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外各地兵馬設置關卡重重,但京城里也還是出現了散落的檄文。
不過比起其他地方,官府收繳很快,幾乎眨眼就不見了。
幾個年輕人進來,看著周老太爺沒有下棋,而是靠坐在椅子上,拿著紙在看,一邊看一邊笑。
“祖父您看什么呢?”他們問。
周老太爺對他們招手:“來得正好,來瞧瞧楚后討伐檄文。”
年輕人們嚇了一跳,有人慌忙關上門,有人小心四下看。
“祖父!”他們低聲道,“你從哪里弄來的?”又有些緊張,“難道咱們家里也有潛入了?”
楚后雖然逃了,但據說她在京城還有不少人手潛藏。
他們堂堂周氏不會也被潛入了吧!
阿江的確跟楚后關系不錯,但阿江已經出嫁——
快去查查曾經服侍阿江的婢女婆子們!
“行了行了,把家里當什么地方呢。”周老太爺看著驚慌的晚輩們,沒好氣喝道,“這是我重金求購來的。”
求購,還重金,晚輩們更震驚了。
朝廷阻擋了檄文傳播,反而讓檄文物以稀為貴更值錢了?
“祖父,你買它干什么?”晚輩們說,“官府要是查來——”
“查就查啊,這檄文又不是我寫的,我看看怎么了?”周老太爺說,將一張紙放下,又拿起另一張,“先前他謝氏說楚后謀逆,張貼告示傳召天下,我們都看了,如今楚后貼告示,我們怎么不能看了?”
說罷又指著大家。
“你們這些年輕人,膽子怎么這么小?就算年紀小,你們經歷的事也不少了,皇子亂,西涼入侵,中山王叛亂,這幾年天天浪里坐船一般起起伏伏,現在楚后發個檄文討伐謝氏,又算什么大事?”
年輕人們想了想,還真是這么回事,說起來他們也是經歷了大風大浪了。
“祖父教訓的是。”他們紛紛道,又伸手去棋盤上拿紙張,“我們也看看寫的什么。”
周老太爺嫌棄地瞪了他們一眼:“你們還不如阿江一個女孩子膽子大,瞻前顧后,以后別跟著我學棋。”
說到這里又生氣。
“阿江出嫁了,就不能回家了嗎?為什么一個月了都沒回家一次?”
“當時就應該招婿,干嗎要嫁出去!”
“我想好了,這次楚后贏了重歸朝堂,我要阿江去做女官——”
聽到這句話,見過大風大浪的年輕人們再次慌亂“祖父,這話可不能說——”“祖父,不是我們膽子小,是現在說不合適啊——”
周家深宅內的紛亂,在京城很多宅邸里都同樣出現,被緊閉的宅門格擋在內。
謝家此時此刻亦是聲音嘈雜。
“她當初非要留在邊軍領兵,目的就是為了把邊軍掌控在手中。”
“所以我早就說邊軍可不信了,當時就該殺進去。”
“現在好了,都歸楚后了。”
“消息確定了嗎?四個大將軍都投降了?”
“梁籍也降了,你看這張檄文上,寫明了楚后攜大將軍誰誰,誰誰,梁籍也在其中。”
“梁籍肯定是被迫的,他女兒現在是皇后,他投什么降!當以死抗爭,說不定人都被殺了。”
謝家的大廳堂里十幾人,或坐或站,有穿著官袍,有常服,年紀不等,議論紛紛。
坐在主位的謝七爺,放下手里的各路信報,示意大家安靜。
“大家稍安勿躁。”他說,“投敵作亂的兵衛已經在沿途分別被抓住了。”
廳內諸人神情沒有稍緩。
“但楚后之勢洶洶。”一官員沉聲說。
明明先前無聲無息,突然之間無處不在。
這不僅僅是云中郡一隊兵馬能做到的,楚后私下蓄養了多少人馬?
怪不得先前謝燕芳要下令剿匪,剿匪之令就不該收回。
其實謝七爺本也不同意收回剿匪之令,都是因為謝燕來——念頭閃過,門外有人站過來,投下好大一片陰影。
“你們在做什么?”男聲沙啞問。
看到來人臉上的面具,廳內諸人都站起來,喚聲:“公子。”
謝七爺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神情不善地看著他。
“無事。”他淡淡說,“一切都好,你去宮里吧,這個時候,陛下身邊離不開人。”
其他人也忙道:“公子放心,一切都好。”“請公子寬慰陛下。”“公子安心,一切事有我等在,必將盡心盡力,平穩時局。”
謝燕來沒理會他們,只看著謝七爺,謝七爺坐在椅子上也看著他。
察覺到氣氛怪異,廳內的人們也都安靜下來。
謝家這位公子很是古怪,能被謝燕芳選定作為替代者,肯定不普通,但他跟謝家人相處的時候,不像親人,倒像是對手。
還好在大家覺得要窒息的時候,謝燕來轉身走了。
諸人松口氣,謝七爺的肩頭也放松下來,眼中閃過一絲冷笑,吃里扒外的東西,你又能怎樣?
就算你愿意謝氏被那賤婢毀掉,其他人也不會愿意。
謝氏定罪可不是謝氏一族的事,而是與謝氏有關的所有人的事。
你肯,其他人可不肯。
真以為讓你主持大局,你就無所不能了?主持大局,關鍵在這個讓字,讓,你就能,不讓,你就什么都不是。
謝七爺又是暢快又是恨恨,等到阿羽長成,等到徹底鏟除楚后,哪怕燕芳一天只能清醒半個時辰,也不需要留著謝燕來這個混賬。
“楚后之勢洶洶又如何。”他打斷室內說話,接著先前的話題,“兵馬可有洶洶?”
聽到這話,諸人一怔,旋即恍然。
“兵馬至今未出云中郡。”一人高聲道。
“邊軍十幾萬是數量不小,一個云中郡是不小,但我大夏兵馬有數個十幾萬,州郡有數個云中郡。”謝七爺冷聲道,“檄文算什么,她真以為戰西涼,平叛亂,她真就文武雙全,所向披靡?她能做到這些,是我們謝氏在后相助,是整個大夏為她做盾,現在要造反,她先踏出云中郡再論氣勢吧。”
“她啊,要得就是氣勢洶洶。”
與此同時,從昏睡中醒來的謝燕芳,聽完蔡伯急急講述新的消息后,說道。
“她要做的是對天下人宣告我們謝氏之罪,在天下人心中打下這個烙印。”
“打,她沒那么急。”
“是的,云中郡的兵馬至今未動。”蔡伯說,將最后一口藥喂給謝燕芳,“看來她是要穩住根基,與朝廷分庭抗爭,一城,一郡,一民,緩緩圖之。”
謝燕芳笑了笑,沒說話,示意要躺下來。
蔡伯忙將他扶著躺下,有些擔憂問:“公子不太好嗎?”
雖然已經很不好了,但怎么連半個時辰也撐不住了?
“我沒事。”謝燕芳伏在枕頭上,輕聲說,嘴角微微一笑,“我要多休息養神,等著——”
等著看她染著血踏著尸骨,絕望又無路可走,重回皇后之位。
就說了,她逃不掉的。
皇城里,蕭羽沒有像以往那樣在書房認真看奏章,聽到謝燕來來了,他急急尋來。
“楚姐姐她真要回來了。”他顫聲說。
謝燕來看他一眼:“你什么高興的事嗎?回來的也不是你楚姐姐,而是楚昭。”
蕭羽明白他的意思,楚昭再也不是他的楚姐姐,但——他還有機會再見楚姐姐就足夠了。
“舅舅。”他不理會謝燕來的嘲諷,低聲道,“我們怎么幫她啊?我們要不要私下傳令,讓大家投降?”
謝燕來嗤聲笑了。
“我知道,我沒這個本事。”蕭羽急急道,抓住謝燕來的手,眼神期盼,“但舅舅你一定有辦法對不對?”
謝燕來甩開他的手。
“我沒辦法。”他懶懶說。
他看向窗外,有一句話也不想說出來——但她一定會有辦法。
只是,有辦法又怎么樣?
還不是要入這牢籠?
放著安穩日子不過,想盡辦法回來干什么啊!
他用力攥著手,幾乎將自己的骨頭攥碎。
回來干什么啊!
隨著朝廷官府兵馬的快速反應,驛站里沒有再出現驛兵傳遞檄文,大街上也沒有到處散落的檄文。
不過氣氛不一樣。
河東郡的平陽府城,街上酒樓茶肆熱鬧,不時有官兵上門,手中舉著畫冊,查看客人們,叫來店家掌柜詢問。
“有無異常之人?”
這一間名為惜墨軒的店鋪里,聽候詢問的是一個婦人,連聲道:“沒有沒有,我這里就是賣文房四寶的鋪子。”
為首的官將看了眼,文房四寶的鋪子?不是酒樓茶肆嗎?
廳內是擺著柜臺,文房四寶琳瑯滿目,但也擺著幾張桌案,此時有四人圍坐,手里都握著酒杯,面前還有小菜。
而二樓上蹬蹬有人跑了下來。
“春娘——貴客破了棋局——”這是一個店伙計,高聲喊,“那壺冷梅香可以上——”
他看到了站著的官兵,聲音戛然而止。
春娘忙訕訕對官將道:“大人,我們這里順便還能讓客人下棋讀書寫字,提供一些茶酒。”
她的話沒說完,官將一擺手:“查一遍。”
兵衛們蹬蹬散開,向樓上去。
“兵爺——”春娘有些不安,忙道,“樓上都是女眷,別嚇到她們——”
官兵們已經沖上二樓,二樓是闊朗的大廳,擺著琴棋書案,有七八名女子散座,陡然見一群官兵沖上來,她們頓時發出驚叫。
但也不只是驚恐,女子們旋即憤怒。
“大膽,你們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我父親是平陽知府——”
“休得無禮——”
“你們哪里的官兵?可有調令?”
雅致的惜墨軒中變得嘈雜,街道對面的酒肆二樓,一間窗戶輕輕關上,隔絕了這邊的喧鬧。
楚棠看著坐在對面的女子。
“你真是嚇到我了。”她說,“怎么突然就到了平陽府了?不是應該在云中郡嗎?”
對面的女子臉色蠟黃,包裹著頭巾,手里挎著一個籃子,里面擺著新鮮的李子,就如同街上常見的提籃叫賣的民婦一樣。
聽到問,她一笑,這一笑,雙眼閃耀,讓平平無奇的面容頓時生動,也呈現了楚棠熟悉的氣息。
“是我昭告天下討伐奸惡。”楚昭說,“我當然一馬當先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