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晉元淡聲道,“陸先生說吧。”
陸辛拖了把椅子坐在浴桶旁邊,面色凝重,他沉默了良久,似在回憶,“你父親從未跟你談起你的母親,是因為你的生母,是忠勇王側妃趙宜蘭……”
顧晉元從浴桶中霍然起身,棕黑的藥汁飛濺了出來,“你說什么?!”
陸辛按住顧晉元肩膀,將他按回浴桶坐下,“你這般激動,接下來的話我怎么說?你生母是忠勇王側王妃,生父便是忠勇王老王爺了,側王妃和王爺伉儷情深,剛剛嫁入王府不久便有了身孕,王爺對她更是萬般寵愛,直言若是生了兒子便向皇上給他請封世子。在側王妃懷孕七個月的時候,契丹入侵,遼東邊關告急,王爺無奈領兵去遼東增援。半個月后,王妃和側王妃去崇明寺燒香,祈禱王爺平安歸來,王妃卻在臨行前因皇后召見而未能成行,只側王妃單獨前往崇明寺,在返程的路上便遭遇了劫殺。當時護送側王妃的侍衛一共三十人,我是侍衛首領。對方有五六十人,且都是專業殺手,武藝高強,王府侍衛們拼命拖住他們,我護著側王妃逃了一路,后來跳下濤濤江水,方躲過他們的追擊……”
顧晉元聲音沙啞,“后來呢?”
陸辛整理了情緒,繼續道,“側王妃動了胎氣,上岸不久便生下了你,”陸辛頓了頓,“側王妃生下你后雖筋疲力盡,但也不至于沒了性命,但她深知我若帶著她和你兩人是萬萬擺脫不了追殺的,趁我不備跳了江。只留了一塊麒麟玉佩在你襁褓之中。我本欲送你回王府,再增派人手沿江搜尋側王妃下落,在返京途中遇到了你父親,他也是王府侍衛,和我是摯友,他偷偷出來尋我,讓我不要回府。王妃宣稱我和側王妃有私情,側王妃腹中之子是跟我所生,侍衛們都是我殺的,我們趁上香私奔了。”
顧晉元追問,“為何我又跟了父親到了榆州,而不是回王府?”
“王妃此番舉動,說明這殺手是她所雇,目的是置側妃于死地。王妃只一個兒子,還是個傻子,你若回去,怕是等不到王爺便沒了性命。我們本想等王爺回來再送你回去,不想王爺回來便聽信了王妃的挑唆,暴怒下令追殺我和側王妃。我處境危險,便商議你父親,讓他尋了由頭辭了侍衛身份,帶你回了榆州,對外稱你是他的孩子。我則易容換姓待在京城,一則為你培養勢力,二則監視王府情形。如今王妃強勢,皇后又是她的姐姐,你若是回去怕也是危機重重。”
顧晉元冷哼道,“忠勇王既然當年就認定了你們有私情,如今又怎可能認下我這個兒子?”
陸辛道,“你如今模樣和王爺年輕時一模一樣,自不會認錯。”
顧晉元依靠在浴桶璧,裹著濃濃藥味的蒸汽暈染在他臉龐周圍,臉上凝了一層水汽,他閉目沉默許久。
看著桶里面閉著眼都透著股陰冷之氣的顧晉元,陸辛面露憂色。顧晉元的手段他是知道一些的。在他才十二歲的時候,他每日半夜出門,引起了一個同窗的好奇,偷偷跟蹤他,他朝那孩子的脖子回手便是一刀。
陸辛每日都會在暗中保護他,看到這一幕也是心驚膽戰,小小年紀,他下手也太果決狠辣了些。
這么多年來他遲遲不敢告訴他,怕的就是以他的性子,回去便是血雨腥風,在他沒有足夠的自保之力之前,他實在不敢冒險。
“側王妃……母親的尸首可找到了?”顧晉元開口問道。
“找到了,飄到了幾十里外的荒灘。我給側王妃在那里立了個墳冢,每年清明都會過去拜祭。”
“帶我去看看吧。”
陸辛恭敬抱拳,“是。”這是正式把顧晉元當主子了。
“先生不必客氣,還跟以前一樣吧。”
“如今既然小王爺的身份已明,卑職不敢造次。”
“便稱呼我少爺吧。”顧晉元退而求其次。
在波濤洶涌的江邊,有一大片荒灘,上面遍布枯草,不遠處是一片樹林,正值寒冬,樹木蕭條。
側王妃的墳冢便在樹林里孤零零地立著,墳塋整整齊齊的,應是有人打理,旁邊種了棵松柏樹,墳前立著一塊石碑,上面卻沒有墓志,只刻著“正德六年三月初二”。
顧晉元在墓前良立許久,方緩緩將瓜果五牲祭品一一擺上,燒上紙錢,重重跪立地上,俯身重重磕了三個響頭,“母親,孩兒看您來了。孩兒不孝,來遲了……”聲音低沉,透著悲涼。
烏云蔽日,寒風蕭瑟,樹上僅剩的幾片葉子也在寒風中紛紛落下,四處飄揚,離開了母親的懷抱,那樹再如何努力,也阻止不了這場生死離別。寒風刮過樹林,發出凄冷的嗚咽聲,似是大樹在悲鳴。
顧晉元長跪在鋪滿落葉的地上,久久不肯起身。
陸辛過來扶他,他緩緩起身,“陸先生,講講我的母親吧。”
陸辛躬身恭敬道,“遵命。側王妃是兵部左侍郎趙明德獨生女,當年傾慕忠勇王,不顧父母反對,一意孤行做了忠勇王側妃。側王妃性格溫和善良,對府內下人侍衛都很謙和。側王妃出事后,京城遍傳側王妃與我偷情私奔,趙侍郎當年也是響當當的人物,擢升任兵部尚書也是指日可待,他曾找忠勇王理論,卻不歡而散,后又告到御前,皇上皇后自是向著忠勇王和王妃,趙侍郎憤怒之下出言頂撞,觸犯了龍顏,被打了二十大板關進了大牢,一個月后在大牢里死了,說是病死的。趙夫人悲痛之下病重不起,不多久便去了。”
顧晉元緊緊攥著拳頭,“忠勇王對母親的感情也不過爾爾……”
陸辛看著顧晉元臉色,“少爺,忠勇王是您的父親,您還是要倚靠他的。”
顧晉元用袖子擦拭著墓碑,眸子幽深陰冷,“當年害死母親的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陸先生把你這些年查到的都告訴我吧。”
他從不做沒有把握之事,所有事情在做之前都是步步鋪陳深思熟慮過的,現在他對忠勇王府一無所知,自不會貿然行事。
他要做的,太多了。
夜幕降臨,顧晉元把墓地周圍掃干凈,清理了墳冢上的雜草,方踏著暮色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