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春風用力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
“好!好!好!”
余平安在一旁看著,心中也是頗為感慨。
經此一事,程千帆在戴春風心中的重要性將達到一個新的高度。
余平安看著程千帆,心說這小子真會說話,光是靠拍馬屁也可以飛黃騰達。
最令人稱道的是,程千帆卻不是拍馬屁!
他是用實際行動體現了戴春風的忠心!
有能力,會做事,會說話,最重要的是,所作所為無不體現‘忠心’二字,這樣是下屬,實乃上峰最喜歡的。
還有一點,余平安深知以程千帆的資歷,是威脅不到戴春風的地位的,更兼學弟、同鄉之情誼,這樣的程千帆,也就難怪戴春風會如此欣賞、信重了。
“袁教官心思縝密、更兼機智多謀,最重要的是對處座忠心耿耿,對黨國赤膽忠心。”余平安贊嘆說道,“平安要恭喜處座有此大將。”
若是往常,戴春風慣會說‘炳焱夸贊過了,這小子還需要多磨煉。’
此時,許是對程千帆實在是太過滿意,戴春風卻是點點頭,“黨國干城,莫如是!”
說著,又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你很好,沒有辜負我對你的信重。”
“忠于處座,效忠領袖,報銷黨國,乃屬下畢生所求!”程千帆慨然說道。
盛叔玉看著這一幕,看著穿著他的中校軍裝的程千帆受到戴春風如此毫不掩飾的夸贊,也是禁不住眼熱。
“說說吧,對于雷嘉良,你覺得應該怎么處置?”戴春風和聲問道。
“立刻嚴加審訊,以最快的速度撬開雷嘉良的嘴巴,查清楚青訓班是否還有日特,事關抗日大計,不容有半點疏忽。”程千帆朗聲說道,“此外,虞愛林攜帶的手榴彈的來源,也要查一查。”
青訓班的學員,都來自別動隊,加入別動隊之前是有甄別的,虞愛林不可能攜帶手榴彈進入,那么,這顆手榴彈的來源便頗為蹊蹺了。
“是了。”戴春風點點頭,看向盛叔玉,“立刻審訊雷嘉良,撬開此人嘴巴,另外,徹查手榴彈的來源。”
“是!”
盛叔玉敬了個禮,轉身離開。
“陪我四處走走。”戴春風沖著程千帆說道。
“是!”
出了這么一檔子事,青浦明顯加強了戒備。
特務處的特工四散行動,稽查日特行蹤。
學員們也被暫時限制了活動范圍,以防學員中還有潛伏敵特潛逃。
“處座,屬下昨日接到總部電報,令屬下停止搜尋日本方面四相會談的情報。”程千帆說道。
“確有其事。”戴春風點點頭,“是我令齊伍發報與你的。”
“可是我部已經搞到了情報?”程千帆高興問道。
戴春風伸了伸手,隨身秘書打開公文包,將一份文件遞給戴春風。
戴春風隨手遞給了程千帆。
程千帆打開來看。
竟是日本內閣四相會談所部署的日軍十月對上海攻勢的兵力部署:
第一〇一師團在吳淞、上海間登陸,進入蘊藻浜北岸。
第九師團和第十三師同分別由大阪、神戶向上海增兵。
其作戰意圖是:(一)以三個師團向大場鎮攻擊;
(二)第十一師團進入楊涇一線,回旋掩護其右側面;
(三)以第十三師團作第二線,在軍主力的右翼之后;
(四)攻擊大場鎮,進入蘇州河一線,向南推進;
(五)進攻目的是進入蘇州河一線,消滅上海北面的中國軍隊,封鎖上海西南面,進而攻擊南翔。
程千帆大喜,說道,“竟然獲得了如此詳細之作戰方案。”
他看著戴春風,露出崇敬之色,“處座,我特務處又立下如此大功,校長定然欣喜。”
沒成想,戴春風面色古怪,看著程千帆,好一會才說道,“這份情報不是我們搞到的。”
“不是我們?”程千帆驚訝不已,小聲問,“是黨務調查處?”
“他們?”戴春風冷笑一聲,搖搖頭,面色復雜說道,“是紅黨。”
“什么?”程千帆大驚,這次并非假裝,他是真的震驚無比,“竟然是紅黨?”
“是啊,紅黨。”戴春風點點頭,臉色陰沉不定,“想不到紅黨竟然對日本方面滲透如此之深。”
說著,他哼了一聲,“這次,我們被紅黨掃了面子,校長面上夸獎紅黨,實則對紅黨更加忌憚。”
程千帆也是面色不好看,“這些紅匪,所謀甚遠,我們不得不防啊,處座。”
“很好,很清醒。”戴春風點點頭,“當前國紅合作,共同抗日,此為大計,但是,我們也不能放松對紅黨的警覺。”
“屬下明白。”程千帆沉聲說道。
他的心中是憤懣的:
我黨費勁千辛萬苦,甚至可以想象為了搞到日本方面如此機密情報,其背后定是刀光劍影、危險至極。
我黨豈能不知此事會引起國府方面的忌憚,但是,依然毫不猶豫的將情報傳達與國黨方面。
無他,我黨拳拳愛國、抗日之心!
“你的講課很精彩。”戴春風微笑說,“想不到一年半前還在杭州特訓,現在已經能當教官了。”
“都是處座教導有方,屬下不敢居功。”程千帆恭敬說道,“屬下今天聽學員談及處座的講話,大家都是贊不絕口,言說聽了處座講話,大家都熱血沸騰,恨不得以死報國。”
戴春風嘴角上揚,顯然頗為愉悅。
事實上,他也為自己的那番演講頗為自得。
就在數日前,青浦特訓班正式開班,戴春風發表了開班講話。
‘我們中國有兩個不亡的道理,一個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一個是哀兵必勝。這在中國五千年歷史文化上,可以證明。
我們必須奮起抵抗,綏靖是沒有出路的,否則,豬吃飽了等人家過年,是絕對等不到自由平等的。’”
這句話堪稱此講話最為人所稱道的‘精髓’,余平安甚至特別號召學員們學習、領會戴處座的重要講話精神。
傍晚時分,程千帆將國軍中校校官軍裝還給了盛叔玉,他換了一身便裝,悄悄離開了青浦。
青浦特訓班教官袁國安的身份,只用了一天就落下帷幕。
他的身份特殊,自然不可能一直留在青浦當教官,此次只是為了‘鍍金’而已。
卻是沒想到順手挖出了青浦特訓班的兩名日特,不僅僅立下了功勞,更是令戴春風對自己更加器重、信任,也算是意外收獲了。
“肖先生。”姜騾子帶了人半路迎接、護衛。
“弟兄們都還好吧。”程千帆問道。
“有十五名兄弟殉國,十余人負傷,已經安排秘密轉運進入租界治療了。”姜騾子說道。
程千帆表情嚴肅點點頭。
蘇浙行動委員會之別動隊已經加入淞滬戰場,戴春風對這支隊伍定下了活動原則:不怕犧牲,只看戰果;活動于最危險的地方;國軍前進時幫助開啟勝利之機,國軍后退時進行掩護;同時搜集情報,減少撤退困難與損害。
除了青浦特訓班的學員之外,別動隊大部已經同日軍接戰,隊伍主要活動于蘇浙滬一帶的城鄉結合處,伏擊日軍以及漢奸。
這樣的遭遇戰,長兵器沒有優勢,而別動隊的短武器優勢就突出起來,對日軍造成了一定的傷亡,相應的,別動隊也是傷亡不小。
因為程千帆的懇請,戴春風認真考慮了上特情組的實際情況,沒有將姜騾子的隊伍編入別動隊大部隊,而是給予了第五支隊獨立大隊的編制,允以獨立行動權。
按照程千帆的指示,姜騾子帶領獨立大隊采取了更加靈活的戰術,不碰日軍成規模的軍隊,只以偷襲日軍小股隊伍,特別是落單的日軍小隊為主。
饒是如此,獨立大隊依然出現了戰損。
“即便是日軍落單小股隊伍,他們的單兵作戰能力依然很強。”姜騾子介紹情況說道,“特別是日軍的槍法很準。”
獨立大隊首戰是偷襲、圍剿日軍一個五人小隊,八十余人對五人,十比一的兵力部署,雖然最終全殲了五名日軍,但是,獨立大隊這邊卻有六人陣亡,七人負傷,可謂是慘勝。
這一仗,也讓獨立大隊真切感受到了日軍單兵作戰能力、以及頑強作戰意志的強橫。
此后,獨立大隊又和日軍落單士兵接戰數次,以多打少,采取突然襲擊,短槍近戰攻擊的方式,依然不斷有傷亡出現。
“獨立大隊現在還有多少人?”程千帆問道。
“還有四十三人,其中半數以上有輕傷。”姜騾子說道,他看了程千帆一眼,“有三人臨陣脫逃,被執行了臨戰軍法。”
“什么人?”程千帆冷著臉問道。
“兩個學生娃娃,才十四五歲,還有一個是特情組的外圍。”
“該殺!”程千帆咬牙說道。
他知道,這很殘酷,十四五歲的學生娃娃,愛國熱情高漲,腦子一熱便加入抗日隊伍,這些此前連槍都沒有摸過的學生,進入戰場,被血腥殘酷的戰場嚇尿了都可能。
沒有被日本人打死,被執行了戰場紀律。
可憐嗎?
可憐!
但是,國難當頭,臨戰脫逃,便該殺!
戰場不是溫情脈脈的,也不是詩歌里的慷慨激昂,是鮮血淋漓!
“所有人暫時撤過蘇州河修整待命。”程千帆命令說道。
這些人都是經歷過戰場的,算得上是老兵了,都是寶貴的財富,目前淞滬戰場形勢日下,他不能讓獨立大隊消耗在同日軍精銳士兵的戰斗中,這些人他還有大用。
上海淪陷已成必然之勢,屆時,上海周邊都沒有成建制的國軍,他手中保留有這么一支經歷過戰場的隊伍,是能夠發揮出重要作用的。
“是!”姜騾子點點頭。
肖先生此前便叮囑過他,此次參與戰事,以鍛煉隊伍為主,獨立大隊日后另有大用,他懂這個道理。
從青浦回到法租界,謹慎的程千帆安分守己,專職忙碌巡捕房的工作。
十月八日。
駐滬日軍總司令表明聲明:日軍進攻之目的,在于強迫中國政府與抗日軍隊改變對日態度。
此言一出,一片嘩然。
國人憤慨不已。
翌日,國聯邀請十三國在北平舉行九國公約會議,覓取解決中日爭端之辦法。
十日,國府外交都照會國聯,聲明接受九國公約會議的邀請。
日軍對此的回應是,猛然加大了對中國軍隊的攻勢,瘋狂進攻閘北。
十月二十八日。
堅守閘北四行倉庫八百孤軍(實四百余人)英勇事跡,轟動全市。
日軍占領閘北,大肆焚燒,閘北盡成焦土,平民死傷枕藉。
十月三十一日:
堅守四行倉庫孤軍,與敵對抗五日后,接到上峰命令,被迫以孤軍三百九十八人,退入租界。
日軍在閘北縱火焚燒,損失達二億元以上。
日軍以全力強渡蘇州河。
當日,中國軍隊放棄南翔以求蘇州河北岸全部陣地。
國民軍事委員會最高統帥部在此時犯下戰略性失誤,并沒有注意到側翼安全,先后將右翼軍團各師抽調到正面以加強正面防線。
僅以少量部隊和地方保安團防衛幾十公里的海岸線,使得日軍新增援的第十軍如入無人之境,輕易在杭州灣金山衛附近登陸,并且迅速占領了松江等重要據點。
這使得淞滬戰場正面的中國軍隊,頓時陷于腹背受敵的危險境地。
十一月九日,中國軍隊被迫放棄蘇州河南岸除南市以外的陣地。我軍向青浦、白鶴港之線轉移,秩序混亂。
當日,最高統帥部下令淞滬戰場的國軍開始撤離陣地,命令蘇浙行動委員會之別動隊近萬名別動隊員狙擊日軍,掩護國軍撤退。
被戴處座寄予厚望的別動隊死傷慘重,近萬名別動隊死傷高達八千人,只有不到兩千人活著撤離戰場。
當日,太原淪陷,三晉大地陷入一片火海。
十一月十一日。
程千帆開著小汽車,載著白若蘭和小寶去百貨商場逛街。
“這個裙子不錯。”程千帆指著一套白色的連衣裙對白若蘭說道。
就在這個時候,百貨商場外面一片喧嘩,市民紛紛涌出商場。
程千帆大驚,擔心有危險,帶著白若蘭和小寶離開百貨商場,就看到外面人潮擁擠,眾市民紛紛圍住了報童。
小報童揮舞著手中的報紙,聲嘶力竭的喊著:
號外,號外,上海市長發表告市民書:沉痛宣告上海淪陷。
白若蘭明顯感受到丈夫牽著自己的手在顫抖。
她緊緊地握住了丈夫的手。
程千帆看了白若蘭一眼,妻子擔心的看著他。
“走吧,我們回家。”程千帆輕聲說道。
二十二歲的程千帆,左邊牽著白若蘭的手,右邊牽著小寶的手,穿越涌動的人群,走向停在路邊的車子。
沿途有人一臉絕望。
有人痛哭流涕。
有人悲憤高呼。
有人站在臺階上,聲嘶力竭的高呼:誓死不當亡國奴。
更多的人開始四散跑開,沖向了菜市場、糧油店。
上了車。
程千帆坐在駕駛座,悲傷的情緒在心底,也許是對于這一天早有準備,他發現自己竟然可以平靜的看著這一切。
點燃一支煙,抽了幾口。
將半支煙扔出窗外,程千帆啟動車子,按了按喇叭,車子艱難的穿梭在人群中。
上海淪陷了。
對于他來說,真正的戰斗這才剛剛開始!
一顆紅心,此生許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