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一聲細細的長嘆忽地掠過耳畔,蘇音一低頭,便見小蜘蛛精正吐出一串氣泡:
“阿公以前教朱朱不可以害人的,我們雪蛛生于天地,受天地靈氣滋養,便需善待天地萬物,不可存有歹心,不然靈力就會變得臟臟的、灰灰的,最后會變成很丑很丑的妖怪的……”
她的兩只前腳爪在臉上擦了幾下,似是因思念親人而落淚,再開口時,聲音顫巍巍地:
“朱朱生得……不好看,一點都不白。雪蛛一族都是白白的像雪花一樣,可好看了。可是朱朱卻是……這么難看的顏色,阿公想了好多法子也沒把朱朱變白,大家也不喜歡跟朱朱玩,只有阿公陪朱朱說話,朱朱……想阿公……”
小妖精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一時間,屋子里滿是她細小的啜泣聲,哀切而又凄涼。
蘇音垂眸望住她,心底思緒翻滾,面上卻無異色。
好一會兒后,朱朱方才收淚,抬起了小小的紅玉尖兒,將兩只細細的前腳爪撐在水面上,肢節微曲著,似人類伏地跪拜,細聲道:
“上仙個仙,您法力無邊,朱朱可不可以請您降下仙力,把朱朱的阿公從壞妖怪手里救回來呀?朱朱好想好想見到阿公的呢。”
她吸了吸鼻子,紅米粒尖兒向前傾著,似是在窺察蘇音神色,小心翼翼地道:“……還有,上仙可不可以把朱朱變白呀?朱朱想變得白白的,想和大家都一樣,上仙一定能幫朱朱的吧對不對呢?”
弱弱的聲音里含著切盼與希冀,那種孩子式的純乎于心的信任,令蘇音有些哭笑不得,心下又覺惻然。
想了想,她溫言道:“這些都要等先救下小方縣的百姓再說,接下來你要再回答我幾個問題,好不好?”
見她言語溫柔,朱朱以為她這是應下了,登時歡呼一聲,用力將八只腳爪在肚子上拍得“嘭嘭”響,如同人類拍胸脯打包票一般,脆聲道:
“好呀好呀,上仙快問朱朱,朱朱一定全都稟報上仙噠!”
蘇音反倒被她弄得有些不好意思,想著,若小妖精果然是個好妖精,待此間事畢,無論如何也要幫她找到阿公,至少也要尋得老人家的消息。否則就真是太沒皮沒臉了。
心下思忖已定,蘇音便將此前想不明白的幾件事接連問了出來,小蜘蛛精倒也全都給出了答案。
第一件便是符水問題。
此事朱朱并不知悉,但她說,那妖道在靈絲本源中寫下了一道禁制,似乎是專門針對某個人的,偶爾被觸發時,朱朱亦會有所感應。
畢竟,這靈絲本就是屬于她的,沒有人比她的感知更敏銳。
“一道禁制么……”
蘇音沉吟了片刻,很快便作出了初步推斷:
賤男寫下的那道禁制,針對的應該便是藥鼎——亦即小道姑蘇音,而其觸發規則便是小道姑的“異樣”。
只要蘇音有一丁點兒的不對勁,小方縣的每個人便會接收到類似于“小道姑中了邪快去制止”之類的指令,于是,熱心群眾粉墨登場,齊心合力以這個理由將蘇音送進真武廟。
朱朱說過,那賤男便在廟中吸取香火之力,蘇音坐的那個“驅邪陣”,很可能便是一種不帶惡意的查探的陣法。
換言之,賤男這是讓全城百姓替他監視蘇音的一舉一動,他自已再輔以陣法觀察。因并非賤男親自動手,其對十世善人的因果便也不能算是強加干涉。
不得不說,賤男算計得相當精明,由此亦可見,這人不僅心性堅忍,且還頗富智計。
這是蘇音對此事的結論。
而得到答案后,蘇音便問了第二件事:那個叫馮倫的學子。
此事朱朱倒是知曉。
據她說,馮倫的神魂已經被妖道攝走了,如今留在學府的乃是一具“尸鬼”,雖行動說話如常,其內里卻是一只由符咒操控的惡鬼,那符咒被妖道灌注了一絲神念,因此在行止上,馮倫與此前完全一致,絲毫未引起旁人的懷疑。
這樣就說得通了。
昨日蘇音絞碎飛劍,妖道受了傷,約莫那道神念也下意識回歸本體,于是“馮倫”便病倒了,而今天,想必這位“學子”已經恢復如常,繼續在縣學讀書了。
朱朱還說,她的靈念體這半個月來一直呆在學府路,看到了不止一只尸鬼,皆是做學子打扮。而她之所以認識小道姑蘇音,亦是在那條街上見過她數次,還聽幾個秀才娘子私下議論過她,這才知曉其人的。
這回答倒也合情合理。
不過,有一個問題卻令蘇音頗為介懷。
靈念體這種東西,不是可以到處跑的么?朱朱怎么老呆在一個地方?
蘇音便問朱朱原因,朱朱的回答是:
“那條路最干凈啦,又有一點香香的,那幾只尸鬼被壓制住了,朱朱就不怕他們啦。”
蘇音由是猜測,或許是因為縣學的學子們讀圣賢書、悟儒子道,胸中藏正氣、雙眼納乾坤,其精神力普遍比尋常百姓要強一些,所以學府路才
會“干凈”,引得朱朱的靈念體盤桓彼處。
而妖道之所以往縣學安插尸鬼,恐亦是怕這個他掌控相對薄弱之處生出變故來,于是以尸鬼監視那里的動靜。
第三件事,關于千目。
現代時空中,千目操控人類所用的也是蛛絲一類的東西,其形態與雪蛛靈絲十分吻和,蘇音因此懷疑這個時空也有千目。
當然,在提問時她并未直接道出千目之名,只含糊問朱朱有無這一類的邪祟,朱朱的回答則是:
“朱朱不知道呀,阿公沒有同朱朱講過,壞蛋妖人也沒說過”。
順說一句,講到這里她又抹了一會兒眼淚,因為提到了阿公,然后又從阿公引申到了她不夠白。
前一個問題她是真情流露,后一個問題,就全靠演技了。
不得不說,小蜘蛛精裝可憐一流,蘇音明知她在演,卻也仍舊生出了幾分憐意。
所謂“茶藝大師”,便是你明知眼前是綠茶、且茶中可能還有毒,可你卻依然甘心沉溺于“這該死的甜美”。
蘇音自愧弗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