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暈過去,還是最后心存了一點妄想,看向了顧文鐘。
顧文鐘臉色煞白,一雙眼睛通紅的看著那方婆子,很不得將她扒皮抽筋生吞活剝了一般,然后爆發一般的沖了過去,嘴里還喊著:“賤人!賤人!你竟然敢——”
方婆子看著顧文鐘猙獰的面孔,嚇得倒退了好幾步,整個人差點摔倒在地。
她能當著這么多人的面說出來當年之事,也是憑借著一點孤勇,此刻說完了,那點子勇氣也都消失了。
眼看顧文鐘就撲到了面前,方婆子前面擋著的是張春桃和賀巖。
說時遲,那時快,都不用眼神交流,夫妻倆十分一致的,一人抬起一只腳來,將撲到面前的顧文鐘給踹飛了出去。
大家只看到一道黑影在空中劃過,然后啪嗒一聲,撞翻了高幾矮榻,還有上面放著的花瓶,茶盞之類的,噼里啪啦的碎了一地。
還好這壽慶堂中鋪著厚厚的地毯,顧文鐘重重的摔在了地上,恰好是屁股著地,只覺得尾椎骨那里一陣劇痛,疼得只叫喚,爬都不爬不起來了。
顧老太爺看得肝膽俱裂,也顧不上暈了,撲到顧文鐘的面前:“老大,老大,你沒事吧?”
一面叫人快去叫大夫,一面想將顧文鐘給攙扶起來。
只可惜顧文鐘尾椎骨那里,一動就是劇痛,壓根就扶不起來。
頓時就慌了神,一把抓住顧老太爺的手:“爹,我,這起不來了,是不是,是不是摔斷骨頭了?”
就算顧文鐘再不懂醫術,可也知道,這摔斷了尾椎骨,可不是鬧著玩的,搞不好就要癱在床上了。
顧老太爺急得團團轉,不敢再去攙扶好大兒,雖然有下人去喊大夫去了,可這一時半會的也來不了。
只滿屋子轉圈,一邊轉,一邊狠狠的瞪著張春桃夫妻:“你們居然下這樣的毒手!這是要他的命嗎?”
張春桃聳聳肩膀:“老太爺,這我也不想的啊!這不是在張家這么些年,總是挨打挨罵的,形成了條件反射么?只要有人靠近,我那腳就不聽使喚,不等我自己反應過來,它就已經踹出去了呢!”
“說來還是大老爺不行啊!這么大的男人,連我一個弱女子的一腳都受不住!唉,不行就是不行啊——”
這一句句的不行,就猶如一把把鋼刀,刀刀插在了顧文鐘的心上。
顧文鐘疼得渾身只哆嗦,說不出話來。
還好顧家一直養著府醫,很快就趕到了,看到顧文鐘這模樣,那府醫也不敢多問,只在顧文鐘的尾椎骨那里按壓了兩下,又問了兩句,才低頭道:“沒有大礙,只略微靜養幾日,不多挪動也就是了。一會子我讓送一瓶跌倒藥膏來,每日涂上兩三次就不妨事了。”
聽得顧文鐘沒事,顧老太爺這才松了一口氣。
擺擺手,讓府醫下去拿藥去。
府醫低眉順眼的就順勢要退下去,不敢多留,結果才踏出兩步,就被顧老太太喊住了:“全大夫且留步!麻煩你再給大老爺仔細檢查檢查,看看他身體可還有什么隱疾?”
此話一出,顧老太爺和顧文鐘身體都一僵,誰不明白,這是顧老太太要府醫檢查顧文鐘是不是天閹了。
顧老太爺急了:“你胡鬧什么?”
顧老太太眉目不動,笑容可掬,宛如菩薩一般,“老太爺說的這是什么話?我不過是關心大老爺的身體,讓大夫給仔細檢查檢查,就怕有什么隱疾,頑疾,難言之隱,大老爺怕說出來我們做長輩的擔心,所以瞞著我們。索性大夫也在這里,讓大夫檢查一下,又值當什么呢?”
“或者說老太爺不相信全大夫的本事,要去宮里請太醫來檢查不是?若是這樣也行,大不了我老婆子豁出臉面去宮里求太后也好,求皇后娘娘也好,總得給求個最好的太醫回來!不然怎么對的這大老爺往日里對我這個長輩的孝順,對二房做弟弟的一片關愛之心呢!”
全大夫縱使不知道前因后果,可聽著顧老太太的語氣也覺得滲得慌!
總覺得好像卷入了什么不能說的豪門陰私里了,頓時好慌!
顧老太爺聽明白了顧老太太的威脅,今兒個要么讓全大夫這個身家性命都在顧家掌握的大夫給徹底檢查一番,要么她就豁出去鬧大了,去宮里請太醫來檢查。
這要是真鬧到宮里去了,顧家這人可就丟大了!
若是只顧老太太一個人,顧老太爺還能禁足,不許她出去。
可這還有二房一家子,更不用說還有張春桃那一家子,他們可都是一條心的!
自己若真要動了顧老太太,今兒個只怕就更不好收場了。
顧老太爺本來是怒不可遏的,可掃視一圈,這屋子里的人,下人奴婢,還有那大夫,都低下頭裝自己不是聾了就是瞎了啞了。
除了老大一臉哀求的看著自己,二房所有的人,看著自己的眼神都十分冷淡,甚至還帶著恨意。
張春桃眼里倒是沒恨,卻是滿滿的嘲諷,嘲諷顧老太爺,這么多年來,偏疼的那一個孩子,給了他這么一個“驚喜”!
忍不住心就如墜冰窟一般,涼透了!
那一瞬間,沒人知道顧老太爺心里想過些什么,也許有后悔,也許有憤怒,也許有愧疚,也許有迫不得已,也許只不過是發了一會子呆。
好半天后,顧老太爺才咬著牙根吩咐道:“全大夫,給老大好生把一把脈,看他身體可有什么隱疾?”
尤其是那一句,可有什么隱疾,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來一般。
說完這句話,本來身板挺直的顧老太爺的身子,都佝僂了下去,整個人看上去精神氣都被抽掉了一半,看起來格外的顯老。
全大夫身子一僵,不敢抬頭,低低的應了一聲是,然后走到顧文鐘面前,說了一聲:“得罪了!”
就要伸手給顧文鐘把脈!
顧文鐘一把拍開了全大夫的手,突然瘋狂的大笑起來,一邊笑一邊道:“好哇!沒想到我終日打雁的,也有被雁啄瞎眼的一天!我汲汲營營一輩子,到最后卻輸給了你!我的好二弟,你雖然學問比我強,官比我大,可我卻一點都沒將你放在眼里,你知道為什么嗎?因為你是個慫蛋!是個可憐蟲!”
“可今天我不得不羨慕你!你雖然人不咋滴,可的確命比我好!你有個疼你的娘,有個會生孩子的夫人,尤其是還有個厲害的女兒!”
說到這里,笑聲一頓,“都給我滾下去,沒有命令,誰都不要進來!”
臉上帶著一點最后的瘋狂。
下人們本就戰戰兢兢,就算是心腹,今天這顧家的驚天大秘聞也不是他們能夠聽的啊?好不好的,以后說不得哪天就沒了小命啊!
因此一聽顧文鐘的吩咐,不用其他主子再說,也都悄然無聲,迅速的退了出去。
等到大廳里只剩下顧家和楊家人。
顧文鐘才一撩衣袍,努力讓自己就算在地上,也坐得端正些,臉上的癲狂之態一收,看起來十分冷靜理智。
“對,我承認,我從十四五歲略懂人事的時候,就知道了,自己是天閹,這輩子都不是一個正常的男人!”
只這么一句話,就打擊得顧老太爺連著深呼吸了好幾口氣,又拼命的掐著自己的戶口,才沒厥過去。
哆嗦了半天,才擠出一句話來:“那,那長印那個孩子?”
這才是顧老太爺最關心的!老大是天閹,那長印就不是他的孩子!
難道真的是老大在外頭隨便抱回來的一個野種充數的?這么一想,顧老太爺血就一陣陣的往上涌。
顧文鐘眼神詭異的掃視了一下全場,這才慢吞吞的道:“長印雖然不是我的孩子,卻是顧家的孩子!”
說著還看著顧文錚一直笑,笑得人心里發毛。
二房的人都油生一種不祥的預感,都看向了顧文鐘。
尤其是謝氏,臉上多種神態交織在一起,讓她的臉看起來十分奇怪。
顧老太爺也不傻,心里再估算了一下年齡,立刻明白了,忍不住失聲道:“你說是,長印是當年老二的那個夭折的孩子?”
顧文鐘哈哈一笑:“正是!”
然后還沖著顧文錚道:“二弟,你看,我這個大哥對你還是有兄弟情誼的對吧?你的兒子,跟我的兒子也沒什么兩樣了!再說了,你有兩個兒子了,再生一個給我又怎么了?你說,你咋那么倔呢?你不將兒子給我,為了這個鬧得妻離子散,夫妻失和,可你的兒子還是落在了我的手里,養在我的名下!”
“如今你的兒子,也只認我這個爹,不認你這個二叔了!你說好笑不好笑?”
顧文錚哪里能忍?捏著拳頭就沖了上去,將顧文鐘按到在地,一拳一拳打砸了上去。
雖然他也是個文弱書生,可顧文鐘那一場大病后,身子卻是不如以前,被顧文錚這么按著,也反抗不了,一下子臉上就挨了十幾拳。
可顧文鐘好像徹底瘋了一樣,身上挨著拳頭,臉上的笑容卻越來越癲狂,似乎渾然感覺不到痛一樣,還在挑釁:“二弟,你還得好好謝謝我啊!你看你不用你操半點心,兒子就養這么大了!而且養在你名下,將來能得到什么?可是養在我名下,將來顧家都是他的!你說是不是?”
“砰——”這是旁邊張春桃實在看不下去了,這要不是她親眼看著,顧文錚已經累得氣喘吁吁,拳頭都快舉不起來了,她簡直懷疑顧文錚在打假拳!
人家打人是要命,親爹顧文錚打人這是要續命吧?本來被她和賀巖一腳踹得,疼得去了半條命的顧文鐘,被顧文錚這一頓拳頭下去,非但沒半點損傷,反而越打越精神了。
再這么打下去,張春桃覺得顧文鐘能滿血滿魔復活,說不得能爬起那跑三圈呢。
反倒是親爹,看起來累得夠嗆,估摸著得躺上兩三天。
加上聽顧文鐘神神叨叨的,實在是煩人,索性一拳頭下去,果然,顧文鐘就捂著腫了的腮幫子,和被打掉的兩顆門牙,說不出話來。
整個大廳頓時清凈了。
張春桃收回手,甩甩拳頭,再看顧文錚一眼,忍不住道:“便宜爹,你這身子著實有些虛啊!一把年紀了,就少折騰了!得保養保養了!糟老頭子了,還有個風流的名聲,走出去老臉也不怕臊得慌?如今人躺在那里讓你揍,看看你累得這樣,不知道你還以為你挨揍了呢?”
“將來大哥二哥成親生子了,只怕你連孫子都抱不動吧?”
一席話,臊得顧文錚老臉一紅,尤其是自家閨女那眼神,上下一掃,他全身就一哆嗦,忙不迭地點頭:“爹知道了,爹以后好好保養,好好鍛煉身體——”
要不是場合不對,顧長卿和顧長即兩兄弟只怕能笑出聲來,一貫自認為風流倜儻,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的爹,如今也算碰到硬茬子了吧?
那邊謝氏卻宛若瘋魔了一般,沖到顧文鐘面前,嘶聲道:“你說的是不是真的?我那小兒子沒死?就是印哥兒?”
顧文鐘此刻說不出話來,臉上卻帶著詭異的笑容,喉嚨里還發出呵呵的笑聲。
謝氏一顆心七上八下的,緊緊的盯著顧文鐘,就想得到一個確定的答案。
顧文鐘卻只笑,不說話。
謝氏幾乎要瘋魔了,伸手就要去抓顧文鐘的頭發,被張春桃一把拉住了:“娘,你還真信了他的話?你看他現在這個鬼樣子,眼見就是自己的事情敗露了,卻又不甘心,索性將水徹底攪渾了!”
“他口里沒半句實話,當初能隨便抱一個孩子回來,就說是他的,現在又說那個孩子是當初夭折的小弟弟!他咋不說那是老太爺在外頭的私生子呢?說不得還更可信些!別的不說,就憑大老爺當初能狠下心來,將我這個對他沒任何威脅的女孩子給丟到山里去,還能十幾年如一日的看著我受苦,都能無動于衷。娘,你相信他能善待你跟爹生下的小弟弟?”
一席話,將謝氏從瘋魔狀態中拉了出來,愣了一會,又捂著臉哭了起來。
閨女能認回來,她就該惜福的,不該再奢望小兒子也沒事!
一邊哭,一邊回頭,尖尖的指甲就往顧文鐘臉上撓去,“顧文鐘你個豬狗不如的東西!你害了我的妞妞不說,如今事情敗露了,還要將我小兒子牽扯進起來,讓他走都走得不安心!你個王八蛋!”
“老娘撓死你!這么些年,老娘忍夠了!早就想撓你個滿臉開花了!今兒個不撓花你的臉,老娘就不姓謝!”
此刻屋里,除了顧老太爺,都跟顧文鐘有仇怨,自然不會去幫他解圍,沒跟著一起上去補上兩腳,都已經算是克制了。
就是顧老太爺,聽了張春桃的話,也忍不住懷疑起來。
畢竟要說二房的幾個孩子,從顧長卿算起,有一個說一個,都是聰明的。
就算是這剛認回來的丫頭,雖然行事可氣,一回來就鬧得顧家家宅不寧,可也能看得出來,是個聰慧厲害的。
長印那孩子,別說外貌跟二房其他幾個孩子,一點都不像不說,這腦子也不像是二房的。
可感情上,顧老太爺卻希望真如顧文鐘所說,若真是這樣,那二房和大房也就沒了生死大仇了!
不管怎么說,畢竟二房的兩個孩子都平安無事不是?
他這邊心里理智和感情爭斗不休,那邊顧文鐘已經被撓得滿臉開花了。
謝氏這樣的貴婦,不用自己干活,自然指甲都留得長,又是帶著十幾年的怨恨出手,那肯定不會留情。
顧文鐘的臉頰不說,就是眼皮都被扣破了皮,血糊糊的順著眼角往下淌,看著也怪嚇人的。
顧文鐘養尊處優,先前顧文錚的拳頭他忍住了,可這臉上被撓得流了血,眼睛劇痛,一時睜不開,就是睜開了也只看到一旁血色。
他平日里隨口能定人生死,可從來沒有自己受過這樣的苦楚。
臉上火辣辣的,疼得只抽抽,再看謝氏不僅撓他的臉,還薅他頭發,頭皮也是一陣陣劇痛,剩下那只沒被血糊住的眼睛,就親眼看到了,謝氏從他頭上抓下了一把還帶著頭皮血絲的頭發來。
倒是想反抗呢,可張春桃帶回來的那個山里漢子,就守著旁邊,只要他想抬手,那漢子就伸手在他身上按一下,他就渾身無力,只能任由謝氏凌辱。
此刻再也扛不住了,見唯一的指望顧老太爺只在一旁發呆,也不管他,只得扯起脖子喊:“我有證據!印哥兒腳底板有一顆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