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MMM……欠三更。
寧國府內宅一角。
尤三姐捧著冊帶插圖的話本,翹腳坐在涼亭的朱漆欄桿上,兩只小巧的鵝黃繡鞋懸在半空上下跌宕,撐的蔥綠裙擺碧濤般起伏,透著由里而外的歡快愜意。
前些日子張誠出獄后,已經替兒子做了悔婚的承諾。
尤三姐因此在老娘和姐姐面前露足了臉,又自覺攥了尤氏的短處,近些時日便愈發來的勤了,出入不避的,幾乎把自己當成了寧國府的半個主子。
也不知她是在書上瞧見了什么,兩只小腳漸漸就定在半空,一雙緊致的長腿也悄悄并攏,本就白里透紅的臉蛋,更是憑空添了三分血色。
“三姨!”
這時候一個聲音在身后突兀響起,唬的尤三姐差點摔個后仰。
她急忙扶著柱子穩住身形,嗔怪的瞪向來人罵道:“該死的蓉哥兒,好端端嚇我一跳!看要是摔了,我饒不饒得了你!”
“是我的不是了。”
來人正是賈蓉,就見他賠笑將個托盤雙手奉上:“我急著想讓三姨嘗嘗這新出鍋的瓜子,一時也就亂了分寸。”
“哼”
尤三姐驕橫一聲,因近來與他父子廝混熟了,半點不客氣的抓了把瓜子,又隨口問道:“五香的還是糖炒的?”
“灶上剛用冰糖炒的,也有五香的,不過我知道三姨喜歡甜的。”
賈蓉將手里的托盤放在一旁石桌上,探頭探腦去看尤三姐手里的話本,被尤三姐一揚手躲開之后,又故作好奇道:“三姨這是看什么書呢?讓我也瞧瞧唄。”
“哼”
尤三姐又是一聲驕橫,卻是劈手把那話本砸給了賈蓉,邊捻了瓜子放進嘴里,邊斜著美目冷笑道:“這就是在你媳婦屋里撿的,說的倒像是你沒看過一樣!”
賈蓉原是借機調笑一番,不想尤三姐竟是毫無避諱,倒弄得他一時有些愣怔。
不過賈蓉畢竟也是歡場老手,很快便沒事兒人似的笑道:“這可是好書,一般人想淘換都沒處淘換呢。”
“呸!”
話音未落,尤三姐便沖他啐了一口。
賈蓉不閃不避,徑將兩只手往身前一拍,隨即滿臉得意的亮出了掌心的瓜子皮。
尤三姐白了他一眼,又磕了瓜子往空處啐去。
賈蓉急忙去接,不想腳下卻被尤三姐絆了個趔趄,踉蹌幾步好容易穩住身形,就聽身后尤三姐笑的銀鈴仿佛。
賈蓉剛剛生出的惱意,聽了這笑聲先就減了七成,等轉過身見尤三姐在欄桿上笑的花枝亂顫,剩下三成惱意登時也消弭無蹤,只余下一肚子的心癢難耐。
他吞了口唾沫,腆著臉往前湊了湊,聳著鼻子陪笑道:“這瓜子聞著好香,三姨也賞我些嘗嘗吧。”
旁邊明明就有一大托盤,他偏把手伸向了尤三姐掌心,眼見尤三姐笑吟吟的并未躲避,更是干脆一把裹住了尤三姐的小手……
“咳”
賈蓉正要仔細體會那軟玉也似的觸感,身后忽就傳來了一聲干咳。
循聲望去,卻見李紈正領著兩個丫鬟站在院門口,臉上雖不顯什么,目光卻是透著不善與冷冽。
賈蓉忙丟開尤三姐的小手,轉身訕訕道:“嬸嬸怎么來了?可是來找我母親的?”
尤三姐也忙跳下了欄桿,略有些尷尬的招呼道:“珠大奶奶。”
李紈卻看都不看她一眼,徑自向賈蓉點頭道:“你母親沒在家里,可知去了何處?”
“這……”
賈蓉略一思量,不確定的道:“或許是去佛堂了吧?太太前幾日剛請了尊觀音回來,近來時常去佛堂參拜。”
說起這尊觀音,他臉上便止不住的顯出異樣來。
蓋因那其實是一尊求子觀音!
按說尤氏至今無所出,請一尊求子觀音倒也沒什么稀奇,可問題是她現如今早與賈珍斷了夫妻之實,真要是求來了子嗣,也只會是姓焦的孽種。
李紈問清楚佛堂的位置,便目不斜視的離開了。
賈蓉剛松了口氣,不想尤三姐便一把將瓜子摜在了地上,咬牙切齒的罵道:“不過是個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寡婦罷了,她有什么好得意的!”
“三姨慎言!”
賈蓉生怕被李紈聽了去,忙伸手去捂尤三姐的嘴,卻被尤三姐狠狠拍開,沒好氣的罵道:“滾一邊去,你也不是個好東西!”
說著,又把石桌上的托盤掃落,踩著散了一地的瓜子悻悻而去。
“三姨、三姨!”
賈蓉見她莫名惱了,一面暗道可惜了這好機會,一面忙追上去嚷道:“你等等我、等等我,我讓人備車送您去!”
且不提他二人如何。
卻說李紈尋到佛堂里,見尤氏正虔誠的跪在供桌前,嘴里念念有詞的也不知在說些什么。
她便沒有打擾,而是徑自跪在了旁邊的蒲團上,雙手合十默然參拜。
“噗嗤……”
誰知尤氏見狀,卻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掩嘴道:“你這求的是什么?”
李紈莫名其妙橫了她一眼,隨即將方才所見道出,提醒道:“你可千萬提防著些,莫又在你們府上鬧出亂了綱常的事情來!”
“那瘋丫頭自己要作死,誰能攔得住?且由她作孽就是,看日后悔是不悔!”
尤氏憤憤的罵了一聲,她倒不是推卸責任,實在是賈蓉和尤三姐都知道她與焦順奸情,這上梁不正又怎好怪罪下梁歪?
而聽了尤氏的苦衷,李紈脫口道:“這怎么一樣?!你是被逼無奈,她卻是自甘墮落!”
“你守了十年寡,也足對的起賈珠了。”尤氏苦笑:“可在世人眼里,咱們與她又能有什么區別?”
李紈默念無語。
再怎么給自己找理由,她與焦順之間的關系,也一樣為世人所不容。
而李紈也曾不止一次,想要斬斷這種禁忌。
然而……
今天不過是多聽了幾句焦順的事跡,還是老生常談的舊事,她就情不自禁的尋了過來。
這時尤氏長身而起,嘴里道:“你也別想那么多了,事到如今,咱們姐妹只圖個快活就好——對了,我知道你是個饞嘴的,只是這一兩月內卻要讓我一讓。”
前半段還算正經,后半段卻就戲謔起來。
“呸你這腔子里就沒句好話!”
李紈紅著臉啐了一口,靜等著尤氏給出解釋,若沒有合適的理由……
“你瞧。”
尤氏抬手指了指那佛龕里的觀音像:“這是我剛從棲霞庵請來的。”
棲霞庵?
李紈柳眉一挑,盯著那觀音像打量半晌,隨即面露驚詫之色:“你、你請了送子觀音?!這……”
她難以置信的看向尤氏:“賈珍怎會答應這等事?!”
“原本是不答應的。”
尤氏不屑道:“可這不是被工部的事情嚇到了么?他只當暢卿真能隨時上達天聽,調動那些鎮撫司的賊殺才,所以生怕暢卿翻舊賬,故此前幾日特意叮囑我,務必要哄好了暢卿。”
“我當時試探了幾句,他只是略一猶豫就應下了,甚至還想著等孩子生下來,正好攥在手心里做個把柄。”
聽到這樣荒唐的事情,李紈一時驚駭的沒了言語。
尤氏卻笑盈盈挽住了她的胳膊,慫恿道:“正好你方才也拜過了,要不干脆咱們一起來?到時把孩子送到我們府上,就說是我生的……”
“呸,你是越發瘋了!”
李紈嚇的忙把尤氏搡開,又抓著她發誓,絕不攛掇焦順胡來,這才放過了尤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