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老周家大院子里年初移栽過來的四季桂終于開了花，花香很淡，幾不可聞。
邊上開花花香濃郁的銀桂花期在9、10月，周寬顯然不好看到。
周寬站在樹旁，看著已經熱鬧開來的田野間。
不遠處一片片金黃的稻穗被割下，將田野間‘切割’成一條條不規則的區塊。
嘉魚橋一帶正處于‘雙搶’期間。
這等吆喝熱鬧收割的場景隨處可見。
機械化距離白華鄉下的田野很有些遙遠的樣子。
白華丘陵多山，連小規模大型機械化都不太適應，只能適應類個體式機械化。
在周寬記憶中，大概17、18年才開始有外地中型收割機擁有者到來以一定金錢為代價幫忙收割稻谷這個主要作物。
主要方式是履帶式收割機進田，人們自帶尿素袋等袋子裝谷物，再通過小型三輪車、摩托車等工具分批將谷物運送回家。
所以，其實從這個角度上來說，劉青他們是很清楚農民需要，才會在給嘉魚橋主干道硬化的同時修建機耕道。
機耕道的存在將方便履帶式收割機、小型四輪拖車進田邊，利于農民耕種……
出生于嘉魚橋，在嘉魚橋長大的周寬，看著這種或許初次見到會認為是‘田園牧歌’的光景，有著深切的改變欲望。
總之，這些所謂的‘田園牧歌’，正是周寬曾跟譚曉蔓提起過，“自己愿意為白華這片土地付出他的一部分心血，哪怕這件事情看起來很可笑，哪怕它不一定有結果，哪怕付出全部都是徒勞”的根本。
眼下，在即將出發去白華的縣城，跟白華的頭頭腦腦們溝通交流鴻鵠白華激進擴張計劃之前，看到火熱陽光下勞作的鄰里，周寬腦子里的想法逐漸形成了一條線。
在最初的計劃中，周寬只是有一項通過白華夢在教育資源層面進行一定嘗試的計劃。
經過一年時間，白華夢的落地略有成效，從根子上產生了一定改變。
未來會如何是周寬無法控制的事情。
他沒希望每個人都能明白，成長、高等教育不只是為了擺脫貧困的家鄉，還有幫助家鄉擺脫貧困這一可能性。
他甚至都沒希望過這些走出去的人在未來能將外面的見聞帶回來，給這片土地上絕大多數注定一輩子都沒機會出去看一眼的人開一點點窗戶縫隙，讓人們認識到教育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改變環境強加的所謂‘愚昧’、所謂‘無知’。
只不過，在白華夢落地的過程中，周寬持有包括資金在內的資源變得更加豐富了，于是年初發展了鴻鵠白華，從經濟層面進行試點嘗試。
教育資源、經濟資源兩條腿走路。
現在，不論是白華夢，還是鴻鵠白華，周寬都醞釀了一攬子新擴張計劃。
眼下，周寬找到了這些計劃的簡單主線條。
比如……
周寬駕車離開嘉魚橋去往白華的路上，他決定將吳華排在前面，先見一見。
縣府大院，周寬將車停穩。
沒有特地讓人迎接。
周寬自己駕輕就熟的走進了辦公大樓，按例登記，被迎了兩步，隨后上樓走到了吳華的辦公室門口。
吳華的秘書趕忙起身迎了上來：“周老板。”
“請進。”
周寬微笑頷首，然后與里間的吳華招呼：“吳縣，吳縣好，沒打擾到吳縣吧。”
“沒有沒有，周老板這哪里的話。”吳華從辦公桌后走出，迎了好幾步，笑容滿面的握上了周寬的手，“小鄭，趕緊給周老板泡茶。”
接著吳華做了個手勢：“周老板，這邊坐。”
沒等周寬開口，吳華又說：“知道這幾天周老板忙，一直沒好去叨擾。”
周寬也是一臉笑容，連連道：“怪我怪我。”
“哈哈……周老板太客氣啦。”吳華面色和順的說。
對于吳華遠比之前更熱情的原因，周寬是清楚的。
一是因為他今天先來了吳華的辦公室，二是他現在比以前更有錢了，三是他前兩天在市里的拜訪。
如果是別的地方，哪怕周寬是去了京城與人相談甚歡，也根本影響不到吳華。
但……白華直屬的市就很不一樣了。
尤其是吳華現在……可以說是摩拳擦掌，野心勃勃。
在周寬先走進吳華辦公室的同時，樓上一層另一頭的劉青辦公室里，劉青的秘書剛剛似是不經意的提了句周寬的去向。
坐在辦公桌后翻閱文件資料的劉青也不知道聽沒聽到，沒有半點動作。
連眉眼都沒挑一下。
不過劉青的秘書知道自己的老板聽到了。
至于更然后的事情，這個青年秘書就不敢妄加猜測了。
事實也是如此。
劉青當然聽到了，他也只是表面沒動靜，腦子里念頭一堆堆，連桌案上文件上的文字在他眼里都變得模糊起來了。
他心有點亂了。
劉青不傻。
他本來接受了自己要在白華蹉跎幾年的命運，畢竟有些事情是沒辦法的。
可是他剛來白華不幾天就碰到了周寬。
一個真正有想法有能力有資源的年輕人。
而且起手就是一份無法拒絕的計劃送到了他面前，簡直完美。
三月份的時候，劉青很清楚自己的作風不太能讓周寬接受，因為不太是穩步發展的路子，容易扯到蛋。
不過當時劉青覺得根本無需考慮，不落地什么都是空的。
所以在周寬選擇介入的同時，他立馬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一個兼任的一把表明態度，其帶來的結果就是那位武縣很‘識趣’的退了二線……
而現在，周寬又先去了吳華的辦公室，這讓劉青認為，周寬的想法會與自己相悖。
“連一個年輕人的耐心都比不上啊……”
劉青在心里長嘆了口氣。
此時，吳華辦公室，就剩下周寬跟吳華兩人，喝著茶聊天。
寒暄了好一會。
吳華主動提到了正事上：“周老板特地來縣府，想來是有什么要緊事吧。”
“確實有一點。”周寬含笑點頭。
接著一臉斟酌的說了下去：“不知吳縣對鴻鵠白華的發展怎么看？”
“如火如荼！”吳華很是贊揚的說，“在不少方面帶起了一些不錯的氛圍，幾個月的功夫就有幾分氣象了。”
“不得不說，周老板眼光著實長遠啊……”
吳華對鴻鵠白華的發展還是很滿意的。
實實在在看到了不錯的效果。
最起碼一些工作報告是很有東西可以寫的。
比如說本地就業。
本地商業環境……等等。
吳華之前對幾千萬能帶來的影響并不確切，這幾個月來才真正感受到了互聯網的威力。
尤其是這還僅僅是開始……
聽吳華這么一說，周寬滿臉笑容的接話：“昨天我抽空去看了鴻鵠白華的實際發展情況，比預期中好要一些，試點進行得很順利，經過我們內部的商量和討論，一致認為鴻鵠白華的電商產業試點可以進一步擴大。”
“根據初步規劃，鴻鵠擬對鴻鵠白華首批追加投入3個億。”
“很希望得到吳縣和其他領導的支持，這首批資金將主要用于建設白華電商產業園區，以園區形式來擴大試點。”
就這么三幾句話的功夫，吳華都有點傻眼。
3億？
首批？
這手筆遠超他的想象。
吳華當然不是不同意擴張，他只是沒想過前幾個月還穩扎穩打的周寬忽然如此……激進。
心中念頭疾閃，吳華面上笑容如故，委婉的試探了一句：“不知周老板說的追加3億是一次性還是分批次？”
周寬平靜回答：“一次性，近兩個工作日就會轉入鴻鵠白華賬上。”
“那周老板說的首批是什么意思？”吳華索性更直接的問了出來。
周寬對此早有預料，不慌不忙的說：“根據鴻鵠的整體規劃，初步計劃對鴻鵠白華分成三批總計投入20億資金來發展鴻鵠白華。”
“為此，鴻鵠也已經成立對口研究部門，將全方位給鴻鵠白華的發展保駕護航，也將為鴻鵠白華的發展提供必要的資源支持。”
吳華瞳孔劇震：“是不是發展有點快？”
周寬輕笑道：““鴻鵠主要在羊城發展，離白華較遠，吳縣可能不是很了解，目前鴻鵠已形成集團發展大循環，整體發展形勢比較喜人，鴻鵠白華是鴻鵠面向未來很重要的一環，如今發展較為滯后，考慮到鴻鵠白華有不少實體，所以我們投入的資金、資源都比較多……”
“總之，其實不會很快。”
吳華張了張嘴：“……”
一時間有點說不出話來。
風向……變得太快了！
原本吳華一直以為周寬的意圖與自己想要的方向是高度重合的。
他相信有周寬這個外部因素在，他是完全可以應對來自于劉青的壓力。
可是現在……周寬的意圖變了！
吳華推了推眼鏡，眉頭不自然的挑了下。
沒等他開口，周寬再度開口：“其實很多時候，事務的發展是相對的，不獨立的。”
“也對。”吳華有些敷衍了。
現在多少有點話不投機半句多的樣子。
周寬卻不著急，他念頭轉了轉，微笑著說：“這幾天在家見到了一些之前的同學和朋友，有人跟我說起了他一段簡短的經歷，讓我很有感觸，不知吳縣可愿一聽？”
吳華做了個手勢，面色平和：“周老板請說。”
周寬稍作整理，娓娓道來：“我這個朋友大家都叫小華，小華比較擅長交友，這次暑假回家帶了幾個城市里的朋友回來。
這些城市里來的人住到了小華家，順便拍了幾張照片，拍著小華的肩膀，用帶著城里西餐味道的嘴巴說：“你們白華環境真不錯，真是天然氧吧！”
聽著這些話，小華心里冷笑的一下，裝作唯唯諾諾的點頭。
小華說，他當然不會傻到在城市人面前，把自己的不屑展覽在臉上，去刺傷一部分城里人那與生俱來的優越感。
小華又說，其實想想也是，有些城里人一出生就住在摩天大廈里，偶然來到鄉下，當然會覺得很有趣，臉上洋溢出踏青的微笑。
小華為了接待這些城市人，把家里養來下蛋的土雞全都殺了，這些人還說雞皮子都是香的，真好。
舒適的山風能讓這些城市人產生超脫世俗的錯覺，那種高高在上俯瞰白華的目光卻讓小華時隔兩個月依然記憶如新……”
故事說到這里就告一段落了。
周寬沒有用特別圓滑的方式來表述，只是簡單的平鋪直敘。
說完，周寬沒著急再說話，而是喝了口茶。
吳華也沒接話。
辦公室里有片刻的沉默。
略頓，周寬放下茶杯，平視吳華，眼神堅定，語氣堅決的說：“可是我、小華、我們很多人是生活在這種環境里的！
我明白，白華不好，貧瘠的令人絕望，連人們身上仿佛都帶著灰撲撲的色澤！
可我不認為白華這里將永遠如此！
不怕吳縣笑話，我初次長時間離開白華，再次回來后，就有了理想；我想讓這片土地保留這種天然氧吧的環境，并帶著這片土地擺脫貧困！”
“讓每個出生在這里的人，無論遠行到哪里，都可以驕傲的說，自己是白華人，白華是個環境好，生活好，一切都好的小縣城！”
看著眼前這個年輕人臉上那種堅定不移的神態，看著他平和發力的樣子，吳華沉默了。
他知道，自己心里這一刻是動容的。
他雖然不是白華本地人，但他是南丘另一個比白華更貧困的縣里出生的人。
他承認，這一刻，他發現自己竟然渺小如塵埃。
他想起了自己曾經上過的小學、初中、高中，這每一所學校都有一塊大小不相同卻刻有同樣文字的石碑。
那是總理在少年時期立下的宏偉志向：
為中華之崛起而讀書！
而現在，吳華在年輕到還沒有20歲的周寬身上見到了這句話的一種形式。
接受高等教育、出人頭地，不只是為了擺脫貧困的家鄉，而是帶著家鄉擺脫貧困！
吳華嘴唇動了動，良久才說：“周先生讓吳某自慚形穢，受教了。”
周寬卻嘆了口氣：“吳縣過獎。”
接著，周寬又說：“其實我覺得與其去說服一個人，不如去找到彼此可以共同獲益的焦點。”
話音一落，吳華眉頭瞬間上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