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火在空中綻放的時候,鄧弈正走出皇帝寢宮。
他本要留在寢宮,但皇帝趕他走。
“朕雖然中了毒,但一時半時死不了。”皇帝斜躺著,殘留血跡的臉上滿是笑意,“朕一定會等到朕的好兄弟先死一步。”
他指著鄧弈。
“如今朕只需要你做這件事,做到這件事,你就是朕最好的太傅。”
鄧弈干脆利索地施禮告退離開了。
這一次走出來,太監們更恭敬畏懼,也有一個太監帶著擔憂上前示好。
“太傅。”他輕聲說,“這樣真的好嗎?”
皇帝中毒命不久矣,太子死了,三皇子注定成廢人,或者死人,中山王世子成為太子,登基為帝已成定局。
那可是皇帝啊,鄧弈就算不討好他,也沒必要殺人家的爹吧。
這是殺父之仇不共戴天。
這已經不是鄧弈還想不想繼續當太傅的問題了,這是鄧弈還想不想活的問題了。
鄧弈緩步而行,太監提燈,禁衛執火把,將他的所在照耀的如同白晝。
“我要做的是大夏的太傅。”他說,“不是他蕭珣的太傅。”
他看了眼這太監。
“而且,不是我對他有殺父之仇,是他自己。”
皇帝還是父王,是中山王世子自己的選擇,他有什么底氣,來怪別人。
夜空里就在這時炸開了煙花。
所有人都抬頭看,禁衛們太監們神情戒備,他們可不會覺得這是玩樂,這種時候,必然是某一方在傳達暗訊。
鄧弈道:“不是三皇子的人就是太子的人,哦,現在應該說謝氏,以及還有中山王的人。”
要做什么?
要攻城了嗎?
要弒君了嗎?
太監禁衛們神情緊張,鄧弈依舊神情平靜,還饒有興趣的觀賞煙花。
做的還挺好看的。
煙花再好看,人要是敢來皇城,他就讓他們在天下人面前不好看。
鄧弈離開后,皇帝閉目,寢宮里縱然太醫太監禁衛林立,但宛如沒有一個活人,死靜一片。
忽的皇帝睜開眼,眼神有些茫然看向窗戶。
“陛下?”四周侍立的人們也活過來,太監太醫都忙上前。
皇帝抬手揮開他們,指著窗戶:“外邊有什么亮了。”
亮了?
太監和太醫們看過去,這個夜晚外邊一直很亮,整個京城都在燃燒,當然,那些嘈雜火光都被高墻深宮隔絕。
深夜已經快要過去了,的確比先前亮了些。
陛下是在期盼天快亮了,這糟心的一切快些過去吧?
“是,陛下,天快亮了。”他們忙道。
但皇帝沒有得到安撫,人反而起身,虛弱無力差點摔下龍床,太監們忙扶住,勸說皇帝躺下,皇帝不聽,發起脾氣,非要去外邊,太監們不敢忤逆扶著皇帝來到門邊。
皇帝已經沒有力氣邁過門檻,被太監們撐著勉強站著,看向夜空。
太監們太醫們也看到了,遠處的夜空里有煙火,此時火花已經在消散了,余燼像是星星在眨眼,隱隱能看出一個輪廓。
是什么?
“火焰。”皇帝說。
他聲音虛弱,太監們一時都沒聽清。
“陛下您要什么?”他們忙問。
皇帝看著天上,忽的笑了,他拔高聲音:“火焰!”
火焰?太監們不解,什么意思?難道陛下是要點火?好讓四周更亮一些?
“火焰!”
謝燕來站在城門墻上,抬頭看著遠處的夜空,嗤笑一聲。
“也不知是哪個搞出這種可笑花樣。”
“不就是殺人放過狼狽為奸嗎?”
站在城墻上的禁衛看著散去的煙火,既沒感受到好看,也沒有感受到可笑,他們只有心驚肉跳。
“這又搞什么?”“是誰?”“三皇子那邊的兵馬又增加了吧?”“燕來,這是要攻城了吧!”
謝燕來身后背著長刀,手中握著弓弩,火把照耀下神情譏嘲。
“攻城,早就該攻城了。”他說,“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攻城,擒賊先擒王,既然要做逆賊畜子,殺什么兄弟啊,干掉老子不就行了。”
說到這里他冷笑一聲。
“一群廢物。”
“只想著圍城不讓人進來,都沒膽氣殺進來砍了皇帝。”
禁衛們在聽得目瞪口呆。
謝燕來說的什么話啊!可怕。
“燕來,別管廢物不廢物了。”他們喊,“人要是打來,我們就廢了。”
話音剛落,前方的箭樓變得嘈雜,宛如平靜燃燒的篝火被澆上一桶油,洶洶而起。
廝殺聲,兵器聲,慘叫聲,響成一片,如狂風席卷而來,令人窒息。
幸存的禁衛們都涌出來,站在城墻上看,聽著那邊的激戰,驚懼不定。
怎么不像是集結兵馬要撲過來,反而是廝殺混戰?
一個禁衛說:“難道是太子的人殺過來了?”
聽到這句話大家看向謝燕來,神情激動。
“燕來——”
可以去迎戰了吧?里應外合干掉三皇子的人馬——
謝燕來還站在墻垛上,神情冷冷:“管他誰來,無召,深夜,領兵,攜帶兵器,闖皇城,就是亂臣賊子,當殺。”
一個禁衛愣了下。
“燕來。”他低聲提醒,“來人可能是你家人。”
太子最大最可靠的人馬,就是謝氏啊。
謝燕來是不是忘記自己姓什么了?
謝燕來笑了:“哪又怎樣?我們是陛下的禁衛,來者只要不是陛下,就是亂臣賊子——”
他的聲音拔高,拉長,在狂風中飄散。
禁衛們抬著頭看著站在墻垛上的少年,看著少年笑著露出森白的牙,這一瞬間宛如一頭——狼。
謝燕來是什么意思?意思是別說謝氏的人馬,就是謝燕芳親自來了,他也會將弓弩射去。
殺死這個兄長。
謝燕來瘋了吧!
不管是誰,今夜只要有人近前,他就要殺死他們,殺光他們。
少年鳳眼閃爍著癲狂的光芒,鼻子里嗅著血腥氣,有他自己的,也有別人的。
都死吧!
一起死吧!
前方的狂風暴雨終于撕開了一道口子,箭樓的大門打開了,有人馬疾馳而來,越來越近。
得得的馬蹄聲如鼓點敲打在城門禁衛們的心上。
“迎敵——”謝燕來一聲嘶吼。
原本心神不寧的禁衛們如同木頭人一般,紛紛轉回自己的守位,將弓弩對準了城門下。
“來者停下,否則殺無赦!”謝燕來依舊站在墻垛上,將聲音高高送出去。
疾馳的楚昭扯下披風,將身前的孩童再次裹緊。
“小殿下。”她說,“抓緊我,別怕。”
雖然有龍威軍相護,但沖城的時候,還是很危險,她需要空出兩手來騎馬舉盾,揮刀。
小殿下就只能靠自己緊緊抓住楚昭,免得被拋下馬。
聽到楚昭的話,孩童主動用披風將自己纏在楚昭身上,這個女孩兒其實也很瘦小,他足足裹了好幾圈——
就是死,也不會分開。
他貼在女孩兒的身前,仰頭看她的臉,看到火光照耀下,女孩兒小小的下巴,下巴上有一道紅,不知道是濺了別人的血,還是被劃傷了流出自己的血。
他忍不住想抬手去擦一下,但剛抬手,疾馳的女孩兒勒住馬,她抬起頭,下巴也消失在孩童的視線里。
楚昭抬起頭,看向前方的城門,城門墻垛上獨立一個人,黑暗里看不清他的面容,但適才的聲音——
“阿九——”她忍不住高聲喊。
謝燕來眼中的戾氣一凝,真見鬼,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