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
季櫻隨口答應,沖著許千峰漾出個笑容來,再對著他身邊那位一身靛藍色的少年英雄點一點頭。
少年英雄倒是禮數周全,抱了抱拳,朗聲道:“季三姑娘。”
這位不愿在鬧市中縱馬,又不肯太過勞動人,今日同許千峰一塊兒出門,總算是有馬車可坐,不必甩著雙腿走四方了。
許千峰與季淵自小穿一條褲子長大,向來在季家熟門熟路地出入。這會子他站在馬車邊,支使著小廝將兩個大竹筐從車上搬下來,順手就撈出來一串葡萄一個甜瓜,扯起大嗓門朝季櫻顯擺。
“瞧瞧,都是西邊兒剛送來的,特地拉過來給你家嘗嘗鮮。昨兒晚上我吃了一個甜瓜,好家伙,那叫一個美!你們小姑娘不就喜歡這些?我說你非得這會子出門不可?回頭這些個好東西要是叫人給搶光了,可別找我哭啊!”
季櫻也不和他客氣,含笑半真半假地央他:“許二叔好歹給我留點唄——眼下我得去家里鋪子上呢。”
“去你家鋪子?”
許千峰聞言一瞪眼:“那地方全是大老爺們來來往往,你一個小姑娘去做啥?回頭再把你磕了碰了算誰的?”
話音剛落下,他身畔的陸星垂就斂眉望了過來,略一遲疑,問:“你獨個兒去?若恐不便,我可隨你走一遭。”
模樣一派直白坦蕩。
“我哥也在呢。”
季櫻與他對視一眼,嘴角彎了彎,伸手就把社恐人士季小四拽過來,一張臉懟到小窗上:“實則我便是陪他去的,不必擔心啦。”
季克之避無可避,只得擠出個笑容來:“是,我在呢我在呢。”
陸星垂這才罷了,略點點頭,沒再言語。
許千峰也就大大咧咧扔下一句“那成”,轉頭便去呼喝抬竹筐的小廝:“手腳輕些,那瓜磕壞了我怎么送人!”徑自走開了。
……
卻說季老太太分給季克之的那兩間平安湯,一間就在長青街背后的小河街,另一間在稍遠些的登春臺巷,皆是極熱鬧的所在。
只是這種熱鬧,又同棗花街的逼仄擁擠全然不同。尤其是那登春臺巷,街道疏朗寬闊,周邊也算店鋪林立,卻甚少聽聞叫賣聲,哪怕是那等生意上佳的鋪面,里邊兒人流涌動,也幾乎無人高聲喧嘩,稱得上是另一種安靜得繁華。
“這一片地價,可算是咱們榕州城最貴的了。”
不必與不相熟的人寒暄客套,季克之整個人便又活了過來,先跳下馬車,趕忙回身探出胳膊接季櫻:“聽人說,這登春臺巷就連鋪子的價格,都比旁處要貴兩成,城里好些有頭有臉的人家都住在這附近,喏,許二叔家不就在巷子深處?沒成想他今兒去了咱家,咱們倒來他的地盤了。”
季櫻扶著他胳臂借了點力,也從車上下來了,抬眸打量斜對面掛著“平安湯”招牌的自家鋪子。
果真,瞧著與棗花街的富貴池大相徑庭。
此處占地比富貴池要大得多,花椒木籬笆圈出個院子,將澡堂子攏在其中。院子里有花架,枝葉繁盛茂密,將架下的石桌藤椅罩得密密實實一片幽涼,哪怕是日頭最烈的天氣,在這下頭一坐,也能涼快不少。
入口處同樣掛著藍色棉布簾,卻不見收錢的大瓷碗,是個年齡不過十六七的后生在那兒垂手候著,但凡有人來,便笑嘻嘻一聲又脆又亮的招呼聲,伶伶俐俐地把人迎進去,自有別的伙計來招待。
“你還記得不?”
季克之拉著季櫻進了那大院子,嘴上嘀咕:“早些年,祖母也生出心思來,想把咱家安到這登春臺巷來,然而一打聽這邊兒的房子價格,立馬那念頭就退了,哈哈!好在這鋪子是咱們自家的,也值不少錢吶!”
這些事季櫻自是半點不曉得,便只管含含糊糊地應,說話間,門口那后生已是瞧見了他們,小跑著就迎了上來,咧出個老大的笑容:“喲,小四爺,您今天怎么往這邊來了?”
又看看他身邊的季櫻,不由怔忪:“這位……”
“我妹。”
季克之簡短地答:“我們來鋪子上瞧瞧。”
“啊,是三小姐。”
那后生反應倒也快,笑嘻嘻的:“我來咱們鋪子的時候短,從未曾見過三小姐真人,您別怪我蠢。這澡堂子啊,難免處處濕滑,您千萬當心腳下,啊?”
嘴皮子又利索又甜,這邊應酬著,轉頭就沖里頭喊:“掌柜的,小四爺和三小姐來了!”
很快,鋪子里撲出個矮瘦的中年男人,便是這平安湯的田掌柜。
這田掌柜原就走得急,乍一瞧見季克之,腳下搗騰得更快了兩分,直直來到二人面前,禮數周全地招呼過,笑著道:“老太太早使人來吩咐過了,說是往后咱們這間平安湯,都由小四爺您拿主意,我便想著,您必得來瞧瞧。”
“我早想著來,只是前幾日雨大,總不能讓我妹出來挨雨淋,所以才延擱到今天。”
季克之竭力擺出一副穩重的樣子,仿著之前季櫻教給他的說辭,問些“最近生意如何”“可有甚么難處”之類的話。
“都好,都挺好。”
田掌柜不笑的時候瞧著像個黑面神,這一笑起來卻和藹不少:“一連七八個雨天,誰也不愿意頂著雨出來沐浴,咱們生意多少受些影響,不過,原本這一行就是如此,都在咱們預計中,不算什么大事。您瞧今天這雨住了,人可不就立馬多起來了?”
因又問:“您要是不嫌污糟,我便領您進去四處瞧瞧,讓三小姐在那花架子下坐坐,我給沏一壺好茶,踏踏實實地等著您,如何?”
季櫻原本正一邊聽他二人說話,一邊四處打量,這當口便扭過頭去,挑一挑眉:“怎么,我不能進去?”
“呃……”
那田掌柜就是一愣,笑容里多了點尷尬的意思:“這……您是東家,我們自沒有攔您的道理,只是這澡堂子里,進進出出的全是男人,只怕您……”
話用不著說完,季櫻心里自然就明白了。
這不讓進吧,說起來也算是合情合理,她點了下頭,真個要去花架子下落座。
誰料那季克之卻是緊張起來,一把揪住她袖子,壓低了喉嚨:“妹妹,你又不去池子那邊,沒關系吧?我自個兒進去,我擔心……”
得,這是又開始驚怕獨自與人相處了。
季櫻抬手在他肩頭拍了拍,想著寬慰鼓勵他兩句,恰在這時,藍布門簾被掀開了,打里邊兒出來個男子。
此人瞧著當是剛剛沐浴完,渾身還帶著澡豆的清香氣,甫一出來,那雙眼睛就落到了季櫻身上,將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個遍,目光鉤子似的黏上便不肯挪開,嘿嘿一笑,拿手肘撞撞那田掌柜。
“嗬,老田,你們平安湯不學好啊,為了攬客,這是要出新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