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徹底暗下來之前,真的趕到了一個小鎮,名曰小泉鎮,隸屬川寧縣,在縣城以北。
杜雍聽說過這個鎮子,東面有一座深山,山中多泉眼,地理位置頗為關鍵,交通便利,人口流通性很不錯,加之現在形勢復雜,故而魚龍混雜在所難免。
高潛曾說,這個小泉鎮的商事逐年增強,但商稅額始終提不上去,存在偷稅漏稅的情況,還有很多貿易是一錘子買賣,而川寧縣的主要收入還是在壯雨湖附近,所以縣衙對小泉鎮這邊投入的精力并不是很多。
久而久之,這個小泉鎮就成了一個半灰色的地帶,官兵的影響力有限。
想必正是因為如此,笛狂和笛霸才會選擇這條路線,并且在小泉鎮住宿一晚。
小鎮的客棧很多,但走了幾條街都是客滿,可見是多么的熱鬧。
杜雍坐在車廂里,挑開簾子看著街上熱鬧的景象,突然喊道:“停!”
笛霸扭頭:“干什么?”
杜雍摸著肚子,嚷嚷道:“怎么還不投店?我都餓死了快!”
笛霸很不耐煩:“剛才不是投了嗎?但是客滿了呀!”
杜雍哂道:“說滿你就信啊?”
笛霸愣了愣:“你什么意思?”
杜雍沒有回答,指著旁邊的一家客棧:“這里有一家,咱們進去吧。”
笛狂的聲音傳來:“這家也是滿的,剛才我看到伙計攔了幾個游客,說已經客滿。”
“狗屁!”
杜雍從車廂里下來,徑自往客棧走。
笛霸一把拉住,狠狠道:“好小子,你想逃跑嗎?”
杜雍不屑地瞥著他,哂道:“像你們這個搞法,今晚都別住店,看我的。”
笛霸一愣,下意識放開手。
杜雍來到客棧的伙計面前,伙計伸手攔住,滿臉歉然的笑容:“客官投店吧?不好意思,小店已經客滿,幾位還是去別家吧。”
杜雍仿佛沒聽清,負手而立,徑自往里面走。
伙計神色一愣,趕緊追上去:“這位客官……”
杜雍淡淡道:“把你們掌柜的叫出來,掌柜的若不能做主,就把你們東家叫出來。”
伙計本想拉住杜雍,甚至把他推出去,但見杜雍有股蠻橫公子哥的風范,頓時就有點慫,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掌柜的是個四十來歲的壯漢,看到杜雍之后,快步走過來:“什么情況?”
伙計趕緊解釋:“掌柜的,這位客官他……”
杜雍右手一揚,淡淡道:“三間上房!”
“我們已經客滿……”
掌柜的很不耐煩,但是突然臉色一變,諂媚道:“有有有,有備用房,馬上騰出來!”
杜雍將手上的三張銀票遞給他:“住一晚,再吃兩頓好的,夠嗎?”
掌柜的撈過銀票,點頭如搗蒜:“夠的夠的,客官這邊請,窗子邊有空桌子,先喝口茶,酒菜很快就會上來。請問您有什么忌口的嗎?”
大堂里的客人都看過來,有些人看到銀票后,雙眼微微亮起。
杜雍邁著流氓步,走到桌子邊坐下,淡淡道:“沒啥忌口的,多整幾個硬菜。”
“好嘞!”
掌柜的笑著點頭,拍拍伙計的肩膀:“好好招呼幾位貴客!”
說完之后把銀票塞進衣襟里,去廚房吩咐。
伙計拉開凳子,看向笛霸和笛狂,恭敬道:“您二位也快快請坐!且喝一口茶,小的這就去安置你們的馬車。”
說罷倒了三杯茶,快步而去,安置馬車。
杜雍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淡淡道:“投店這么簡單的事情,你們搞這么久?你們兩兄弟真的有混過江湖嗎?”
笛霸冷哼一聲,就感覺有些丟臉,問道:“你哪來的銀票?我不是搜了你的身嗎?”
杜雍嘿嘿一笑:“藏在褲襠里,得虧你沒下手,否則你會很自卑。”
這話不能忍,笛霸頓時就爆炸:“你說誰自卑?”
杜雍端起茶杯,瞥著他,輕輕一笑:“要不你搜一下?我還有幾百兩呢。”
笛霸無語。
笛狂比較冷靜,盯著杜雍,壓低聲音道:“杜公子,你是想用銀票吸引別人的注意力,從而讓別人來打你的主意吧?”
笛霸恍然大悟,立馬狠狠地瞪著杜雍。
杜雍不屑地看了他們一眼,哂道:“三百兩而已,能吸引什么注意力?實話告訴你們,本公子每次出門都是這么干的。兩個窮鬼,大驚小怪!你們師兄不是這樣的呀,同一個師父教出來的,差距為何如此之大?”
笛霸面色一滯,指著杜雍:“你……”
“你什么你?”
杜雍拍掉笛霸的手指,淡淡道:“如今行走江湖的,誰不隨身攜帶個萬兒八千的?像本公子這種很喜歡逛黑市的,身上都是常備十萬八萬。區區三百兩銀子,在京城就幾壇酒而已。也就這種山腳旮旯的小地方,才會覺得很多。”
聲音很大,立馬又吸引了一波目光,貪婪的目光不在少數。
笛霸掃過去,狠狠道:“看什么看,吃你們的。”
那些人見笛霸滿臉兇惡,趕緊收回目光,低頭吃東西。
笛狂繼續怒視杜雍。
杜雍舉手投降,壓低聲音道:“好好好,我閉嘴,我閉嘴。但真不是我說你們,交換人質對你們來說真的不值,選四十萬兩不好嗎?住個店都這么摳摳搜搜的,這江湖跑的也沒意思呀,咱先不說立場的問題,就說大丈夫立身于世,所追求的不就是金錢和權利嗎?”
笛狂冷哼一聲,不為所動。
笛霸倒是陷入了沉思,他們確實不怎么富有,小幾萬是有的,但拿三百兩住店或者吃飯,他們還真舍不得。
杜雍繼續:“就算你們順利把我帶到平州,拿了那一瓶高級丹藥,最多沖到登樓五重,難道還能沖到晉滅境不成?還有啊,你們三兄弟畢竟是半路入伙的,不是根正苗紅,我以腦袋擔保,有你們當敢死隊的時候。”
笛狂見杜雍說話挺小聲,不再臭著臉,悠悠道:“誰告訴你要去平州的?”
杜雍哂道:“難道是漠州嗎?漠州是毒蝎幫的盤子,你們圣丹門進不去。”
笛狂呵呵笑道:“誰說進不去,圣丹門和毒蝎幫都是反朝廷的,是朋友來著。”
“朋友個屁!”
杜雍冷笑一聲,哂道:“記得川寧縣附近的圣丹門據點嗎,老大叫老范的那個?那個據點不就是被火狼幫和毒蝎幫聯手掃掉的嗎?”
笛狂神色一怔,老范那個據點被掃,確實讓圣丹門和火狼幫各自戒備起來。
笛霸抓住疑惑:“你怎么知道老范?”
杜雍哼道:“你以為有多隱秘?總管府之所以不動老范的據點,是想順藤摸瓜,哪知道被毒蝎幫和火狼幫搶在了槍頭。”
頓了頓,繼續道:“還記得川明縣的黃有績嗎?你們圣丹門把他安插在縣衙當師爺,身份暴露之藏在莫家,藏得好好的,突然被官府一窩端,知道是誰出賣他的嗎?是火狼幫。”
“火狼幫?”
笛狂和笛霸不自覺被吸引了注意力。
杜雍淡淡道:“火狼幫以黃有績的藏身點為交件,和總管府換了個人質。”
笛狂緊盯著杜雍的眼睛:“這種事應該是機密吧?為什么告訴我們?”
杜雍絲毫不慌,哂道:“這是小事一件,還有更機密的。全部說出來,我怕你們自閉,圣丹門自詡是源遠流長的上古門派,卻被后起之秀的火狼幫當成了傻子,關鍵是被耍了還不自知。”
笛霸眼中精光一閃,沉聲道:“鱷魚窩的事情,不會也和火狼幫有關吧?”
杜雍翻了個白眼,沒有說話。
笛霸大喝道:“問你話呢?”
其他客人頓時又看過來,這下是被笛狂冷冷一掃,立馬又收回了目光。
杜雍掏了掏耳朵:“你那么大聲干什么?鱷魚窩的事情,我怎么知道?我當時接到命令,說要去野外干仗,到了之后才知道是鱷魚窩,我只是扔雷管而已,哪知道還上了刺殺榜第三名,結果你們兩兄弟拿住,這個第三名莫名其妙嘛!”
此時酒菜剛好上來,杜雍立馬閉嘴,笛狂和笛霸也停下說話。
滿滿當當一大桌子,色香味俱全,酒是大壇的,酒香四溢。
杜雍不客氣,伏案大嚼,好像餓死鬼投胎。
“睡了這么久,還這么能吃!”
笛霸看著杜雍的吃相,腹誹不已。
杜雍沒有理會他,加快速度掃蕩,在路上的時候,他雖然躺在馬車里,甚至還打了呼嚕,但是他并沒有睡著,而是在默默修煉內功,練了這么久自然會餓。
沒過多久,杜雍就將前面幾盤肉吃了個干凈,又吃了一大盆米飯,這才抬起頭來,拿起手邊的酒壇子一飲而盡,滿足地打了個飽嗝。
“你們怎么不喝酒?”
杜雍拿著牙簽剔牙,奇怪地看著笛霸和笛狂。
笛霸看著酒壺,不自覺咽了咽口水,淡淡道:“不想喝!”
什么不想喝,是怕喝醉壞事。
杜雍心中好笑,并沒有點破,將剩下的那兩壇酒都拿過來,全部喝掉。
笛霸就覺得杜雍很欠揍。
這是人質?
路上睡馬車,投店擺闊氣,大口吃肉,大壇喝酒……這是大爺呀!
杜雍看起來暈乎乎的,拉住路過的伙計,含糊不清地說道:“房間整理好了嗎?”
“客官您看著點路,小的這就帶您去休息!”
伙計趕緊扶住杜雍,就好像扶了一頭死豬,可見杜雍醉的厲害。
杜雍嗯了一聲,繼續說道:“記住啊,要派幾個人給我站崗,我睡眠淺,別讓人打擾我,而且我有很多錢,不能讓人偷了我的錢,否則我帶人拆了你們店。”
伙計連連點頭:“客官您放心,小店的安保沒問題。”
杜雍用力打了個酒嗝,周圍立馬飄滿濃郁的酒味,喃喃道:“不行,我得先洗個澡,你去弄一桶熱水放在房間里,再給我買一身新衣服,少不了你的小費。”
說罷掏出一張銀票,拍在伙計的肩膀上。
伙計趕緊按住銀票,握在手心,喜滋滋地應下,順便問道:“客官,要不要姑娘?”
杜雍愣了愣,傻傻地問道:“這種小地方,有好看的姑娘嗎?”
伙計立馬點頭:“有啊,各種類型都有。”
杜雍搖了搖頭:“今兒我有些累,洗完澡就得睡覺。至于姑娘,我看看明早有沒有精神,到時候再喊你。”
伙計點頭:“好嘞!”
小半個時辰后,杜雍洗完了澡,穿上了新衣服,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笛霸看著流口水的杜雍,大感不滿:“師哥,我真的想狠狠打他一頓。他就跟大爺似的,而咱們兩個是隨從,擺明吃定咱們不會殺他。”
笛狂苦笑:“咱們是真的不能殺他嘛!”
笛霸感慨道:“我至今想不明白,他為何會主動交換人質,不就是兩個丫鬟嗎?交換的時候我都有些不敢相信。”
笛狂分析:“有個丫鬟是皇帝老兒賞的宮女,杜小子不想她出事。若是她出了事,杜小子的罪名可大可小。”
笛霸哦了一聲,沒再多言。
笛狂嘆道:“這小子睡的開心,咱們還得保護他。他剛才那副財大氣粗的樣子,肯定吸引了很多心懷鬼胎的人。”
笛霸突然問道:“師哥,你說咱們是不是真的選錯了?”
笛狂一愣:“你說四十萬兩?”
笛霸點點頭:“四十萬,夠咱們風光一輩子。”
笛狂沉聲道:“不要想的那么簡單,就算真能拿到四十萬,咱們也未必保的住。事后杜小子只需隨便放個風出去,咱們就會吃不了兜著走。我知道你想說躲起來,但能躲到哪里去?圣丹門連聶青云和屈亦雄都敢懸賞,咱們兩算什么?”
笛霸捏著下巴:“師哥說的是,杜小子好陰險呀!”
笛狂深吸一口氣:“別想那么多,我守上半夜,你守下半夜,明天早點出發。”
笛霸點點頭:“那我先去睡。”
三間房是挨著的,杜雍睡中間,笛霸和笛狂分列左右。
笛霸回了房間休息。笛狂也回了房間,但是沒有休息,而是貼在墻邊打坐,隨時留意杜雍房間里的動靜。
小鎮晚上還是頗為安靜的,沒有大城的喧囂。
守夜的笛狂突然聽到走廊上有小動靜。
立馬走出房間,他看到幾個鬼鬼祟祟的黑衣人,正在往杜雍的房間里吐煙。
“干什么?”
笛狂大喝一聲。
那幾個黑衣人立馬看過來,眼中殺機大盛,摸向腰間的鐵劍。
熟睡的笛霸聽到聲音之后,立刻醒來,也走出房間。
氣氛一下變得非常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