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突然炸開煙火,在暗夜廝殺混戰的京城,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
躲在家宅里正桌椅板凳堆積在門后抵住的一個小民,當看到天空炸開的煙花時,呆了呆。
“怎么這個時候還有人放煙火?這是慶賀嗎?”他的妻子驚訝說。
這煙花真好看啊,就是在繁華的京城最熱鬧的元宵節,也沒見過這么好看的。
想到這里,她又很悲傷,不知道還能不能活到今年的元宵節。
“當家的——”她伸手去拉小民,“咱們快進去吧。”
小民卻沒有跟著妻子躲起來,臉上也沒有了驚恐,而是沉靜,他伸手拉住妻子,將她帶到院子里的地窖前。
“阿蘭你來這里躲著。”他說,打開地窖。
妻子嚇了一跳,她都不知道家里有地窖,嗔怪丈夫:“怎么不早說。”
丈夫先將燈籠扔進去,照亮了地窖,再將妻子放下去。
妻子一邊打量其中,竟然還不小。
“你什么時候挖的地窖?”她問,又抬頭等丈夫進來。
但丈夫卻不進來了,站在上方俯瞰著妻子。
“阿蘭,我有點事出去一下,你躲在這里,里面有吃有喝還有很多錢,還能通往家外,萬一我回不來了,你就帶著錢回娘家再嫁去。”
聽到丈夫這話,妻子比聽到京城發生了動亂還震驚:“你說什么胡話呢?”
這個時候去哪里?而且話里的意思還是去尋死。
“你快下來。”妻子急的跺腳,“外邊再亂,沒打進家來,咱們就沒事,你不要多管閑事。”
丈夫搖頭:“阿蘭,沒時間了,我急著走,軍令如山倒,你有什么不明白的,箱子里我藏了東西,你看看就明白了。”
說罷將地窖板放下,隔絕了妻子的喊聲。
妻子站在地窖里,又是氣又是害怕,什么軍令如山倒,丈夫只是個泥瓦匠,每個月有半個月去做工,丈夫的技藝極好,掙的錢很多,雖然是個孤兒出身,但靠著自己置辦了田地家宅,和她成親后,她絲毫不受苦,還能補貼娘家——
錢,妻子想到丈夫說的話,很多錢,是什么意思?
丈夫是個沉默寡言的老實人,她自以為很了解丈夫,但今天才發現,很陌生,尤其是適才站在地窖上昏暗里的男人,那絕不是她熟悉的丈夫氣息。
她撿起地上的燈籠,向地窖內走去,走過狹長的地道,來到一處寬闊地,這里擺著很多箱子,她逐一打開,看到有干糧,有水,這水是這兩天的,很新鮮,最后一個箱子打開,她的燈籠掉在地上。
錢,白花花的銀子。
雖然家里不愁吃穿,但她從沒見過這多么錢!
做泥瓦匠,就是做到京城第一厲害,也掙不了這么多錢啊!
妻子撿起燈籠,在箱子里看到一封信——看,泥瓦匠還會寫字。
她是從小跟著讀書的父親識字,不知道同樣做泥瓦匠的公公可能教丈夫寫字?
她顫抖著打開信,看到字體粗糙。
“我并不是泥瓦匠,我是龍威軍的斥候,每個月我不是去做泥瓦匠,而是去集訓。”
“十幾年了,我從未履行使命,但十幾年來,我也從未間斷訓練,楚將軍也從未斷過我們的兵餉。”
“阿蘭,如果你見到這封信,就是我收到軍令去殺敵的時候,此一去生死不定,但我心甚喜。”
心甚喜,妻子看著信眼淚如雨而下。
這個絕情人,竟然能說走就走,還能說出心甚喜的話。
但想到最后看到丈夫那一眼,昏暗里,木訥老實的男人眼中迸發著火光。
她看著信上那一句句十幾年。
十幾年的等待啊,他終于能履行自己的使命,也終于有了存在的意義了,所以,心甚喜。
華麗的楊家宅院燃燒著洶洶的大火,其間奔逃的活人已經不多了。
一隊兵馬如豺狼,只要發現還喘氣的就上去補一刀。
殺戮已經讓他們紅了眼,殺的越多功勞越大,一個個搶著向前,其中有一個動作緩慢,不知是畏懼還是不情愿,看起來有點膽小。
旁邊的人低聲勸他:“老白,你怕什么啊,太子已經死了,就算陛下生氣,太子也活不過來,這皇位天下都是三皇子的,你還不抱住這條大腿,還想怎樣?你都三十多了,要一輩子做小兵丁嗎?”
他說這話神情興奮。
“還好咱們的頭兒機敏選了三皇子,咱們也能跟著升官發財,那些傻乎乎站在原地丟了命受了傷還落不到好。”
說著他停下來,有心拉扯這個老哥一把,這個老哥在軍中一向老實,不爭不搶,除了悶頭練功夫,什么都不做——在這京城練功夫有什么用,現在終于用得著了,還畏畏縮縮的。
他指著前邊,一個正向花叢爬的胖男人,看穿著打扮不知是楊家的老爺們,還是管家管事:“去,殺了他。”
叫老白的兵也沒有遲疑,也沒有多積極,木然地走過去,剛要舉刀,被旁邊沖來一人擠開,手起刀落,那胖男人頭首分離。
“哈哈。”那兵狂笑,順便還踹了一旁的老白一腳,“滾一邊去,都是爺爺的功勞。”
老白倒是沒被他踢到,后退一步避開了。
那兵狂笑著跑了,同伴痛心疾首的上前呵斥:“你怎么這么廢物,這都被人搶了。”
“誰殺了都一樣啊,都是大人的功勞。”老白悶聲說,就在這時,他抬頭看向了天上,木然的神情滿是震驚。
同伴嘮嘮叨叨抱怨,也抬起頭看到天上的煙火。
“誰呀,還發信號呢。”當兵的人看到煙火自然想到這個,嗤笑,“這時候還有啥用,太子死了,京營都被攔在城外,皇宮那邊也是三皇子的人,還發給誰看啊。”
說著又好笑。
“這煙火做的花里胡哨的。”
“老白,你聽我說,待會兒內院肯定人還多,都是女人,更容易——”
他轉過頭要繼續說,卻見身邊的老白轉身向外跑去,大高子跑得飛快。
“哎!老白!你跑什么!”
這時候做逃兵不是傻嗎?
果然,跑動的老白很快被人發現了,呵斥“站住!回去!”
老白似乎聽不到了,只飛一般的向外跑。
“砍了他。”首領沒好氣的說。
大局已定,少一個廢物兵也沒什么。
四個兵齊聲應是,大家也都認得這個老白,平時混不起眼,也沒當回事,獰笑著上前。
“別一下砍死他,一人砍他一條腿。”
伴著獰笑,四人撲過來,對著老白舉起長刀,下一刻刀光閃過,血肉橫飛,慘叫連連——
本要追來的那個兵絕望地閉上眼,完了完了,他慢慢向后退,老白已經自尋死路,他別被連累——
但當睜開眼的時候,看到的卻是飛身上馬的老白,而那四個要砍老白腿的兵已經躺在地上,他們的腿腳倒是完好,但頭首分離。
兵丁驚呆了,其他人也驚呆了,那首領更是震怒。
“殺了他!”他喊。
更多的兵圍上來,但老白長刀在手,一刀一個一刀一個,血肉橫飛。
殺的所有人都不知道圍上去還是逃開。
還好老白沒想要殺所有人,只是殺開一條路,扔下一地血肉疾馳而去,消失在黑暗里。
四周喧嘩沸騰那兵丁都聽不到了,只呆呆地看著老白消失的地方。
那真是老白嗎?
那絕不是老白!
那是殺神啊!
諸如泥瓦匠,老白這樣的兵丁從暗夜里向煙花綻放處奔來,楚宅外原本被小曼等人清理的街道,慢慢站滿了人影,最后連墻上房頂上都有人冒出來。
齊公公看著這一幕,低頭擦淚。
小曼撇撇嘴。
楚昭手攥緊,然后感覺一雙小手握住她的手,她一怔低頭看到懷里的孩童。
鐘長榮刀疤臉在跳動的火光下忽明忽暗,他道:“斥候何在?”
有七八人站出來“斥候聽令。”
鐘長榮道:“京城哪面城門可以奪來,可以突圍出?”
斥候剛要說話,有女聲先響起。
“且慢。”
所有的視線看向發聲處,火把照耀下是騎在馬上擁著一個孩童的女孩兒。
楚昭道:“鐘叔,既然我們有人馬了,我們不需要突圍。”
不突圍?現在京城都是三皇子的人馬,京營在城外,雖然京營也必然被三皇子搶占,但也不可能都成了三皇子的人,總有陛下的,太子的人馬,打開城門,才能平定叛亂,小殿下才能安全啊。
鐘長榮看著楚昭,皺了皺眉,但沒有說話,聽她繼續說。
“我們,殺入皇城。”楚昭說,看向皇城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