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說,你們四個人全部都失憶了是么?”
十月未至,湘郡重陽市依舊滿目蒼翠,街頭巷陌還有夏花盛開,香氣彌漫在微涼的風里,總讓人覺得這時候還是夏末。
所幸,這時節的溫度卻是沒那么高了,空氣亦不復往時的潮濕悶氣,晚上睡覺時開著窗子,也能得一夜好夢。
市中心榆樹街附近一間不起眼的小咖啡館里,胭脂紫與白底青裝飾的墻貼令人心緒沉靜,蘇音攪拌著面前的焦糖拿鐵,看向對座的金易得。
多日未見,金大妖的眼神似乎平添了幾分悒色,俊朗的面容亦變得有些陰沉起來。
“不單單是失憶這么簡單的,小姐。虞家丫頭和宿家倆小子性情大變,簡直就像換了個人一樣,每天都是……怎么說呢,元氣滿滿?”
金易得苦笑著搖頭,擱在桌上的手骨節突立,額角也爆起了幾根青筋。
“元氣滿滿?那不是挺好的么?”蘇音頗有些不解。
人有朝氣不是好事?何以金大妖此刻看起來卻是咬牙切齒地,像是馬上就要跳起來揍人一樣。
聽了蘇音的話,金易得眉頭挑起,身上陡然彌散出危險的氣息:
“元氣滿得要溢出來的人,小姐見過么?一天二十四小時都跟打了雞血一樣,天幸我身上有件凝神的異寶,不然我可能每天都安靜不了半小時。要不是……”
他忽然深深地吐納了一息,劇烈起伏的胸廊讓蘇音錯覺他馬上就要爆炸了。
好在,松鼠大叔很快便又憑借著數千年的養氣功夫平靜了下來,而神情卻變得越發陰鷙:
“……我要不是為了迷惑那隱在暗處的不知名詭物,我現在就會去捏爆這三個小家伙的狗頭。每天捏一遍!每天捏!每!天!捏!”
他的聲音低沉得可怕,手指關節泛白,顯然是在以極大的克制力抑下那如巖漿般即將噴涌的情緒。
蘇音還未見過他如此怒形于色過,一時間也不知如何是好,想了想,從旁邊的大冰桶里揀了幾塊冰,加在了他面的冰飲里,同時輕聲地道:
“你冷靜點啊。你千萬要冷靜一點,先吃點冰的消消火。在我們華夏殺人那可是要判死刑的。”
“本座有一萬種方法讓他們死得無聲無息!”
金易得面罩寒霜,額角又添了幾根青筋,眸光陰厲如魔鬼。
這恐怖的表情卻并無損于他的俊朗。恰恰相反,繚繞于身的猙獰氣息,令他的眉眼愈加冷峻。他就像是一只藏身于夜幕的獵豹,那種爆發力與隱忍糅雜出的奇異魅力,若非蘇音見慣了美男,此刻怕也要小鹿亂撞。
吧臺的小服務生顯然定力遠遠不及蘇音,原本便在偷瞧這一桌俊男美女,如今更是一下子紅了臉,癡纏的目光就像粘在了金易得身上。
目測小姑娘應該連孩子小學在哪兒上都想好了。
輕輕咳嗽了一聲,蘇音捧起咖啡杯,淺啜了一口。
焦糖獨有的焦香被咖啡原香烘托著,入口醇香,純奶油的厚膩亦在這甜與苦的洗濯下變得甘美,香暖的滋味輕撫過舌尖,落于喉頭時,則是苦可可略有些澀然的余香。
許久不曾這樣悠閑地喝上一杯咖啡了,蘇音享受地閉了閉眼。
“小姐,屬下慚愧,不曾將此間詭物好生解決掉,還得勞小姐親自跑一趟。”
連嚼了幾大塊冰的金易得終是恢復了從前的淡定,此時便有些歉然地輕聲說道。
蘇音擺了擺手:“沒事兒沒事兒。正好我的戲也殺青了,現在是空檔期,就當旅游休假好了。而且嘛,我對這地方的詭物也挺感興趣的。”
主要是本宮的識海已經饑渴難耐了啊。
從古代回來差不多有三個月了,這么長的時間毫無進項,上回婁玉笙的神魂也早便被煉化,如今蘇音的天元真靈濃度有所增強,但數量上卻沒太多變化。
吶吶,秋天需要貼秋膘的呢。
“那也是太過麻煩小姐了。”金易得面帶慚色,低頭拿勺子挖了一塊冰,放在嘴里“咯吱咯吱”地嚼著。
吧臺邊的小服務生兩手撫臉,臉紅得像噴火,滿眼都寫著“帥大叔嚼冰塊的聲音好塞克斯哦”。
蘇音拿一只手擋在額角,不去看那張花癡臉,輕聲問金易得道:“以前派到重陽中學調查的探員,和你們的情況也一樣么?”
金易得思忖了片刻,慢慢地道:“應該并不完全一樣。據我所知,那些探員丟失的記憶大多為一周左右,并且他們的性格也沒發生變化。
可我們這次卻是,我丟失了為四十八小時的記,那三個小輩的記憶卻是完全被篡改了,他們甚至都忘了去重陽中學的目的,還以為真的是去支教的。”
“啊這?”蘇音大為吃驚。
居然被篡改得這么徹底的么?
“那他們還記得自己原來的身份嗎?”
金易得頷首道:“記得是記得的,但如果不特意去提醒,他們也想不起來。”
這是被洗腦了吧?
蘇音蹙起了眉。
“不過,小姐,請恕在下多嘴。小姐又是如何知道我這邊的調查出問題的?”金易得低聲問了一句。
自恃身份的某位尋寶大妖,雖然任務失敗外加本人失憶,更兼日夜被化身雞血狂魔的小輩們荼毒,可他卻死咬著牙沒跟任何人提過。
約莫是覺得丟人吧。
而蘇音在拿到虞念白的詳細資料、得知她此時正在重陽中學執行任務后,便第一時間趕到重陽市,并設法聯系上了金易得。
今天的會面,便是金易得安排的。
此時,聽了金易得所言,蘇音便將殺青宴那晚的情形大致說了,末了又道:
“……當天晚上,我就給虞念白打了個電話,結果她開口就給我灌雞湯,說話怪里怪氣地,我就知道你這邊肯定出問題了,也沒來得及通知你,就直接過來了。”
她的語氣很是理所當然,擺足了上位者的姿態。
人設必須時刻維護,塌房子的事在本宮跟前那是門兒都沒有。
金易得誠惶誠恐地道:“多謝小姐時刻掛念。”
“不必言謝。”蘇音云淡風輕地說道,閑閑地捧起了咖啡,道:“我讓你辦的事,你辦妥了么?”
“辦妥了。這是重陽中學的臨時通行證,您可以憑這個證件在一周內自由出入校區。身份我也提前安排好了。”
金易得一面說話,一面將一個文件袋遞了過去。
蘇音伸手接過,漫聲道:“我會盡早過去的。”又晃了晃文件袋:“應該不會有問題吧?”
“小姐放心,絕對不會有問題的。”金易得斬釘截鐵地說道。
“這就是所謂的沒問題?”
重陽中學大門前,蘇音背著噴霧器、戴著防毒面具,一身低配版工業防化裝備,孤零零地站在秋風里。
落葉和廢報紙在她的身旁飛舞,看上去很有種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
“哦你是‘蟻見愁’的師傅吧?快進來快進來,藥水別亂噴啊,我們學校的學生很金貴的。”
門房大爺一看見蘇音,二話不說就把旁邊的小鐵門給拉開了,捂著鼻子在那兒催:
“快點兒快點兒,趁著早自習還沒開始,先把教學樓弄好。”
蘇音瞬間便從古代刺客化身為現代打工人,“咣唧咣唧”晃蕩著一路小跑過去,聲音壓得又粗又啞:“謝謝大爺哈。”
“教學樓就在那邊,會有教工跟你對接的,快去快去。”門房大爺趕蒼蠅似地連連揮手。
果然,這樣的蘇音被嫌棄值高達一百分。
被大爺趕去教學樓后,早有教工小姐姐等候在那里,小姐姐很專業地戴著口罩和泳鏡,一句廢話沒有,立馬指揮蘇音對幾個貯藏室進行白蟻滅殺工作。
這便是蘇音的潛行身份——某清潔公司滅蟻工作人員。
畢竟,能夠同時滿足既不惹人注意、又能有效驅散人群不引起聚集、同時還兼具自然而然便能遮掩蘇音這張盛世美顏這幾大要素的身份,實在不太多。
原先金易得是想讓蘇音扮成臨時校醫的,但蘇音卻覺得,僅憑一只口罩,根本無法遮去她那無處安放的美貌,于是讓金大妖另想辦法。
現在,辦法有了。
被嫌棄的蘇音的數天,便是該辦法的附加效果。
果然很酸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