭。”
正玄唯唯諾諾,仍舊倔強道:“逍遙的是他,我就是這樣不逍遙,自己找不自在,這就是我,不做這件事,我一生難安,做了,最終成與不成,我都心安了。”
道祖眼神柔和了許多,“坐下。”
正玄又這才坐下。
道祖看著一襲青衫,問道:“看過?”
徐天然連連夸贊道:“看過,我都能倒背如流,道祖爺爺可把天下的道理都說盡了,晚輩真是佩服萬分,論學問,道祖爺爺自稱第二,無人敢稱第一。”
道祖看一襲青衫真是越看越順眼,自個兒怎么收的徒兒都是如正玄這般木訥呢,唯有那個自己未能如愿收為弟子的莊生方能比擬,看來白屠和老吳撞了大運,得了個好弟子、好學生。
道祖余光落在徐天然的腰間葫蘆上,短短一瞬間而已,徐天然也不明白道祖眼眸所蘊含的深意。
“徐小子,你知何為長生?”
“天長地久,天地所以能長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長生。晚輩看及此處,振聾發聵,方知長生之意義,譬如與人族而言,長生非一人之長生,乃是整個人族世代繁衍,生生不息,方是長生之道。”
道祖輕輕撫摸長及胸口的白須,笑道:“有下過功夫。”
“我家先生時常說道,自己的學問與道祖比起不及萬一,學塾的蒙學兒童自小就要背,將道祖的學問發揚光大。”
道祖瞇眼笑道:“真的,難道不是、?”
徐天然微微一驚,旋即鎮定自若道:“斷然絕不可能,我家先生最厭煩儒家那套腐朽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一向只服道祖的學問。”
道祖似笑非笑,徐天然心里想,堂堂道祖總不會聽墻根,反正就算道祖去了青山鎮聽墻根,還能怎么著,跑到自己跟前與自己對質,說學塾里頭讀的不是,而是,若真如此,丟臉的還不是道祖,又不是我。
徐天然壯著膽,眼看老是喝茶也忒沒勁,就從葫蘆里頭搬出一壇太白仙釀贈與道祖,道祖很是高興,一人獨居太久,遺憾的是不知釀酒之法,不然在深山之中,斷然能釀出絕美的仙釀。
道祖迫不及待揭開泥封,取過酒壺,給自己倒了一壺,一小杯一小杯慢酌。
徐天然和正玄干瞪眼,只能低頭喝茶。
道祖喝完一壺酒,心情好得很,把徐天然帶到茶室之中,指著滿滿一倉庫的茶,說道:“想拿多少拿多少。”
徐天然也不客氣,將青衫脫下,裝了整整一大包袱,本想再拿個麻袋再裝些,但是看見道祖的嘴角有些抽搐,只得作罷。
道祖沒想到徐小子竟然這么實誠,為了多拿些茶葉二話不說就脫衣服,原以為任由他滿口袋塞能塞多少,這下可就虧大發了,至少被搬走了三五十斤,這可是自己一個月多的收成。
買賣虧了,徐小子一壇美酒換了五十斤茶葉,徐天然心里頭美滋滋,道祖心里頭慘兮兮。
徐天然覺得得了便宜就要早點開溜,不然回頭老頭后悔了可咋辦,自己已經將這道祖親制的茶葉都分配好了,轉身就要跟道祖告別。
道祖輕聲笑道:“且慢。”
徐天然緊緊捂著青衫包袱,道祖笑道:“莫要擔心,這茶葉說給你便給你了,陪我走走。”
徐天然渾身穿著褻衣,就這么跟在道祖身后,轉瞬,只覺天旋地轉,眼前景致皆模糊不可見,體內神識大鯤沖天而起,化身為鵬,扶搖直上九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