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午。
民盛大飯店頂樓天臺,程千帆坐在椅子上,面前擺放著一方木桌,桌子上放著一杯清茶。
從矢野藤的口中,他獲悉了一個令他驚訝的情報。
‘章魚’計劃的機密文件,竟然和文部科學省的那位大泉崇哉有關聯。
這是程千帆所疑惑的。
他想不通為何如此一個有汪偽方面和特工總部特工、以及日方聯合制定的機密計劃,竟然有文部科學省參與進來,并且似乎大泉崇哉在其中還分量不小的樣子。
大泉崇哉!
程千帆心中默念了一遍這個名字,看來自己有必要和這位擅長繪畫的文部科學省官員接觸一下了。
還有就是,‘口琴’同志突然來南京,必然是有突然事件。
并且,張萍來南京之事,老黃也知道,程千帆便做出判斷,這是張萍同志來之前與老黃有過溝通,或者說是通報了相關情況。
這也從側面反映出此突發事件的嚴重程度。
“帆哥。”豪仔上了天臺,找到帆哥,“時間差不多了,姨太太的火車快到了。”
“走吧。”程千帆起身拍了拍屁股,“這女人啊,就是麻煩。”
豪仔嘿嘿一笑,也不敢說話,帆哥什么都好,就是在女色上有些管不住。
不過,話說起來,上峰有幾個姨太太,這在國府真的不算什么事情,而且對于身處敵后潛伏的帆哥來說,以帆哥的身份地位,貪財好色也確實是更便于隱藏。
火車站。
熙熙攘攘。
“千帆。”張萍在兩個保鏢的陪同下,下了車,就看到停在站臺上的三輛小汽車,以及站在車旁邊,在一眾保鏢拱衛下來接她的程千帆。
“怎么穿這么少,小心著涼。”程千帆脫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了張萍的身上。
說著,他擁著張萍上車,“走吧,先回飯店。”
從豪仔的手中接過車鑰匙,“你去那輛車。”
“帆哥,我來開車吧。”豪仔說道。
“去去去。”程千帆沒好氣說道,“我們兩個說情話,你要偷聽啊。”
豪仔嘿嘿笑著,上了別的車子。
當前一輛保鏢車輛開路,后面有保鏢車輛警戒,程千帆開的車子被拱衛在中間。
“黨支部出事了?”程千帆問道。
“家里一切都好。”張萍說道,“是‘農夫’同志發來密電。”
“具體說說。”程千帆的表情嚴肅起來。
“一位代號‘丹頂鶴’的同志被特工總部南京區秘密逮捕了,‘農夫’同志令你和代號‘二表哥’的同志接頭,商討營救事宜。”張萍說道。
“時間,地點,接頭暗號或者信物。”程千帆說道。
“今天下午三點一刻鐘,夫子廟的弗里斯咖啡館,對方會在B02雅間等候,黑色西裝,紅色領帶,藍色的鴨舌帽,桌子上有一份今天的《金陵早報》。”張萍說道,“你手里也拿著今天的《金陵早報》,報紙的第三版朝外。”
“接頭暗號是,六合的王三哥托我來帶個話,對方回答,‘弄錯了吧,是吳三哥吧’。”
“你說,沒錯,是六合胡子巷的王吳新,他爸姓王,他媽姓吳。”
“對方回答,‘可是綽號新少爺?’。”
程千帆仔細傾聽,隨后將暗語復述了一遍,確認完全記住了。
頤和路二十一號。
蘇晨德辦公室。
“開口沒?”蘇晨德問薛彥霖。
“沒有,一個勁的喊冤枉,其他什么都不說。”薛彥霖說道。
“冤枉?”蘇晨德冷笑一聲,“都搜到槍了,還放火要金蟬脫殼,還喊冤枉!”
他冷哼一聲,“這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啊。”
“繼續用刑。”蘇晨德說道,“日本人那邊不是送了新設備來么,給他嘗嘗電刑的滋味。”
“是!”
“楊鵬澤那邊,開口沒有?”蘇晨德又問道。
“沒有。”薛彥霖搖搖頭,“也是一直喊冤枉,說要見他們陳院長。”
“陳院長他是見不到的,見閻羅王倒是方便。”蘇晨德冷冷說道,“電刑用過沒?”
“還沒。”薛彥霖搖搖頭,“這個楊鵬澤用刑過重,屬下擔心這家伙上了電刑挺不過去。”
“給他用上。”蘇晨德咬牙切齒說道,“這些個紅黨,一個個都是賤骨頭。”
“是!”
“董正國和曹宇這幾天在忙什么?”蘇晨德問道。
“董正國這幾天和胡曉幾個人走的比較近。”薛彥霖說道,“這幾個人以前就是董正國的手下,屬下詢問過了,就是一起吃吃喝喝,沒有異常。”
蘇晨德點點頭,董正國他是了解的,是一個重情義的人,和原來的手下走得近,并沒有什么奇怪的。
“屬下昨天還見到了董正國,他詢問屬下區座什么時候有時間,他要向區座辭行回上海。”薛彥霖說道。
“讓他等著。”蘇晨德沒好氣說道,他一直想著將董正國正式調來南京,那馮蠻就自然會跟著過來了,也免得他和美人兩地分居。
只不過,上海那邊一直以那邊人手緊張為借口,沒有同意,他現在要做的就是想辦法讓董正國主動低頭,提出來調來南京。
“曹宇呢?”蘇晨德問道。
“曹宇這兩天似乎和戚懷安走的比較近。”薛彥霖說道。
“走得近?怎么個近法?”蘇晨德立刻問道。
“就是一起吃酒。”薛彥霖說道,“據說這兩人在上海的時候就關系不錯。”
“給我盯緊了戚懷安,這小子心向上海,別讓他搞小動作。”蘇晨德吩咐道。
“是!”
“關于上次曹宇去巨潑賴路教堂墓地的事情,查的怎么樣了?”蘇晨德問道。
“屬下后來又安排上海那邊的兄弟查了查。”薛彥霖說道,“那個詹宗義以前經常資助學生,曹宇上學時候家境一般,可能受到過詹宗義的資助,所以才會去墓地祭拜。”
“可能?”蘇晨德看向薛彥霖。
“區座,時間間隔久遠,很多情況查不清楚了。”薛彥霖趕緊說道。
他覺得區座就是太多疑了,曹宇那樣的人,多次險些被紅黨和重慶方面干掉,怎么可能有問題。
別的不說,曹宇那受傷的耳朵就是忠誠的標志嘛,他了解過,當時若不是曹宇命大,就直接被子彈爆頭了。
“行了,你出去吧。”蘇晨德擺擺手,“加緊審訊楊彭澤和那個余朗。”
他表情嚴肅說道,“尤其是那個余朗,這可能是一條大魚。”
“是!”
下午三點整,程千帆開著小汽車,將車子停在了距離弗里斯咖啡館有一百多步的距離。
“我一會走路過去。”程千帆一邊檢查槍支彈藥,一邊對張萍說道。
“有危險么?”張萍也在檢查自己的勃朗寧短槍。
“不曉得。”程千帆搖搖頭,“按理來說,電報是‘農夫’同志昨天發來的,并且密電碼只有我們和‘農夫’同志那邊掌握,敵人破譯電報的可能性基本上不存在。”
“你是擔心‘二表哥’那邊出問題?”張萍問道。
“既然是‘農夫’同志安排見面的同志,原則來講是可靠的,我擔心的是這位同志萬一已經引起敵人的注意,那就麻煩了。”程千帆將短槍插在腰后,說道,“一會我帶你,在二樓也開一個雅間,時間差不多了,我會假裝出去上洗手間,然后直接去B02雅間敲門,即便是有問題,也可以借口是走錯了。”
“這辦法好。”張萍點點頭。
“你在雅間等我,如果出事了,你不要出來,我會想辦法沖出來,開車撤離,隨后你再設法離開,如果我被困住、亦或者被捕,你立刻回飯店通知豪仔救人,就說我被綁架了。”
“明白。”
“如果營救困難,立刻想辦法聯系李浩,他知道該怎么做。”程千帆說道。
真要出事了,這么多手下,只有浩子不會理會他是不是紅黨,會不惜一切代價保護小芝麻母女和小寶的。
“好。”張萍點點頭。
弗里斯咖啡館。
程千帆手里拿著報紙,張萍挎著他的臂彎,兩人剛進了咖啡館,就有服務員迎上來。
“樓上雅間還有嗎。”程千帆丟了一張鈔票給服務員,一臉倨傲說道。
“先生請,有的。”服務員趕緊說道。
程千帆兩人上了樓,在服務員的引導下,挑了B04雅間。
待咖啡、點心送上來后,他吩咐服務員不要來打擾。
三分鐘后,三點十分。
程千帆離開房間,隨手帶上門,他并沒有直接去B02雅間,他點燃了一支煙卷,嘴巴里咬著煙卷,沿著走廊走了一圈,并無發現異常。
看了看腕表的時間,三點一刻整,程千帆手中拿著《金陵早報》,敲響了B02雅間的門。
曹宇將一支短槍插在腰后,另外一把短槍放在沙發靠背后面,以便隨時拿槍戰斗。
對于‘農夫’同志親自回電的安排見面的這位‘火苗’同志,他相信是沒有問題的。
但是,出于長期的警覺,曹宇還是已經做好了一切應變準備的。
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腕表的時間,已經三點一刻了。
也就在這個時候,雅間的門被敲響了。
“請進。”曹宇說道。
門開了,然后曹宇就看到推門而入的程千帆的臉。
程千帆推開門,就看到了坐在沙發上的曹宇。
他的心中瞬間無比震驚,面色上則是微微皺眉。
最直接映入眼簾的是曹宇身上的黑色西裝,紅色領帶,腦袋上是藍色鴨舌帽,以及桌子上的一份報紙。
程千帆的第一反應是:
這是陷阱。
‘二表哥’同志出事了。
‘二表哥’同志叛變了,向敵人供述了接頭暗號?
程千帆的心中第一時間否決了這種可能,因為倘若‘二表哥’同志叛變了,完全可以以叛徒的身份來和他見面,而不是這個曹宇來冒充‘二表哥’同志。
盡管不明白敵人是如何掌握了此次秘密接頭的暗號,但是,程千帆知道,中計了。
曹宇看到進來的是程千帆,眼眸中的震驚之色一閃而過。
他的目光在程千帆手中的《金陵晚報》第三版上掃過。
他的心中是驚濤駭浪!
中計了。
‘火苗’同志出事了。
敵人掌握了接頭地點和暗號,程千帆這個大漢奸冒充‘火苗’同志。
“抱歉,走錯了。”程千帆微笑說道,他看著曹宇,“怎么,曹組長也喜歡喝咖啡?”
聽到程千帆說‘走錯了’,曹宇的心中反而更加疑惑。
什么意思?
程千帆這廝是出了名的怕死,這是知道自己假扮‘火苗’同志的計劃失敗,準備找借口退出去,然后喊敵人進來抓捕?
曹宇當機立斷,他直接拔出了腰后的短槍,槍口對準程千帆,“程總,我特工總部在此等朋友,你推門進來,可不是一句走錯了就能解釋得通的。”
“曹組長這是做什么?”程千帆臉色一變。
“關上門,站在門后。”曹宇槍口指了指程千帆。
“小心走火。”程千帆的臉上露出驚駭的樣子,乖乖轉身關門,然后就在他轉身的時候,迅速從腰間拔槍,槍口對準了曹宇。
“看不出來啊,程總的身手這般敏捷。”曹宇面對槍口,面色冷淡,冷哼一聲說道。
他知道自己暴露了,若是無法突圍,就先一槍干掉程千帆這個大漢奸,然后再果斷開槍自盡。
“是蘇晨德派你跟蹤我的?”程千帆槍口點了點,問道。
他的腦筋快速開動,有了一個暫時脫身的主意。
他與頤和路二十一號的矛盾,與蘇晨德翻臉的情況,此時正好可以利用。
實在不行,自己一槍干掉曹宇,然后對外說是頤和路那邊要綁架自己,這也勉強是一個暫時蒙混的理由。
曹宇看著程千帆。
他不得不佩服這位‘小程總’的狡猾和聰明,這是遇到危險了,便假裝不是來抓捕他的,反而以和蘇晨德的矛盾為借口,試圖迷惑他,蒙混過關。
同時,曹宇的心中有一個疑惑,為什么會是程千帆來假扮‘火苗’同志,來抓捕自己?
這本就不是這位程秘書的工作啊。
顧不得思索太多,曹宇心中一動,既然程千帆想要蒙混逃生,他這邊也正好可以虛與委蛇,尋找突圍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