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饑荒快要來了?”
盧塞恩副裁判長愕然。
他一點也不知道啊!他沒有得到任何消息啊!過去一年來,他一直被排斥在教廷的信息網絡外面,除了催促他趕快完成任務,沒人給他送這方面的消息啊!
“是的,尊敬的治療者,請您出來看一看吧。”
戰士首領躬身行禮。
他身上披著一件柔軟的鹿皮袍子,用石針在邊緣開孔,再用砸成一縷一縷的鹿筋拴起來。那個粗糙,那個簡陋,那個撲鼻的膻味,盧塞恩副裁判長只看了一眼,就很想扭過頭去:
太辣眼睛了!
不但辣眼睛,還沖鼻子!那個鹿皮袍子,知道他們是用什么鞣制的嘛!是用尿!
接一盆尿,在溫暖處放個三四天,放到騷臭味彌漫房間,然后把鹿皮浸在里面!浸透,翻轉,刮干凈內部的脂肪和筋膜,再努力拉伸……
他無意中看到一眼,隨后,就一直繞著做皮袍的人家走。問題是,這里家家戶戶,穿的衣服都是由男人獵取,由女人切割鞣制的。
只要一次打獵回來,部落里就走到哪里,都逃不掉。
他以前在教廷,穿的可一直都是絲綢袍子的!顏色稍有點兒不正,繡的花紋稍微錯了一絲,都不配被他穿到身上!
或許,他還是應該找個大點兒的部落……
盧塞恩副裁判長默默吐槽著,跟著那個戰士首領出來,進入部落聚會的大廳。與其說是大廳,不如說是一個漆黑的山洞,中央火塘被熏得漆黑,已經不知道用了多久。
山洞底部,一面石壁上,橫七豎八畫著無數線條。盧塞恩瞇著眼睛看了好一會兒,才勉強認出是用赭石粉末,混合魔獸鮮血繪畫。
這一塊可能是山,那一個圈可能是湖,這條曲曲彎彎的,說不定是條小河?
“尊敬的治療者,您看。”戰士首領舉起火把,照亮石壁上的一團亂麻:
“往年,新月升起的時候,鹿群都會到這個、這個或者這個地方來吃草。現在月亮已經快圓了,鹿群仍然沒有回來,而且,這些地方的草芽,也只是剛剛泛青,還沒有長到半尺高。”
天也比往年冷,融雪的時間,溪水開凍的時間,比往年都遲了很多。去年夏日,那些能召喚火焰和冰霜的人路過這里,曾經說過的大饑荒,看上去真的要來了……
盧塞恩副裁判長有些茫然。
他多少年沒種過地了,不,應該說他自從進入教廷,成為光輝之神的侍奉者,就從來沒親自種過地。
天氣冷,草長得遲,確實不是什么好兆頭,但是,這饑荒會大到什么程度?
也許那些苦修士們說得出來。畢竟,他們很多人,包括光輝圣城里的那位苦修士首領,每天都要下地的。至于他自己——
也許他應該換個大點兒的部落?雖然大點兒的部落,被那幫異教徒發現的可能性,也要大一些……
“大饑荒,真的要來了嗎?”
布羅克長老身披羽氅,頭戴羽冠,安靜地坐在火塘邊。他抖動手掌,向火堆里灑了一把香料,安靜地閉上眼睛。身邊,幾名弟子拍打著皮鼓,揮舞著鈴鐺,高聲吟唱,奮力跳動。
在弟子們輔助下,在吟唱和香料的激發下,長老身上,一縷靈性越升越高,越升越高。在莫名的虛空當中,盡力展開,盤旋,搜索……
“神鷹的靈告訴我,天空異常灰暗,異常壓抑。”很久很久以后,布羅克長老睜開雙眼,滿額虛汗。他嘶啞著嗓音,慢慢道:
“大地一片冰冷,生機不現。神鷹的靈說,它從來、從來,沒有看過這么荒蕪的大地。”
“我們的朋友去年送來的警告,是真的。大饑荒,確實要來了。”
“那……長老,我們怎么辦?要組織最好的勇士,遠行捕獵嗎?部族里存糧不夠……”
布羅克長老慢慢地環顧四周。
冰冷的寒風從極地向北,一路颼颼地吹著。從肯特王國,到黑門山脈,到大荒原,再到大陸上的加洛林王國和來茵王國。
從最有經驗的老農,到高高在上領主,當感覺到冬天格外漫長、春天來得太晚時,都發現了不對:
“快!快!把籬笆加高!”
矮人王廷周邊,王廷騎士團幫著同族,以及村子里同住的野蠻人,驅趕著山羊,進入圍欄。野蠻人仗著身高,掄起大錘,把圍欄加高一圈,再加高一圈。
最后,大伙兒一起戴上厚厚的手套,拉著帶刺的樹藤,纏滿整個圍欄:
“今年春天來得特別晚,巖羊遲遲不上山,雪豹都餓得下來捕獵了!再不把圍欄做好,所有的大牲口都得完蛋!”
“可是飼料不夠怎么辦?”
“自然之神的侍奉者傳授了一種法子,可以儲藏草料——去年我們囤了很多,現在還沒爛,應該還夠一個月吃!一個月以后,青草怎樣也該長起來了!”
矮人檢點著倉庫里的麥子,努力收攏羊群,努力保住未來珍貴的糧食。野蠻人奔走在山林之間,劃著船在溪流和近海航行,極力捕獵、打魚:
“哎,幸好去年買了很多平價鹽。把野獸和魚腌一腌,應該能頂很長時間。不管怎么樣,河里海里,總會是有魚的……”
同樣以捕魚為生的尼德蘭,就沒有這么好的心情。捕魚雖然供應了大量肉食,可是支撐捕魚業的,還有造船,箍桶,修帆,織網……
這樣,才能把漁獲送到其他城市,甚至其他國家去賣,換回尼德蘭人需要的物資和金錢。
“怪不得去年肯特王國,從我們這里買了這么多魚……”
尼德蘭公爵翻動著書記官給出的報告,心里很是有點不高興。那群異教徒,給錢給得大方,給物資也給得大方,特別食鹽的供應量,比前些天翻倍再翻倍。
沒有鹽,就無法在海上現場將漁獲加工、裝桶;沒有鹽,就無法把漁獲,賣到幾百里外去!
“早知道饑荒來得這么勐烈,應該提高售價……”
公爵大人撫摸著兩撇翹起的小胡子,小聲滴咕。身邊,送報告的書記官,也是他最信任的智囊,低聲請示:
“那么大人,我們今年,要不要對肯特王國提高價格?”
“……我們有和他們進行交易么?”
公爵斜瞥過去一眼。書記官立刻躬身:
“沒有,大人。下官是說,我們要不要嚴管漁民,讓他們遵守領地的法律?”
“嗯……”公爵把翹起的胡子尖按了下去,松手讓它彈起,再按下去,再松手讓它彈起。連續折騰幾輪,沉吟道:
“那邊最近有什么好貨?”
“貨單上出現了幾樣新鮮東西。”書記官在成堆的報告里翻了一下,熟練地抽出一份小冊子。翻開,指尖一捋,到達他折了角的那一頁:
“培育魔植用的肥料,據說,是用他們最新的方式測量過土壤,精確配置的;”
“新鮮的涌浪藥劑,用龍息苔作為主藥,可以大大提高水系戰士的進階可能性;”
“直流電除顫……咦……”
“什么?”尼德蘭公爵從書記官的手里抽過冊子來看。以公爵對魔法道具的知識面,也讀了兩遍,才磕磕絆絆讀通這個名詞:
“直流電除顫、電復律裝置,可以一定程度上,搶救進階騎士過程中,重傷失敗、心臟停跳的戰士,也可以搶救某些重病重傷、心臟停跳的患者……這是什么東西?!”
低頭仔細去看,貨單下方,寫著一行小字。字跡雖小,卻用銀粉特意描了一遍,唯恐人看不到似的:
“參見《醫療研究》一月號相關內容……”
尼德蘭公爵:“……”
現在魔法師們賣貨,都流行寫論文作為宣傳了嗎?
無論如何,看在這些新鮮貨物的份上,尼德蘭公爵,還是沒有收緊對肯特王國的貿易。
——能不依靠治療術,不依靠光輝教廷,就可以搶救自家戰士的東西,多一樣好一樣。至于教廷怎么想的……
反正漁民在海上開船,開到哪里去了,他怎么知道?
有些人在意饑荒,也有些人,并不怎么在意饑荒。尼德蘭首府向南七百里,布洛林王國的首都,六匹白馬拉著的婚車,正緩緩駛過王都街頭,駛向王宮正門。
左側,右側,來自來茵王國七大選侯之一,波尹王國的騎士們,身穿筆挺的寶藍色呢子制服,頭上頂著船型的軍帽,護在自家公主車隊周圍;
前方,后方,來自布洛林王國的騎士們,身穿鮮紅色的呢子制服,高筒帽上插著潔白的鴕鳥毛,為王后的車隊開道、斷后。戴著潔白手套的雙手,不停向兩邊揮灑著花瓣和糖果;
而車隊當中,更有光輝教廷派出的神職者,不停招出星星點點的輝光,點綴著王后的馬車;
而寬闊的道路兩側,或衣冠楚楚,或衣飾整潔,或衣衫襤褸的市民們,萬人空巷,迎接他們新的王后。
丈夫牽著妻子,父母抱著兒女,越過手持長矛,筆挺肅立的哨兵,努力踮起腳尖。有的人,試圖透過飄拂的紗簾,望一望新王后的容貌;
有的人,微笑著俯身撿拾糖果,珍惜地揣進兜里,準備帶回去給家人分享;
而有些……
“哇——”
道路邊,一個約莫三四歲、頂著一頭金色卷發的小姑娘,大哭起來。身邊的婦人趕緊抱了她起來,退后幾步,小心在懷里顛了一顛:
“尹娃,怎么啦?”
“哇——哇啊——”小姑娘消瘦的臉龐皺成一團。好一會兒,才用力吐出嘴里的花瓣:
“這花好苦啊——媽媽,我餓,我餓……”
只這一句話,抱著她的婦人把女兒摟在懷里,埋頭在她肩上,用女兒襤褸的衣衫掩住自己眼淚:
“媽媽知道,媽媽知道……回去,回去就給你做吃的……”
她也不知道,為什么國王結婚,要收她們家每人兩個銅子的新婚稅;
她也不知道,為什么那些教士寧可用光輝點綴馬車,也不把光芒灑向病痛的貧民;
她也不知道,為什么說好了會有糖果,到了她們這段路上,卻只能撿到苦澀的花瓣……
雙倍期間求保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