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人兵燹天下。
龐大如宮氏,在藺地鐵蹄前也沒撐過十五日。
如今到了東方家。
藺人因二十等軍功爵的新政,一個個上了戰場眼睛都冒綠光。
他們眼中看的人頭已經不是人頭了,而是軍功,是自己未來似錦的大好前程。
如此勢如破竹,又有劍斬無敵君的藺吉道齊,軍威蓋世,一時無兩。
也是天時所致。
五家聯軍中途不知出了什么岔子,音信全無。
至此,東方之地岌岌可危,其余四家卻是再不敢輕易出。
或許也有清醒的人。
只是,大勢所趨之下,這些人發出的聲音,抵不過掌權者相互間的齟齬。
厲地強撐著一口氣的大君,聽聞派去二次攻藺的隊伍悉數下落不明,一口氣沒提上來,駕鶴西去了。
厲大君死前指著厲萬媃即位。
只可惜,人死如燈滅。
厲萬媃還沒坐熱大君的寶座,其余六大執事直接反了。
厲地亂做一團,自顧不暇,如何能管遠在東北之處的東方家死活。
而熊家……
第一次與幾家共事,圍堵藺吉道齊升龍,熊家從拖到尾被蒙在鼓里。
第二次與幾家共事,又翻車了。
如今東方家被圍,幾家還在相互算計,徹底讓熊河武沒了耐心。
熊地干脆關上‘家門’,不跟這群傻貨一起混了。
司寇家一看四去其二,就剩自己跟荊家了。
荊家那也不是能打的,全是醫修。
司寇家主一尋思,這不是讓自己打頭陣,跟藺人真刀真槍的拼死拼活?
于是,藺地長驅直入,兵臨天塔之下。
四家無一來援。
上一次五家圍藺,便是東方家在背后牽橋搭線。
如今藺太子兵臨城下,前來清算過往恩怨,也怨不得人。
黑壓壓一眼望不到頭的藺人大軍陣前,由八匹披甲合合獸拉的華輦格外顯眼。
兩方對陣,只等一聲‘攻城’令下,藺人便會舉起上的武器,攻城略地。
卻在此時。
緊閉的城門‘吱呀呀’地緩緩打開。
合合獸的利爪焦躁地刨了兩下地面,打著鼻響,一雙雙銅玲大的眼珠子死死地盯著來人。
只見一人孤身走出城門,正是東方家主東方啟明。
老者慈眉善目,須發皆白,一身紫色華袍廣袖,寒風拂袖,發出‘咧咧’聲響。
老者雙執禮垂首一拜,“道齊公子。”
合合獸車內傳來藺吉道齊低沉而簡潔,“戰,或降。”
東方啟明面上帶笑,“公子這是打趣老朽呢,東方家的事,何時輪到我這個家主做主呢?”
“塔主請您登天塔,道齊公子,敢否?”
守衛在華輦左右太保驅合合獸上前。
不需言語,直接橫刀立馬,態度一目了然。
倒是車上的藺吉道齊,淡淡道:“翡迦,阿鷹娜退下。”
兩人這才收斂了氣勢。
藺吉道齊踱步走下華輦,一身玄黑飛龍鎧,托九龍騰云盔。
一頭墨發束在腦后,舉投足間便顯王者風范,盡顯男兒英武之姿。
東方啟明不通堪輿術,但再見躍過龍門后的藺吉道齊,也忍不住一聲長嘆。
六地氣數已盡。
有此人杰,藺人何愁不能橫掃天下?
“太子!”阿鷹娜擔憂道。
東方家段莫測,他們委實不放心讓太子一人孤身前往。
藺吉道齊淡淡道:“我若過時不出,爾等奉命屠城便是。”
便聽那百萬雄獅吼聲震天,“遵殿下法旨!”
即便東方啟明已經是三境修為,仍被藺人如此沖天血氣震的心神一蕩。
東方啟明在前引路,轉過身的瞬間,他覺得自己身后跟著的不是一個人。
而是一條披著人皮的真龍。
此‘龍’假寐,龍威震震。
不過走出幾步,東方啟明褶皺的額頭布滿細汗。
踏入天塔。
自第一次六國伐藺,圍堵藺吉道齊升龍,以失敗結束后。
東方家一分為三。
一脈親藺,被流放出東方地,而投奔藺人。
一脈中立,將就順應天意。
最后一脈,也是如今塔主這一脈,主張伐藺。
他們堅信,藺人不絕,天下將危。
得知藺吉道齊真的敢孤身一人上天塔,塔內一眾堪輿師只敢躲得遠遠的,偷偷瞧一眼藺太子風采。
這一看,便有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企圖一窺真龍‘虛實’,最后當場雙目淌血,整個眼球化成一灘濃水流出。
天塔八十一層,取九九歸一之數。
登至天塔至高的天臺之上。
只有一身型佝僂的老者坐在其上。
此人便是天塔塔主,當今東方家名副其實的掌權人,東方天海。
老者沏了一壺熱茶。
一雙皮包骨頭滿是斑點的,顫顫巍巍將茶盞推到藺吉道齊面前,道:
“少君,可有興趣與老朽賭上一把?”
藺太子撩起眼皮,看了老者一眼。
老者自顧自說到:“少君飲下這杯茶,若安然無恙,我東方家愿俯首稱臣。”
“其次,老朽再為少君親自開上一卦。”
“少君以為如何?”
藺吉道齊原本沒有興趣,但聽了東方天海一番話后,舉步過去盤膝而坐。
他一只伸出,捏著冒著騰騰黑氣的茶杯,仰頭一飲而盡。
幾乎是茶水入喉的瞬間,他背后浮現一座三頭八臂的神像。
神像三顆頭,莊嚴肅穆相居中。
然,茶水入腹后,三頭緩慢扭轉。
猙獰鬼神相轉至正中后,深深一吸氣,宛若鯨吞萬里。
便見藺吉道齊腹腔絲絲縷縷黑氣飛出,被氣一股氣吸入肚皮。
那怪異神像意猶未盡拍了拍肚皮。
看那樣子竟是嫌棄不夠一般。
東方天海愣愣看著。
他一脈九百九十九位堪輿師,自投融爐只為斷藺吉道齊通天路。
以自己血肉為媒,以對藺百般怨念為料,生生煉化了九百九十九位堪輿師。
最后,煉出這一枚‘毒人丹’,融入茶水。
這一杯茶,是東方塔主這一脈,窮途末路的最后掙扎。
豈料……
豈料……
天要滅六地,而獨尊藺。
天不可違,天不可逆。
老者一聲長嘆,似乎散盡了自己最后的氣力。
這一瞬間,人便瞬看著蒼老了十歲。
他已萬念俱灰。
豈料,藺吉道齊把玩著受傷的玉杯,輕聲道:“你說,為我卜算,此話當真?”
東方天海點頭,“自然當真。”
“那,現在便算罷。”
“少君想知何事。”
“姻緣。”藺吉道齊道。
饒是東方天海,也有一瞬間怔愣,懷疑自己是不是耳目昏聵,聽錯了話。
直到藺吉道齊冷冷一個衍生橫來。
他才面色古怪地開了掛。
他便以自己面前的茶杯為引,將杯中水向上一拋。
茶水‘嘩啦啦’撒在了桌上。
老者伸出指,似是想要撥弄一下桌上的水珠。
豈料,指還沒蘸上水珠,便如干涸的泥土塊一般,碎成一桌塵沙。
他用最后的氣力道:
“少君,人,不在此世……
順著那個方向……
轉……
入口……”
說完,老者化作一捧塵土,似是沒來過這人世一般。
藺吉道齊徐徐起身,舉步走下天臺。
路經東方啟明,他淡淡道:“天塔堪輿師,只留一百,汝之一脈可免一死。”
東方啟明肩膀一顫。
藺吉道齊人已消失在了天塔頂層,他才深深一拜,聲音略帶哽咽道:“謝太子開恩,留我東方一線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