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島屋旁邊的酒店在視線上距離相當近。透過掛著偽造爬山虎的外景窗,往南偏東89度的方向斜斜看過去,如果視力好的話,可以看到那個酒店凸出來的假陽臺。
但是走過去就要費很大功夫了。乘觀光電梯飛下來后,從屋檐底下沿著墻根一直走,繞過高高臺階旁豎起來的擋墻,再在對面巨大星巴克招牌上的塞壬注視下,重新登上臺階,才能站在那座酒店的自動門前。
千臨涯和清水剎那站在那扇門前,卻進不去。
不是因為兩人被封建禮教牢牢束縛住了,而是因為酒店不讓學生進去。
盡管酒店不會強制查閱他們的證件,可千臨涯穿著校服,一眼就能看出是學生。
“所以,怎么辦?”清水剎那看向旁邊的千臨涯。
經過一天的相處,剎那醬學會了“不懂就找千臨涯”。
與此同時相對的,千臨涯也開始慢慢適應沒用的剎那醬了。
“這可是在高島屋旁邊啊。”他說。
“高島屋,所以?”清水聽不懂他想說明什么。
“在這種地方,花上兩個小時,還不夠讓我們轉大人嗎?”
清水抱著雙臂退開兩步。她感覺他的語言有些奇怪。
……實際上,千臨涯所說的,不過是在這個充斥著各類服裝品牌的地方購買一些“更像大人的衣服”。
比清水剎那先一步想到這個并不是多么值得驕傲的事情,他反而已經在心中埋怨自己為什么沒有提前想到這一點。
他領著清水剎那,在陽光普照的高島屋廣場邊緣又走了一道,回到百貨大樓里面,又回到了剛剛下來的567樓。
567樓的導覽上都用漢字印著“紳士服”“婦人服”,“紳士服”就是男裝,“婦人服”就是女裝。
千臨涯在心底認為和“紳士服”對應的是“淑女服”,日本文化就是這樣,雖然善于借鑒,在細節方面卻總是弄得不雅觀。
5樓大多都是買運動裝備,女裝看上去過分成熟,成熟到足以讓清水剎那年長20歲,所以兩人來到了6樓。
這邊的服裝比剛才能入眼多了,他們兩人說好,先幫千臨涯挑一套休閑西裝,但是路過一家掛著“大島”的牌子的店前,千臨涯只是轉了個頭,旁邊的清水就不見了。
再次用眼睛找到她時,千臨涯看到,她懷里抱著一摞衣服,在試衣間門口排隊。
千臨涯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如果是櫻小姐,此時肯定是獨自在人群里寂寞,并且恨不得不被千臨涯發現,可是剎那卻沒有那些計心,看到千臨涯的目光后,反而沖他揮起了手。
這種情況的話,不跟過去也不行了。
走過去到能夠對話的距離,少女還沒有開口,千臨涯先灑脫地出聲了:
“那么,我準備去這家店出門右轉50米那家店,我看到那家有賣成品西裝。”
話音落下,他也走到了少女身邊,接著他轉身。可以離開了。雖然這種行為有點像折返跑,在外人眼里恐怕有點怪。
“你給我回來!”
清水剎那如同拉住自家出門瘋的金毛一般,拉住了千臨涯的衣袖。
“怎么了?”千臨涯無奈轉頭。
“難道你以為我叫你過來是為了問等會兒去哪里找你嗎?我是為了讓你等我!等會兒幫我看看哪件衣服合適。”
聽完少女的思考回路,千臨涯的臉皮劇烈地動了動。
“現在是挑衣服的時候嗎?應該提高效率吧,要是你要找的人離開了呢?”
清水沉默著,用手把鬢角往耳后梳過去。
她花了大概三十秒鐘思考他這句話,然后臉有些微微發紅地說:“這邊的衣服也都不是什么便宜貨,待會兒也不好退,當然要選擇更加合適的衣服吧?”
千臨涯深吸一口氣。
“清水,我發現你完美符合廢柴的一切特質。”
剎那皺起了眉頭:“這么對美少女說話,也太失禮了吧?”
“沒關系,你廢柴得恰到好處,因為你的廢柴能帶動我變得更強。”
“這也不算安慰。”清水剎那自顧自地把他剛才的話理解成了安慰而不是諷刺。
他抓著她的胳膊,把她拖離長長的試衣隊伍,接著朝排在她前面的女人們一個接一個問同一個問題:“不好意思,我們趕時間,可以排到你前面嗎?”
拉著清水這么問了十幾個人,居然無一例外地都同意了。
“進去吧。”排在最前面的一個人伸手表示同意后,他把清水推進試衣區。
清水剎那抱著衣服,左轉轉、右看看,不知所措了一會兒,也不知道說什么好,最后領了號碼牌后,快步跑進了試衣間,拉上了簾子。
“你的女朋友桑有點可愛呢!”剛剛大度讓開位置的排隊女人說。
千臨涯看了那個女人一眼,精心挑染過的灰黑相間的頭發,脖子上時髦地掛著脖環,穿著短袖皮夾克和牛仔熱褲。
這副朋克打扮,如果是別人請求,肯定不會輕易答應讓步。
“那不是我女朋友。”千臨涯說。
朋克女眼前一亮:“需要我的聯系方式嗎?”
“不用,我有喜歡的人了。”
“那有什么關系?”
“暫時不想和更多的異性建立長期關系。”千臨涯說。
女人臉上的表情明顯有些悻悻,小聲嘀咕起來:“太自律了吧?”
“就是因為自己知道不太自律,才更應該多拒絕。”千臨涯說,“事先多拒絕,事后才能少糾結。”
“好吧。”朋克女把手里的衣服丟到衣簍里,嘴里說著“不要了”,徑直離開了。
旁邊剛剛側耳聽完全程對話的店員小妹馬上走過來,彎腰把那件衣服撿起來,然后小心掛到衣架上,用掛燙機熨平。
隊列長度在縮短,清水從試衣間出來,小步跑出來,站在千臨涯面前,用只有他聽得到的聲音問:“怎么樣?”
她給自己選的衣服是一件寬松小西服,闊袖的,袖口到了手腕的部分收窄,剛好露出一段白生生的手腕。尺寸比身體大很多,把整個上半身加臀部全部罩進去了。
里面搭了一件平平無奇的卡其色的修身T恤,身體雖然裹得嚴嚴實實的,胸脯部分勒出了很大的輪廓;下半身是一條很短的包臀裙,從后面看全被上衣擋住,成了隱形的,造成上衣下面全是腿的美妙錯覺。
“還不錯,沒有腿毛。”千臨涯評價道。
“誰讓你說這個啦!”清水狠狠拍了他肚子一巴掌,柔軟的手被反震得有點麻,在空中揮了揮后,走到鏡子面前,左右轉了轉,自己對自己滿意地點點頭。
“我反正覺得非常不錯。”她說。
“我也覺得很不錯。”千臨涯說,“結賬吧,接著是我的西裝。”
提到結賬時,清水臉上露出了女生在面對拍板時特有的艱難神情。
“真的還行嗎?”
“真的。”
“感覺不太有穿出去的場合。”清水皺著眉打量鏡子里成熟了許多的自己。
“很好看,好看就行了。”千臨涯說。
“真的好看嗎?——你認真回答我。”清水揚起臉。
“很適合你。”
清水握著小拳頭晃了晃:“買吧。”
她跑進試衣間拿回了自己的衣服,穿著這套衣服直接去結賬。
千臨涯的衣服就好買許多了,白色襯衣松松垮垮,寶藍色比較寬大的休閑西裝,再加上一雙皮鞋,最后還配了一枚很便宜的化石腕表。
雖然都是最基礎款的裝扮,但因為顯身材,走在路上明顯回頭率變高了。
兩人把舊衣服裝進一個手提袋,由千臨涯提著,再次沖向那個酒店。
這次就沒人攔了。
兩人訂了一間5樓的房間,入住后,清水在床上坐下,才回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可是,就算住進來,也沒辦法一間間敲門,去看那個人在哪里啊?!”
千臨涯把累贅的西裝和腕表卸下來,把襯衣從褲子里掏出來,略帶遺憾地看了眼清水的腦袋:
“你以為我沒有想到嗎?你以為我剛才僅僅是去訂房嗎?”
“所以怎么樣?”剎那醬今天被不禮貌的語調說了太多次,這次終于不高興了。
“我剛才是在觀察他們記錄房客的方式。”
“那你觀察到了嗎?”清水立起身子。
“他們是用電腦系統登記的,只要有操作電腦的機會,入住5樓所有房客的信息,都一目了然。”
“哦。”清水暫時沒有反應。
“可是,我不知道那個男人的名字。”他接著說。
“他姓田村。”清水剎那表情堅定地說,“田野的田,村子的村。”
“嗯,田村。”千臨涯很快就記住了這個名字。
清水咬著嘴唇,接著開口道:“不過他不一定會用本名,他也可能用木曾的姓氏登記。”
“田村,木曾。知道了。”千臨涯點頭。
“另外,如果你看到一個叫‘元柳’的名字,那可能也是他。”
千臨涯不說話了,線索已經很多了。更重要的是,少女對那個他尚未謀面的男人,未免也過于了解了。
“……所以,記住這些名字。”清水說,“等會兒你怎么碰到那些電腦呢?”
千臨涯會直接去請求柜臺的小姐姐,利用他臉蛋的優勢——這樣荒誕不經的想法在她腦海中一閃而過。
“你不用知道,待在房間,然后等我消息就好了。”
千臨涯走出房門。
在此之前,他還沒有思考過怎么去接觸到電腦。
因為他的能力,此時已經過于無敵了。
開啟隱身模式,走進電梯,走出電梯的時候,順手把放在旁邊的清洗工人的水桶放倒,接著在流水蔓延到腳底前走向大廳。
在一個胖女人的屁股上摸了一把,把一個小姐姐的裙子掀起,接著給一個看上去不順眼的男子絆了一跤。
很快世界大亂起來。
在那個胖女人的吶喊聲中,柜臺的小姐姐急忙跑過去了,千臨涯也得意順利靠近登記房客信息的電腦。
花了兩秒鐘搞清楚系統是怎么回事,打開入住信息,打開房客名單,打開第五層,瀏覽所有人。
一排名字出現在面前。
他用快速閱讀的方式,迅速地掃了一眼。
沒有田村。
沒有木曾。
也沒有元柳。
千臨涯沒有喪氣,他又掃了一道。
一個令他有些意外的名字出現在眼前。
清水道閑509
他和清水剎那登記用的名字,無疑是虛假名字,總之不是這個名字。
他們也不住在509。
他凝視了這個名字整整5秒鐘,隨后關掉了電腦系統,讓頁面恢復了剛才的狀態。
走出柜臺,剛好和跑過來的柜臺小姐擦肩而過。
那個小姐姐無視了開啟隱身術的千臨涯。
刷開自己的房門,千臨涯推門進屋,開口就說:“509。”
少女一翻身,從床上跳了下來。
“找到了?確定?”
“確定。”千臨涯說,“那個男人沒有退房,如果運氣好,他可能還待在里面。”
清水剎那咬著嘴唇,表情變得半是興奮、半是緊張。
“去嗎?”千臨涯說,“去問問那個男人,你要找的人在哪里?”
“等一下。”
少女抓住了千臨涯胸口的襯衫,這次格外用力。
她的手指甲先是變白,接著又發紅,顏色變得不均勻起來,最后才慢慢松手。
“去吧。”
她似乎終于在內心中做好了抉擇。
兩人走出房間,輕輕關緊了房門,好生把房卡收緊褲子里,少女跟在千臨涯身后。
兩人在幽靜無人的走廊上行走,此時的走廊,卻顯得格外地漫長。
走廊里很安靜,千臨涯甚至能聽見清水剎那咽口水的聲音。
終于,509這個號碼出現在了兩人面前。
兩人對視一眼,清水的手放在千臨涯胸前,攔住了他。
“等一下。”少女小聲說。
她湊上去,用耳朵貼住了房門,仔細傾聽起來。
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感官上過了很久,少女的耳朵才離開房門。
她搖了搖頭。
里面沒有任何聲音。
千臨涯伸出手,叩響了房門。
“咚咚咚。”
聲音在走廊上傳開。
“咚咚咚。”
房門發出的木質聲音,有點沉悶。
“誰?”
出乎意料地是,房門內傳出了男性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