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語。
昨夜,只不過是發生了一次,在恐怖事件后,一次正常的情感交流而已。
只不過,是交流的很深,雙方吐露的也很多。
而于家,在聽說昨夜思學堂里的動靜之后,于家上一代兩父子,一早就趕了過來。
冬日的早晨,總是會讓人懶洋洋的不愿意爬出被窩。
朱瞻基絕對不愿意承認,這是因為他懷里那具曼妙的麥芽色酮體。
他更不愿意承認,自己是因為吐露的太多,導致摸個部位有些腫脹,而他的腰身也變得格外的沉重。
但于文明和于彥昭的到來,讓他不得不從溫暖滂香的被窩中鉆出來。
岑可還在睡夢之中,蜷縮在被褥之中,像是剛剛新生的小家伙一樣,那么的惹人喜愛。
穿戴好的朱瞻基,推開屋門,只見外面已經是滿地一片淺淺的白色。
下雪了!
在年關之時,位處江南的杭州府,終于是引來了第一場雪。
雪,應當是在子夜之后下的,在清晨前停下的。
雖然不大,但天空中卻是變得陰沉無比,整個天空變成了一大團,像是在偷偷的憋著,準備著下一場永樂十五年,杭州府最大的一場雪。
就如同昨夜的朱瞻基,在最后一次深入的交談吐露心聲,持續了半個時辰后,方才將自己徹底解放一樣。
看著陰沉的天空,朱瞻基重新回到里屋,為自己又添加了一件厚實的大氅之后,方才關上屋門,向著思學堂的前院過去。
前院正堂里。
于文明和于彥昭兩父子,已經是早已等候多時。
昨夜意料之中,回到于家祖屋的于謙,則是站在祖父身邊,乖順的像是小羊羔一樣,而于彥昭則是不時的將不善的目光掃視過來。
隨后,于彥昭又被于文明的眼神,給狠狠的逼回去。
很是和諧的一家三代。
朱瞻基帶著一身的寒氣,走進了早就點上炭爐的前院正堂里。
于家三口,當即站起身來。
朱瞻基笑著上前,攙扶住于文明:“老先生不必如此多禮,您這般,可是要折煞我了。”
于文明笑著道:“禮不可廢,禮不可廢。”
老先生一輩子投身在儒學上,前二三十年,寒窗苦讀,后三四十年入仕為官,經學致用,再如今一二十年,幽居在家融匯一身所學。
對于于文明來說,他的一生和儒學已經是融為一體了。
或許他不可能成為儒家宗師,但他也無法與其分割。
這一點,通用于整個大明所有學習儒學的人身上。
正是因此,所以朱瞻基才會將目光投向南疆,投向南疆未來的一代人身上,他在南疆大力推行新的知識體系,為的就是在新土地上打下一個堅實的基礎。
這廂,眾人紛紛落座。
于彥昭則是抱拳站起:“草民聽聞,昨夜思學堂有事發生,驚擾殿下。草民代于家,向殿下請罪。”
盡管于彥昭無官無職,但如今的于家卻是他在做主,所以他此番代表于家,對昨夜思學堂發生的事情請罪道歉,合情合理。
朱瞻基笑了笑,也算是清楚了于家這三代人一早過來,是為了什么。
他如今住在于家,就算于家什么都不做,只要他但凡出點事情,這份罪責于家都必須要承擔一部分。
怪罪于家嗎?
“不過三兩只小賊而已,本宮連手腳也未曾熱起來,于家忠良,豈有怪罪之理?”朱瞻基出聲安撫著于彥昭和于家人的忐忑。
于彥昭則是依舊滿臉歉意的開口道:“太孫,那些賊子必然是前來刺探太孫行蹤,如今賊子被誅,未曾回返,其余賊子大抵會由此推斷出太孫在此。是否要于家,為太孫另行安排他處?”
朱瞻基現在還在想,昨夜的那兩個倭寇,到底是如何會摸到于家來的。
他看向化身乖寶寶的于謙,出身詢問:“于謙,對于昨夜所生之事,你怎么看?”
昨夜在家被教育了一整夜的于謙,怎么也沒有想到,太孫會問他對這件事怎么看。
他先是看了一眼一旁的父親,然后看向正目帶鼓勵的祖父,最后想了想,方才輕聲開口。
“回太孫,依下官看,無非兩點。”
朱瞻基不由的露出征詢的目光,他有些驚訝于,于謙能這么快給出不止一點看法。
于謙則是接著道:“其一,從重陽之后到眼下,已有三月有余,太孫一直未曾出現在大眾眼中,行跡全無。而朝中也早已公布滅倭之事,無論倭寇還是沿海明奸,必定知曉此事。因下官的身份,于家又位居錢塘,倭寇可能是想要借此,查探下官是否返家,繼而推斷出太孫行蹤。”
朱瞻基當即反問:“即便如此,倭寇也該是去于家祖屋探查訊息才是。”
于謙搖頭,神秘一笑道:“回稟太孫,于家雖非富庶人家,但沉重卻也有幾處不為人知的產業,昨夜下官于祖父、父親,并未回祖屋。”
但凡是家業大的,都有那么一兩處秘密藏身之處。
所謂狡兔三窩,更何況是大明的這些已經擺脫了,被衣食住行所困擾的人家。
而坐在朱瞻基右手邊的于文明,接過話:“啟稟太孫,今日老臣家中有仆役來傳,昨夜家中有外人進入的痕跡。”
聽到此話,朱瞻基的目光不由的凝重起來。
“看來,倭寇是對于家所有明面上的地方,都排查了一遍。”朱瞻基不無擔心的說著。
于謙點點頭:“這正是下官擔心的第二點,倭寇可能已經明確知曉太孫如今是在我于家,這一次前來刺探,為的便是確定太孫的位置。而昨夜我于家幾處明面上的產業,都被探查過。唯有此處的人未曾回去,倭寇此時必定已然知曉,太孫正在此時。”
第一種是懷疑,第二種是明確的排查。
但無論哪一種,都說明倭寇已經懷疑,總掌滅倭之事的朱瞻基,最有可能在的地方,就是錢塘于家。
而于謙還接著說:“如今,最要緊的事情是,如何解釋那兩名倭寇被殺。倭寇不是單獨來到此處,而是對下官家中幾處地方都有摸查,則說明他們也并未真正確定,太孫就是在我于家。可若是現在沒有一個合理的理由,倭寇必然會完全肯定,太孫正在此時。而那些與倭寇勾結的明奸,必定也會知曉太孫藏匿身份的用意,就此潛伏下去。”
朱瞻基說:“其實無論如何,自從朝廷定下滅倭之事,我等出京之日,倭寇和明奸就已經盯上了我們。近期沿海地區,未有一起倭患發生,這邊很能說明事情。”
“他們在蟄伏!”于謙滿臉厭惡的說著。
前些日子在松江府的時候,他們雖然沒有親自去到拓林村,但那三百零九座新墳的事情,他們聽的真真切切。
于文明長嘆一聲,老人回到錢塘多錢,對于倭患早就見怪不怪了:“太孫,倭寇與內地勾結之人,每逢朝廷用兵之時,必會如此。正是因為有那些勾結倭寇之人通風報信,才致使朝廷清剿大軍,每次空手而回。”
朱瞻基兩世痛恨倭寇。
但他更痛恨那些明奸!
他們出身在中原大地之上,他們吃著這片土地產出的糧食,用著這片土地給予的一切,但是他們卻毫無廉恥,恬不知恥,數典忘宗,為了彈丸小利,就能做出禍國殃民的惡事來。
朱瞻基很久之前,更是聽聞,有朝廷官員,已是正科……
夫妻二位,為了蠅頭小利,甚至于說是上桿子的,將朝廷的機密透漏出去。
何其愚蠢!
更是甚者,恬著臉上桿子,也要去舔那些白皮的屁眼子!
致死,他們都覺得凡是中原之外,皆為仙境。
死不足惜!
“若要掃除倭患,必先根除明奸!”朱瞻基沉聲道:“若無那等叛國之人,替倭寇通風報信,勾結內外,宵小倭寇,何以成大患!”
于文明在一側沉思著,他亦是為官多年,懂得朝野之事,此時不由出口:“太孫,請恕老臣胡言亂語。”
朱瞻基笑道:“老先生但說無妨。”
于文明點點頭:“太孫,此時不論太孫行蹤是否表露,海外倭寇,及沿海勾結倭寇之人,此時必不會再擅自妄動,太孫有意揪出這些人,只怕會很難。”
朱瞻基點點頭,很是滿意。
這就是當過官的人,對于一件事情,不能只想著如何做成,以及做成之后的結果,還要想到辦這件事的時候,究竟都會遇到哪些問題。
現在,朱瞻基遇到的問題就是,大明的敵人們知道大明要剿滅他們,所以他們潛伏了下來。
找不到沿海的明奸,就無法將其根除,無法根除便無法出海剿滅倭寇。
因為不根除明奸,大軍出動的消息,必然會在第一時間被傳遞給倭寇。
對于明奸們來說,金銀財富才是最重要的。
大明?
不好意思。
幾百年后,他們甚至能放棄所謂的身體發膚受之父母的傳統,為異族打開國門,向異族俯首稱臣。
于謙在一旁插嘴道:“太孫,如今那黃四郎已入水師,是否可以?”
當初在拓林村十里外的小樹林邊上,鄭忠最終還是背上了賣官鬻(yu)爵的的事情。
他不做也不行。
若是他不做著賣官鬻爵的事情,如何能夠打消黃四郎對朱瞻基這幾位賢弟的猜忌,又如何能通過黃四郎,將與他聯系的沿海明奸們,給一網打盡呢?
原先,朱瞻基還是帶著幾分質疑的。
等到他們離開拓林村,還未進到浙江境內,就聽到錦衣衛稟報,鄭忠放出消息后不久,那黃四郎就帶著上萬兩的白銀,以及數十名家中仆役投身水師。
直到這個時候,親眼見識過黃家鎮一切的朱瞻基,才徹底的斷定,黃四郎便是明奸,且在沿海明奸群體中,擁有著不低的地位。
聽到于謙有打算動黃四郎的意思,朱瞻基當即搖頭:“咱們這位黃老爺,是條大魚,要用來攪亂福建拿池子渾水的!”
于謙皺眉詢問:“可如今倭寇來探,明奸蟄伏,若是我們什么都不做,如何揪出這些人,如何滅倭?”
自一開始說完請罪的話后,就一直未曾開口的于彥昭,立馬皺眉開口:“身為臣子,不思替太孫排憂解難,何以成大事!”
于文明當場擺起手來,然后看向朱瞻基:“太孫,若是有天大的利益,則勾結倭寇之人,必將不管不顧,拋家舍業,也要將這些利益掙回去……”
“老先生的意思……”朱瞻基不由的眼前一亮。
若果現在,倭寇和明奸,是因為他在總掌滅倭之事,而不敢動彈。是因為,取得的利益,不足以抹平所需要付出的代價。
那么,只要找到一個足夠大的利益,就能讓那些明奸,敢于冒著被抄家滅族的危險,也要拼上一把。
他當即感激道:“老先生一言,當真令我茅塞頓開!老先生大才!”
于文明趕緊搖頭:“非是老臣大才,而是太孫足智多謀,文思敏捷。”
朱瞻基道:“既如此,何以讓明奸行動?”
人老成精的于文明沒再說話,目光靜靜的看著朱瞻基。
老人的眼光很明亮,不帶一絲渾濁,透露著熟稔世間的一切人情世故。
朱瞻基平靜的臉上,逐漸綻放出笑容來,隨后竟然是哈哈大笑了起來。
而于文明見此情景,也是放聲大笑。
一老一少,接連拍動著身邊的桌子,砰砰作響。
倒是讓一旁的于彥昭和于謙父親二人,有些無從得知。
父子二人,兩臉懵逼。
思路被打通的朱瞻基,只覺得此時神清氣爽,似乎已經看到了滿地明奸頭顱滾滾。
于文明心念通達,見到太孫這般表現,也知對方心中業已定下計謀,便緩緩站起身:“既然太孫良計已定,老臣便先行告辭。太孫在錢塘有用得著的地方,對于家但說無妨。”
朱瞻基起身相送:“累煩老先生憂心,謙哥兒如今越發的成熟,往后只怕難回錢塘,倒是萬望老先生莫要責怪于我。”
于文明愣了愣,然后露出笑容,點點頭,便帶著于彥昭回府。
所謂人老成精。
剛剛朱瞻基這番話,于文明聽的很清楚。
太孫這是在重復著,要重用自家孫兒于謙的承諾。
于文明已經不指望自己這個不思進取的兒子了,半身宦海的他,如今將希望都托付在孫子于謙身上。
孫子和太孫,是臣屬,也是好友,這樣的關系讓于文明很是放心。
甚至,他開始暢想,能在自己走之前,看到自家祖屋外的路上,能橫跨幾座牌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