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及此,蘇音仿佛重又置身于那片無垠的空渺之中,那種找不到自身存在的大恐怖,讓她神魂自危,身子都禁不住顫抖了起來。
“琮——”
星霧海上,弦絲微動,明燦的流光帶起細且弱的音韻,分明聽都不大聽得清,卻奇異地讓人覺出天高海闊、揮斥方遒的大自在。
怕個鳥!
蘇音隱約生出了這么一絲意念。
不知何故,這相當不精致也不優雅的一句粗口,竟予了她無比強大的安全感,惶然的心緒亦就此平靜了下來。
是啊,怕個鳥!
這倆再牛,不也得寄身于她蘇音么?
所謂宿主,“主”在“宿”先,重音在后頭呢。以這個時空的語境而言,蘇音才是這倆的東家(叉腰)。
身為這具身體如今的主人,先手在她、先機亦在她,只要她立定腳跟,“咬定青山不放松”,誰還能奈何她來?
這一刻,蘇音只覺豪情萬丈,絲毫沒意識到她竟已將木琴視作掌中之物,更不曾發現,她自已其實才是鳩占鵲巢的那一個。
那委實是極微妙的一種感覺,就仿佛識海木琴、異世蘇音,原本就該屬于她。
略凝了凝神,將這些思緒先行丟開,蘇音抬眼望去,便見朱朱兩只前腳爪緊抱著紅玉尖兒,正自瑟瑟發抖。
“嚶嚶嚶……怕……”
怯生生的意念傳來,令蘇音險些失笑。
這小妖精別的不說,感知力那是真強,這一絲絲的弦威居然也能嚇到她?
這般想著,蘇音忽地福至心靈,故意問她:“你之前不是在我屋里藏的好好的么?何以突然現身?”
朱朱哆嗦著道:“上……上仙容稟。朱朱那時候若是再不……再不現身,上仙的威壓就要……就要把朱朱的靈念給打散啦。”
小蜘蛛精像是委屈得不得了,聲音里再度有了水音兒,小氣泡也開始一咕嘟一咕嘟地往出冒:
“我們……我們雪蛛的靈念是連在靈根上面的,若是打散了,會很痛痛的。上仙上仙,您不要把朱朱的靈念打散好不好呀?”
可憐巴巴的樣子,令人心生愛憐。
小戲精。
蘇音笑看著她不說話。
再是個二次元,她也不至于因為小妖精長得萌、會撒嬌、說話好聽就心軟。
如今想來,這小蜘蛛精之前突然現身,恐怕便是因為彼時蘇音突然憤怒情緒爆發,而種族天賦技能全部點在靈力感應上的朱朱,應是察覺到了這種波動,便誤以為自已被上仙發現了,這才出聲請“上仙饒命”。
念及此,蘇音眼前又浮現出昨日琴筑所見,眉心動了動,問:“那個妖人既知天機松動,想必亦知……嗯……本仙降臨了罷?”
朱朱的情緒顯然是受蘇音影響的,此刻見蘇音心情尚好,她便也不再害怕了,糯聲道:“壞蛋妖人不知道噠。”
“為何?”蘇音不解。
朱朱都找過來了,那賤男道行應是頗高,如何反倒一無所知?
“因為他太臭啦。”朱朱抬起腳爪在紅玉尖兒前扇了兩下,語中帶著不屑:“上仙香噴噴的,他的臭氣就被蓋下去啦。”
孩子氣的回答,反將蘇音搞糊涂了,又問了幾個問題再輔以自行腦補,總算將此事理清了個大概。
歸根結底一句話:道不同。
蘇音雖不知自已修的是啥道,但顯然與賤男之道大為不同,二者不僅背道而馳,且互為克制。因此,任何一方的修為高些,便能將對方克得死死地,將對方的感知壓制下去自是不在話下。
此乃蘇音淺薄的見解。
至于為什么蘇音的段位就是高過賤男……廢話,琴老大在這兒呢!
蘇音自覺邏輯通暢,心情怡然,便抬手在陶杯上輕敲了兩記,柔聲道:“我觀這城里不少人明明身上帶傷卻毫無所覺,是朱朱在幫他們嗎?”
那個腸穿肚爛的富商給她留下的印象太深了,而剛才朱朱卻說靈絲可續命,她這一問便是據此而來的。
聞聽此言,水杯里的朱砂點兒便向上浮了浮,軟糯的語聲亦隨之響起:
“回上仙,小妖自知罪孽深重,就想法子借助靈絲的力量,將那萬物的靈氣分了些給那些受傷的凡人,讓他們不會疼疼的,可是……這法子也只能把他們的傷口封住,不是給他們治傷的。他們的傷……朱朱治不了。”
語至最后,似有幾分黯然。
蘇音若有所思地看著她。
竟然不曾居功?
蘇音那一問里可是暗藏著話扣兒的,若朱朱心懷鬼胎,此時就該拼命往自已臉上貼金才是,可她卻偏偏沒這么做。
要么,這是個大奸大惡之輩,要么,這就真是個傻妖精。
蘇音比較傾向于后者。
雖然蘇演員自個兒演技稀爛,可這并不妨礙她辨別一個人是演戲還是真情流露,若非精于此道,她在那個圈子里也不可能存活至今。
此外,她亦未
從這小蜘蛛精身上覺出對自已的惡意,敬畏之意倒是挺足的,動不動就能把妖精自已給嚇哭的那種。
不知何故,蘇音想到了松鼠大叔。
第一次見他時,他似乎也嚇哭了,其對蘇音的畏懼與小蜘蛛精幾乎如出一轍。
莫非這就是我的天賦技能?專門嚇哭小妖精?
這是什么鬼?
蘇音嘴角抽搐了一下,對該技能點表示拒絕。
說起來,也不知松鼠大叔眼下如何了?可曾受傷?有沒有安全地離開寶龍山?
“喵嗚——”
遠遠幾聲貓叫傳來,間雜著零星的犬吠,蘇音被這響動拉回了神,轉首望向窗外。
窄小的窗格間,一莖花枝正自搖曳著,枝上花寥寥,想必今宵風雨后,便一朵也不會剩了。
蘇音不由又想起朱朱的靈絲。
這孩子確系一片善心,在那賤男眼皮子底下使手段,令得小方縣受傷的百姓不致受傷痛折磨。
然而,她的這種行為卻也變相地為所謂“真神”帶來了無數信眾,人們對它頂禮膜拜、相信它能解除病痛、帶來好運,那賤男想必對此亦是樂見的,于是索性假作不知。
分明是小蜘蛛精的功德,卻皆落在了那賤男的身上。
臭不要臉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