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嗎?”
季櫻將吃剩下的西瓜皮丟進手邊的空盤子里,輕輕呼了口氣。
或許,是她太過于小心了?
你瞧,季大夫人待季克之也是一樣的好呢,保不齊人家就是天生良善,喜歡、疼愛孩子們,不行啊?又或者,人家慣來是個滴水不漏的圓滑人,一向面面俱到,怎么著,還得你同意?
“這還能有假?”
季克之懷里抱著筆墨紙硯一溜煙小跑過來,嘩啦一聲全倒在桌上,直起身子,仿似有點不好意思地撓撓后腦勺:“不過吧,那鞋小了點,我穿了一回,擠腳得厲害……我也沒好意思跟大伯娘說,就扔在那兒再沒穿過,幸好,大伯娘也沒問過我——要不妹妹,我拿給你瞧瞧?”
咦?
季櫻微微皺了下眉,臉上卻是不動聲色,忙不迭朝后一躲:“你穿過的就別拿來給我看了啊!”
一面就試探著問:“怎么會小了,是量尺寸的不仔細?”
季克之被她那躲閃不及的嫌棄模樣逗笑了,作勢真要去床下把鞋扒拉出來,被她一塊西瓜皮扔過來砸中了肩膀,手忙腳亂一把接住。
“別扔別扔,衣裳都弄臟了!哪里量過尺寸?也就是全家去上房吃飯時,大伯母循著慣例對我噓寒問暖,偶然瞧見我腳下的鞋舊了,第二天便打發人送了來的。”
“那再往前呢?大伯母還送過你什么?”
季櫻只作是閑聊,也笑嘻嘻的,拿手帕替他擦擦肩上的西瓜汁。
“其余的嘛……”
季克之垂下頭想了想:“倒也沒什么特別,過年的時候,給了件錦襖,說是家常穿著暖和,我穿著卻大了些。想來,大伯母多半是考慮到我還在長個兒,所以特特將衣裳做得大了些罷。從前不一直是這樣嗎?每每換季時,大伯母總不忘了給我們倆置辦上一兩樣東西的,妹妹怎地突然問起這個來?”
“我想著,大伯母待我們這樣好,咱們未必還得上,卻至少得記著這份情才是。”
季櫻便隨口應,心中深覺得她這哥哥是個如假包換的傻白甜。
什么“考慮到在長個兒,所以特地將衣服做大些”?若這季家是個普通的殷實門戶,省儉些那倒還罷了,可家中富到這個地步,誰會為了省兩個錢,讓孩子穿不合身的衣服?走出門去,豈不被人笑掉大牙?
就離譜!
話說到這里,她心中已是基本有數了。
大房有三個兒子,唯一的女兒季大姑娘,一年多前已出嫁。季大夫人若是想在季克之那兒做面子工夫,只消從她兒子們的吃穿用度物品當中挪出一兩樣來敷衍就行,正因為如此,送給季克之的衣裳鞋子才總不合身。
若是真心的關懷、疼愛,何至于這樣?
但這事兒到了季櫻身上,卻分明完全不同。
那些個日常用物釵環首飾,皆是小姑娘們喜愛的款式,且數量著實不小,季大夫人手里多半沒現成的,必得花了心思專門去置辦。頭天晚上才提了一嘴,隔天一早就送了來,是連夜加急張羅,還是一早就備下了?
季櫻垂下頭,手指無意識地在桌面點了點。
好吧好吧,雖然她一向覺得自個兒還挺可愛的,說不定昨日晚飯桌上,季大夫人見她乖巧懂事,突然生出了偏疼之心,這也是個能混得過去的說法。
但內心深處,她非常明白,事出反常,必有因由。
這么個早早沒了娘,爹又不在身邊,還說不定什么時候就會被送回蔡家繼續受罰的留守少女,季大夫人能圖她什么?
這事兒委實想不通,腦殼里悶悶的,她干脆也就暫時不想了。
反正至少表面來看,她確實沒有什么東西值得別人圖謀,季大夫人既然愿意示好,那她便踏踏實實接著,所謂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光腳的還能怕穿鞋的不成?
心中一下子就敞亮了,季櫻長長地松了口氣,看向已經開始在一旁寫寫畫畫的季克之:“哥哥到底在擔憂些什么,同我說說吧。”
季克之筆下一頓:“就是腦子里沒個章程,故而才覺得心慌。而且,要管理幾間鋪子,免不了得跟人周旋寒暄,在那兒客客套套地來往,一想到這個,我就渾身都難受……”
這便是社恐人士的苦惱吧。
季櫻深表理解,在他肩上拂了一拂:“哥哥莫急,誰也不是生下來就會做買賣的,咱們慢慢兒的,一步一步來,哪怕真出了岔子,咱還能把四叔拉出來擋著,你說呢?”
“哈!”
季克之笑開了,隨即,又不知哪個點被戳中,眼圈忽地一紅:“妹妹,你待我可真好。”
他深深吸一口氣,將眼淚憋了回去,握拳:“那成,那我就盡力一試!妹妹,過兩天,我預備跟祖母告一日假,去分給我的那三間鋪子上細瞧瞧情況,你和我一同去,行嗎?”
“那怎么不行?祖母都應承的事,我還能推脫嗎?”
季櫻忙著替他拍拍背,哄孩子似的笑起來。
……
卻不想這雨,一下就是七八日,連連綿綿的,仿佛總沒有停下的時候。
雨天出門總是不便,季克之也不舍得自家妹子帶著傷同他在雨里蹚泥,唯有耐著性子等,到得第九日上,雨終于停住,眼見得是個陰陰的天氣,一大早,他便急吼吼地去跟季老太太請示過,待用過午飯,見實是沒有下雨的意思了,趕忙拉上季櫻乘著馬車就出了門。
“棗花街那間你天天呆,我也去瞧過,便放在最后吧。”
馬車出了大門,季櫻便同季克之商量:“咱們先去那兩間平安湯瞧瞧是何情形。”
一面說,一面就掀開窗上的細竹簾,習慣性地朝外張望。
這榕州城充斥著熱乎氣兒的街景,當真怎么瞧也瞧不夠啊……
也是趕巧,這一掀簾子的工夫,正看見家門外停了另一駕馬車,兩個人正從車上下來,一扭頭,與季櫻打了個照面。
“小櫻兒去哪兒啊?”
許千峰那一臉燦爛笑容,即便是大胡子也遮不住:“我來你家玩啦,你可早點回來,同我吃酒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