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山鎮是京城北邊的一個小鎮子,因松山書院而聞名,松山書院依山而建,書院前店鋪宅院林立,依托書院而生存,很是興旺。
在一個不起眼的胡同里,有座很尋常的兩進五間房闊的宅院。顧晉元正坐在塌上跟一灰袍中年男子下棋,顧晉元落了一子,灰袍男子笑道,“你的棋風凌厲了不少。”思考良久,方落了一子。
顧晉元啪嗒又落一子,淡聲道,“陸先生輸了。”
陸辛道,“你今日沒了耐性,以往你是要步步鋪陳許久的。”
顧晉元慢慢往棋罐里撿著棋子,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說出的話卻是讓陸辛心中一戰,“陸先生說一下你的來歷吧。”
“當年便已告訴你了,我是你父親的故交。”陸辛緩緩站了起來,踱著步子到了門口。
“先生是易容了的。不知為何不能以真面目示人?”陸辛腳步停住了,轉身看向面色淡然的顧晉元,他還在不疾不徐地低頭撿著棋子,仿佛剛才的話不是從他嘴里說出來的一般。
陸辛回到塌上,目光炯炯地看著顧晉元,“你還看出了什么?”
“這座宅子前后左右的宅子里住的都是練家子,都是陸先生的人吧。”
“還有呢?”
“十年來,先生只說你是父親故友,卻又不肯說是因何結識,父親自我幼時便一直在榆州,深居簡出,不曾離開榆州半步,就連姑母出嫁都不曾送嫁。卻不知是如何認識先生的?”
陸辛道,“我是武林中人,游歷天下,結交廣泛,認識你父親也很正常。武林中人自會有仇敵,易容避禍實屬無奈之舉,左右宅子的人都是我的手下。”這個解釋他自己都不信,也沒指望顧晉元能信,但此時只需給他一個解釋堵住他的話頭就好。
顧晉元手中捏著棋子,輕輕用指腹來回摸捻著,“父親自我年幼便教授我武藝,嚴苛異常,嚴寒酷暑不曾中斷過一日,在去世之前也是叮囑我切莫懈怠,之后陸先生便出現了,對我更為嚴苛,且所教招式狠戾,皆是殺招,又是為何?”
“為讓你有自保之力。”
“我走的是仕途,可用不上這些。”
“你心中早有疑問了吧?以前你不問,不知為何今日卻又問了?”
顧晉元道,“你我各有謀劃,你瞞我太多,變數便多,路總要走踏實些才是。”他的謀劃是位極人臣,陸辛的卻不是。
陸辛嘆了口氣,“你心思一向縝密,我也知你會起疑,只是現在時機未到,我是不能告訴你實情的。”一步走錯便是萬丈深淵,他實在是不敢冒險。如沒有萬全之策,他寧愿瞞顧晉元一輩子,也不想他只身涉險于龍潭虎穴。
顧晉元把指間磋磨的棋子扔到棋罐中,發出一聲啪的脆響,直盯著陸辛道,“是誰要殺我?先生總要讓我心中有數。”
陸辛臉上驟然變色,“莫再問了,時機到了你自會知曉。”陸辛扔下這句話,便起身走了,這小子太聰明,只怕跟他說多了不知哪里就露餡了。以后得給他加重練功強度才行,免得他有精力出來搞事。
那就是真有人想要自己的命了,顧晉元心中的疑團更大了。到底是誰會自他幼時便要取他性命?他當時只是一個小小孩童,怎會對人構成威脅?父親為何從不跟他提她的母親?
他幼時常遭周圍小伙伴們的嘲笑和欺辱,說他是被撿回來的沒爹沒娘的野孩子,他回去問父親,他父親卻不肯說一個字。
小小的他每日受的屈辱,沒人知道。他們搶走了他最愛的玩具,圍著圈打他,往他身上撒尿……他回去哭訴,他的父親卻斥責他不好好練功跑出去玩……
他再也沒跟他父親哭訴過。
他靠的只有自己。
后來,那個領頭的欺負他最厲害的大壯爬樹摔死了。
那個搶走他玩具的胖子出去玩再也沒回來。
顧晉元忽地心中一動,難道是自己的身世有不為人知的秘密?
他霍然起身,出了廳堂,往后院而去。后院的院子很開闊,院墻有丈余高,整個院子就是一個練武場,顧晉元每日晚上都要從書院偷偷來這里,在這個練武場跟人搏殺,院子里的的仆從下人個個武藝高強,常常是幾個人一起上虐打顧晉元一個,顧晉元的每一次的訓練都是一次死里逃生。每每訓練結束,顧晉元都是遍體鱗傷,連爬起來都困難,陸辛便會使人抬他到藥浴桶里泡著,第二天便生龍活虎了。如此這般錘煉了七年,練就了他一身高超武藝,一般人輕易近不了他的身,如今都是陸辛親自上場和仆從一起對付他一個。
陸辛稱他天生奇才,武學天賦極佳。他卻不是這么想,他之所以一直強撐下來,是因為他深知自己身負血仇,他只有強大起來,才能報仇雪恨,才能從容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他剛進后院,便有幾條身影迎面向他撲來,他身形一轉,從容出招,招式兇悍狠辣,招招致命,氣勢如虹,絲毫不給對方喘息的機會,灰藍衣袍隨他的動作上下翻飛。搏殺了近半個時辰之后,忽地他全然不顧其他人的攻擊,趁陸辛一個破綻,凌厲出手緊緊鎖住他的喉嚨。
按說此時他已勝出,可以松手了,可他一直死死扣著,還有加大手中力度的趨勢,陸辛頓時臉色紫紅。仆從們被這一幕驚著了,呆愣片刻后紛紛上前阻止顧晉元,顧晉元左手往后一揮,震開了他們,他目光如刀,“我到底是何身世?”
陸辛眼中露出痛楚之色,顧晉元松了手,陸辛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揮手讓他們退下。他趔趄起身,重重嘆了口氣,“進屋說吧。”
顧晉元身上衣袍已是血跡斑斑,卻依然腳步沉穩有力,他跟隨陸辛回了屋。廳堂正中央有個大大的香柏木浴桶,浴桶有半人高,此時正是熱氣騰騰,里面飄著厚厚一層藥材,整個廳堂都飄著一股子濃濃的藥味。
顧晉元繞過浴桶,向廳堂里面的太師椅走去,陸辛擋在他的去路,“即便要問什么,你總要先泡上藥浴才是。”
顧晉元停了腳步,盯著陸辛,陸辛無奈道,“我跟你說便是,只是說來話長,藥浴若是耽誤久了卻是不行的。”
顧晉元轉身到了浴桶邊,脫了衣衫,只余一條白色中褲,露出精壯的胸膛和緊窄的腰身,他跨進浴桶內坐下,平靜無波的臉上微微露出痛楚之色,半天方緩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