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小汽車停靠在民盛大飯店外面。
矢野藤與在門口迎接的程千帆握手,兩人邊說話邊進門。
“這個人是誰?”樓抗躲在馬路對面的二樓窗口,放下望遠鏡,問道。
“組長,這人我知道。”一個手下說道,“這是憲兵隊的矢野太君。”
“日本人……”樓抗搖搖頭。
還以為捉住了程千帆與人秘密會晤的尾巴了呢,沒想到等來了一個日本人。
“隊長,這個日本人來過民盛大飯店好幾次了,每次都會停留一個小時以上。”手下說道。
樓抗不置可否的點點頭,且不說程千帆和日本人來往,這本身并沒有什么值得懷疑的,就說對方是憲兵隊的身份,他們也不敢過分調查,萬一查不來什么他們不該知道的東西,反而是平白惹來一身騷。
“廖立民,這個人是做什么的?”程千帆聽了矢野藤的匯報,問道。
“南京市政廳總務處的人,這人和航凱慶是酒友。”矢野藤說道,“經過調查,航凱慶就是從這個人的口中獲悉了文件在檔案室的。”
“廖立民有問題嗎?他又是如何得知文件在檔案室的?”程千帆問道。
“廖立民的小姨子在檔案室工作。”矢野藤說道,“經過初步調查,廖立民應該沒有問題,特工總部那邊也對廖立民應該有過甄別的,這人目前來看沒有問題。”
他對程千帆說道,“我初步懷疑,航凱慶平常就對檔案室的情況頗為注意,他故意接近廖立民,也是早就有著通過廖立民打探情報的目的的。”
“從邏輯上來說,這種可能是有的。”程千帆點點頭,說道。
“另外,關于這份機密文件的情況,我這邊也打探到了一些情況。”矢野藤說道。
程千帆便做出傾聽狀。
“很奇怪。”矢野藤說道,“從織田悠馬那里我了解到一點信息,這份文件很可能和文部科學省有關。”
“文部科學省?”程千帆露出驚訝之色,“這就奇怪了,文部科學省有什么重要的文件,竟然值得如此大費周章,還能以此設下陷阱。”
矢野藤提及了文部科學省,程千帆的腦海中下意識的就想到了‘大泉崇哉’這個人。
“對此我也想不明白。”矢野藤搖搖頭,“我得到的情報是這樣子的。”
“想不通就先不理會這個了。”程千帆搖搖頭說道,“既然這份文件很機密,過多的打探,可能會引來麻煩,我們的目標是調查紅色國際。”
矢野藤點點頭,心中也是放心了。
如果宮崎君表現出對機密文件的興趣,這反而會令他為難,同時也會不解。
好在宮崎君很知道分寸。
“我什么蘇晨德一口咬定航凱慶是紅黨,這件事有查到什么嗎?”程千帆問道。
“這一點也很奇怪。”矢野藤說道,“蘇晨德的態度很堅決,航凱慶的紅黨身份是他親自確認的,并無其他過多的線索。”
“莫非是蘇晨德認識航凱慶?”程千帆思忖說道,“蘇晨德以前是紅黨出身,不排除他這是碰到老熟人的可能性。”
說著,程千帆眼中一亮。
“宮崎君可是想到了什么了?”矢野藤立刻問道。
“據我所知,蘇晨德以前在紅黨地位不低,當時還曾經去莫斯科學習。”程千帆說道,“紅色國際和莫斯科的關系就不必我多說了。”
“宮崎君的意思是,這個航凱慶也是紅黨國際的人?”矢野藤立刻明白宮崎健太郎的意思了。
“也不一定是紅色國際的人,但是,不排除這個航凱慶和紅色國際有些什么關聯。”程千帆思忖說道。
“這么說來,我們的調查方向是正確的。”矢野藤高興說道,“如此看來,那個田中優一也有可能和航凱慶有聯系。”
“現在下這個結論還為時過早,不過,這確實是一個調查可能。”程千帆正色說道。
“這樣的話,那個楊彭澤的案件,也有必要暗中調查一番了。”矢野藤思忖說道。
“楊彭澤?”程千帆問道,“這人是什么情況,沒聽你提起過。”
“楊彭澤是立法院民事司三處二科副科長,人已經被頤和路二十一號秘密逮捕了。”矢野藤說道,“據織田悠馬所說,這個人是因為航凱慶的案子被抓的,蘇晨德認為這個人是紅黨。”
“既然和航凱慶案件有關,那就也深入調查一番。”程千帆想了想,說道。
“可以,交給我了。”矢野藤點點頭,“我隨后聯系織田悠馬。”
“織田悠馬可靠嗎?”程千帆忽而問道。
“織田悠馬是我的同鄉,可以信得過。”矢野藤明白宮崎健太郎的擔心,立刻說道。
“這就好。”程千帆點點頭。
“宮崎君,白川君那邊調查安井悠暉叛逃事件,可有什么進展?”矢野藤問道。
“進展緩慢。”程千帆搖搖頭說道,“不過,我聽白川君提起過,他們逮捕了一個士兵,這個人是安井悠暉的同鄉,似乎是對于安井悠暉的叛逃情況有所了解。”
他看了矢野藤一眼,“安井悠暉案件,我們不便過多插手,現在重點還是在那個航凱慶,還有你剛剛提及的楊彭澤身上。”
“好的。”矢野藤點點頭,“還有那個戴承弼,這個人的情況我通過織田悠馬了解過了,戴承弼投誠之后,交代了一些情況,根據戴承弼提供的線索,頤和路二十一號抓捕了十幾個人,其中后來證實了紅黨身份的有四人。”
“目前,這十幾個中,有一部分已經被處決了。”矢野藤說道,“從織田悠馬那里了解到的情況,戴承弼的利用價值已經不大了,他知道都已經說了。”
“不對。”程千帆搖搖頭。
“哪里不對了?”矢野藤不解的問道。
“倘若這個戴承弼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程千帆說道,“假若你是蘇晨德的話,你還會大費周章將其安排在民盛大飯店這樣的高檔飯店?并且還派遣一個小組貼身保護?”
“我明白宮崎君的意思了。”矢野藤說道,“這么說,這個戴承弼還有價值,甚至可能還掌握一些重要機密。”
“是的。”程千帆微微頷首,“這也正是紅黨派人干掉他的原因,甚至不惜動用田中優一這樣的疑似紅色國際的人。”
“我明白了,我會繼續深挖戴承弼身上的秘密的。”矢野藤點點頭。
“航凱慶、楊鵬澤、戴承弼。”程千帆喃喃自語,“這三個人之間到底是否有不為人知的聯系,三人之間會是什么關系。”
矢野藤微微點頭,宮崎君的這個懷疑,他需要去查勘、證實。
“組長,矢野出來了。”手下看到程千帆將矢野藤送出來,連忙提醒樓抗。
樓抗盯著上車離開的矢野藤,沉默不語。
“組長,要不要……”
“要什么?”樓抗瞪了手下一眼,“派人跟蹤憲兵隊的人?你小子有幾個腦袋?”
兩天后。
華林園。
程千帆放下手中的報紙,他點燃了一支煙卷,陷入了沉思之中。
報紙上報道了日軍從信陽、武漢方向大舉進攻第五戰區轄區,圖謀鄂西北的戰役已經打響的消息。
這也證實了他此前從平重陽一那里所獲取的情報是正確的。
站在窗口,看著窗外的天空,程千帆的心情沉重,他希望在已經提前獲取較為準確的情報的前提下,第五戰區方面對于此次日軍大舉進犯,能夠成功阻擊日軍打通鄂西宜昌通道的戰略目的。
包仁貴放下報紙,他的表情也是凝重的。
日軍第十一軍大舉進犯鄂西北,一旦被日軍打通鄂西宜昌通道,進而威逼重慶,那么,很難說重慶政府面對日軍的淫威,會不會動搖抗戰的決心。
一旦重慶方面動搖了,全民族統一抗戰的局面會被打破,那么,抗戰形勢將空前困難。
“處長,這人早上去了游記面館吃了一碗面,買了一份報紙就回旅社了,然后一直沒有動靜。”元陽向薛彥霖匯報說道。
“看來游記面館的面也不是吃不得的嘛。”薛彥霖冷笑一聲,說道。
一個單身的男子,整天待在旅社里,除了白天出來吃面、買報紙,就是深居淺出,這本身就不對勁。
更別提這人每天傍晚都去十五華里外的,揚江飯店外的面館專門吃一碗面了。
也就在這個時候,高瑞回來了。
“處長,我回來了。”高瑞說道。
“查到什么了?”薛彥霖立刻問道。
在盯上了這個人之后,他就安排手下將這個人查了個底兒掉。
在南京城里,只要頤和路二十一號盯上了某個人,這人將無所遁形。
“處長,這人大約是一個星期前出現在南京的。”高瑞說道,“在住在大會旅社前,屬下查到這人住在北門橋。”
“北門橋?”薛彥霖問道。
“是的,屬下找到了他當時住的房子的房東,房東說這人叫余朗,當時付了半個月的房錢,只住了一天就突然說不住了,房東扣了余朗的三天房錢。”
“付了半個月的房錢,卻寧愿被扣錢,也要搬走……”薛彥霖沉吟說道,“這人突然搬走,這是有事情啊。”
忽然,薛彥霖心中一動,問道,“這人在北門橋租房子住下后,有沒有外出,外出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在那一天里,有沒有人來拜訪過余朗?”
高瑞愣住了,支支吾吾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因為這些他都沒有去打探。
“廢物。”薛彥霖罵道,“立刻去查。”
“是!”
兩天后。
就在余朗又在吳振興面館吃了面離開,回到大會旅社的時候。
高瑞也將打探來的情況向薛彥霖進行了匯報。
“處長明見。”高瑞一臉敬佩說道,“在余朗租下北門橋的房子的當晚,確實是有人敲門拜訪。”
“這人長什么樣子?”薛彥霖立刻問道。
“當時天色已晚,而且那人戴了帽子,穿了風衣,風衣領子豎起來,有注意到的鄰居也只是看了一眼,并沒有看清楚那人的樣子。”高瑞說道。
“這人是來南京與人接頭的,當天就接了頭,然后這人很謹慎,他不放心接頭人,就立刻又換了住處。”薛彥霖立刻說道。
如果說此前他只是懷疑這個人有問題,現在薛彥霖可以百分之一百的肯定,這個人絕對有問題,就是不知道此人是紅黨方面,還是重慶方面的了。
“還有,處長不是讓我查這個人租房子那天有沒有出去嗎,我查到了。”高瑞說道,“這人當天去了《金陵夜報》報館。”
“他去《金陵夜報》報館做什么?”薛彥霖立刻問道。
“屬下帶人去《金陵夜報》調查了,報館的人一開始還不愿意說,屬下亮了證件那邊才開口。”說著,高瑞從兜里取出折疊好的報紙遞給薛彥霖。
“處長,這人是去報館買了尋人廣告的,說是來南京找人的。”高瑞說道。
薛彥霖接過報紙,按照高瑞所指,翻到了尋人廣告的中縫。
“震澤邢巖尋閘北平家橋三舅白展揚,三舅略有口吃,粗通文墨,曾以代寫書信謀生。”薛彥霖輕聲讀著。
無論是再狡猾的敵人,經過他的抽絲剝繭,此人現在已經無所遁形!
薛彥霖的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可以確定了,這人是通過這個尋人廣告發出信號,與接頭人取得了聯系,然后見了面,見面后這人出于謹慎就立刻換了住處。”薛彥霖說道。
“處長,你覺得這人是紅黨,還是重慶方面的?”高瑞問道。
“不好說。”薛彥霖搖搖頭,“管他是哪方面的,給我盯死了,這人既然選擇還留在南京,必然會和他的接頭人再見面的,到時候我們來個甕中捉鱉。”
“是。”
“吳振興面館那邊也盯著。”薛彥霖說道,“這個余朗每天都去吳振興面館吃晚飯,肯定是有原因的,不排除那里也是他的一個接頭點。”
“屬下明白。”
包仁貴站在窗口,他準備拉下窗簾。
也就在這個時候,他的眼眸一縮。
他看到樓下路燈下一個黃包車夫正坐在車桿上啃大餅。
他立刻記起來,自己在吳振興面館附近見過這個黃包車夫。
確切的說是見過兩面。
十五華里外的黃包車夫出現在了鼓城巷,這似乎并無不妥,畢竟黃包車夫只要有生意就到處跑。
但是,出于一名老布爾什維克的警惕,包仁貴立刻意識到了不對勁。
他不動聲色的將窗簾拉上,然后熄了燈后,又輕手輕腳的來到窗邊,輕輕撩起窗簾的一角,盯著黃包車夫看。
約莫一刻鐘后,一個西裝男子走到了黃包車夫身側,兩人低聲說了句什么,然后男子走開,黃包車夫拍了拍屁股,拉著空車走開了。
出事了!
自己被敵人盯上了,包仁貴立刻明白了。
他輕手輕腳的走回床邊,找到手電筒,然后打開行李箱,找出一切可以表明自己從何處來的票據,以及可以被敵人推斷出一些線索的物品。
然后他拿起洗臉盆,將這些東西放進洗臉盆里,又拿了旅社為了應對停電特別準備的油燈,將油燈里的煤油倒進了洗臉盆里,劃了一根洋火扔進去。
頓時,有了煤油的助燃,洗臉盆里迅速燃燒起來。
“處長,我讓元陽走開了。”高瑞回到薛彥霖身旁,匯報說道。
薛彥霖點點頭。
他剛才從窗口看到元陽在路燈下吃大餅,他就立刻覺得不對勁,元陽在吳振興面館出現過,難保那個余朗會認出來,從這個余朗果斷更換住處來看,這是一個非常警惕的人,弄不好就就會驚動此人。
也就在這個時候,高瑞忽然指著大會旅社三樓低聲喊道,“處長,你快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