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敬說在查歌女案,不用說就是滿倉兒的案子。
東廠干預刑部判案,雙方因徐珪的上奏已有勢成水火的跡象。
但對張延齡來說,這案子最多只是個時下熱點而已,事不關己,眼下最多看看熱鬧。
皇帝讓他去商議衍圣公的繼嗣人選,還是跟內閣大臣商議,張延齡很想看看那四個老家伙在遇到孔聞韶如此丑聞后,是否還會堅持推選孔聞韶出來繼承孔廟香火。
翌日清早。
張延齡剛起床,蘇瑤和小狐貍正侍奉他洗漱。
來到古代之后,一頭的長發讓人不習慣,每天都要整理略顯繁瑣。
便在此時遠處又傳來南來色扯著嗓子的聲音:“爺,出事了,門外一群老九給擋住,還有個人說是要拜您為師,街都給堵了,出不去人!”
張延齡皺眉。
他已經猜想到來拜師的是誰,等到門口看到其人,驗證他的想法。
是孔聞韶。
孔家以孔聞韶為首帶了十幾名家仆,抬了不少拜師禮,正立在門口等候“拜師”,來圍觀的讀書人能排出去兩條街。
人群也在議論紛紛:“衍圣公世子是瘋了吧?要拜外戚為師?”
“你們都不知道,其實孔家的宗子所竊的那首詩,正是這位國舅所作。”
“國舅有那才學?”
“現在外面傳得那么廣,愛信不信……”
張延齡出來,場面安靜下來,所有人都擠破頭想往前涌,想見識一下這千年難得一遇的盛況——衍圣公世子拜不學無術的外戚為師?
孔聞韶見張延齡出來,正要上前,被張延齡抬手阻止。
張延齡一臉冷漠道:“孔公子,這是作何?”
孔聞韶道:“弟子才疏學淺,冒了先生文名,羞愧難當,日后必當以先生為榜樣,安心求學以求上進。”
這算什么?
打不過就加入?
問題是,就算你們表現出虛心認錯的姿態,但讓孔聞韶拜我這個聲名狼藉的“大明蠹蟲”為師,就能給他挽回聲譽?
孔家人的騷操作真是一波接著一波,讓人應接不暇!
想利用我再把孔聞韶的名聲給扳回來?
腦袋被門擠了吧?
張延齡當即高聲道:“把這群臭不要臉的老九給轟走,蹬鼻子上臉,真當本爵的府上是你們可以撒野的地方?滾!”
張延齡破口大罵,言語粗鄙。
他要的就是這效果,最好是先把孔聞韶給嚇退。
結果孔聞韶還就賴著不走。
張延齡也懶得理會,他要趕緊回去準備朝服,畢竟早朝之后就是他去乾清宮商議孔家繼承人的問題,不能耽擱。
……
“這群臭老九,還真把自己當盤菜!誰給他們慣的!”
張延齡罵罵咧咧往內宅走。
孔聞韶就算真心實意要拜他為師,他也不會接受,更不會再替孔聞韶說話。
讓老子不爽,老子能讓你們爽?
回到內宅,蘇瑤正立在那等他回來,此時蘇瑤臉上的驚訝已經難以用語言來形容。
“老爺,外面的人在說,那首名動京師的竹生于石是您所作?”蘇瑤眸光似水,崇拜之色易溢于言表,那是打自心底而生的佩服。
張延齡笑道:“怎么了瑤瑤,對老爺才學已佩服到五體投地?”
蘇瑤神色復雜,沒回話,卻羞赧低下頭。
她進建昌伯府是準備以身侍狼的,結果進來后日子過得滋潤不說,現在竟然還知道所侍奉的是頭有文化的狼?
“此事回頭再說,準備一下朝服,老爺要入宮。”
……
……
張延齡穿好朝服,從正門出來。
外面圍觀的人看過一輪熱鬧之后,已經散了不少,路算是通暢。
張延齡乘坐馬車往東安門方向而去。
馬車過東安門,在東華門之前必須要停下來,蕭敬已等候多時。
“建昌伯,您來得挺早。”蕭敬主動過來,扶張延齡下馬車。
張延齡笑道:“蕭公公更早。”
蕭敬道:“老朽要隨陛下參加朝會,自然會起早一些,朝議才剛罷,四位閣老先回內閣值房休整。等陛下用過早膳之后,再往乾清宮去,建昌伯您請吧。”
這意思,是要帶張延齡到內閣值房跟徐溥他們碰頭。
二人一起往內閣值房走,蕭敬的話也挺多。
“今日朝會,出一件大事,陛下調了禮部倪尚書往南京為吏部尚書,禮部徐侍郎現已為禮部尚書,陛下之后會先召見這位新任的徐部堂……”
蕭敬的話,并沒讓張延齡覺得有多意外。
之前朝廷那些文臣,一定是想把徐瓊推到南京去當吏部尚書的,但問題是,徐瓊既跟皇后家有姻親關系,又年老體邁在朝時日無多,也經不起跋山涉水的折騰。
昨日再發生那么一件事之后,打頭陣的倪岳還能留任禮部就真奇了怪。
張延齡只覺得,自己最多算順應了一下歷史潮流,讓事情更順利推進,并未改變徐瓊當禮部尚書的結果。
……
……
張延齡與蕭敬還沒到內閣值房,就見四名內閣大臣已走出來。
原來皇帝已先一步派小太監來通傳。
于是乎張延齡加入到四內閣大臣一行中,一起往乾清宮走。
張延齡本以為自己必會被輕視杯葛。
誰知謝遷居然主動過來跟他搭話:“建昌伯的才學可真讓人意想不到,聽翰苑的新科庶吉士說,你還研究過退齋記?”
謝遷問話時,除了李東陽悶頭往前走,蕭敬、徐溥和劉健都在往張延齡身上打量。
“沒事瞎研究,都看不懂上面說的是什么。”張延齡言語粗俗,光靠這么交談,很難想象他有什么才學。
一如既往。
謝遷聞言一笑道:“看不懂都能將眾新科庶吉士才學比下去,建昌伯這可是狀元之才!”
張延齡道:“您老才是狀元之才,在下才學就是瞎糊弄。”
謝遷是成化十一年狀元出身。
人家是十足十的狀元,張延齡所謂的狀元之才,不過是被恭維兩句。
謝遷笑而不語,一旁的徐溥道:“有才學,可以多進修儒道,無須遮掩。”
雖然徐溥的話還是顯得很冷漠,但與之前也有不同。
張延齡琢磨了一下。
這意思是,想拉攏我,讓我加入你們儒官的陣營?
本來張延齡以為這四位閣臣必對昨日事耿耿于懷,或是他們對徐瓊上任禮部尚書有意見。
但看他們神態自若前去面圣的樣子,才知道這幾位或許沒把衍圣公嗣位人的問題看得太重。
大概是覺得。
讓孔弘緒和孔弘泰派系來繼承,差別不大。
或許他們之前也在兩難,現在張延齡替他們做了選擇,孔弘緒的兒子孔聞韶已有這么大的學術丑聞,讓其繼承衍圣公顯然難以服眾,那就干脆讓孔弘泰的兒子來繼承,既算是對全天下的讀書人有說法,也算對得起平時跟東莊先生孔弘泰的交情。
張延齡心想:“要說高明,還是你們高明。不能不佩服你們這群老謀深算的老東西,翻來覆去總歸是你們不吃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