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使節團,被邀請參加了克倫威爾的“登基”儀式。
根據修改過的新憲法,克倫威爾擔任英格蘭、蘇格蘭和愛爾蘭的護國主。
他在就職演說上宣稱:“護國主為終身服務,與國會共同掌握立法權,與國務會議共同行使行政權……議會的議案,必須經過護國主的批準才能生效。”
啥意思?
這個職位屬于終身制,不會下臺,中途不需要重新選舉。立法權和行政權,名義上還歸屬議會,但任何決策都要護國主說了才算。
英國議會,被保留了,但只剩個空架子。
“國王被殺了,他肯定不算伊尹、霍光。但又沒篡位稱王,并非王莽之輩,”張瑞鳳對此展開討論,“所以,克倫威爾這個護國主算什么?”
算什么?類似終身制獨裁總統。
潘蔚仔細思索道:“中國自古并無此政體,我們無法以史觀今。國不可一日無君,此言雖出自道教典籍,但也是不可辯駁的事實。克倫威爾最致命的弱點,是他沒有確立繼承制度。他此時大權獨攬,當然沒人敢反對,可他死了之后呢?”
蔡云程說道:“克倫威爾一死,英國必然大亂,無非出現三種情況。第一,他的心腹擁立其子為護國主;第二,保王黨迎回王室復辟;第三,恢復之前的共和制。這三種情況,很可能同時出現,就看哪一方獲得勝利。”
張瑞鳳說道:“其子就算能繼位,也不可能長久。因為護國主這個職務,名不正,言不順,只是臨時所設。”
在中國使節們眼里,克倫威爾屬實腦子不好使。
既然已經掌握一國軍政,那首先需要確立的,就是自己的法統,以及法統的延續問題。
克倫威爾的法統,是從議會借來的,法統本身還在議會那里,他死之后按理必須還回去。如此來說,就屬于一錘子買賣,自己爽到死,不管身后事。放在中國,死后會被清算,抄家滅族再正常不過。
想要一勞永逸的解決這個問題,就必須把議會給搞定。
要么真正解散議會,要么把議會換成自己人。但這兩種方法都不可能,議會沒了,克倫威爾的法統就沒了。而議會的議員們,一個蘿卜一個坑,克倫威爾想換都換不了。
良久,張瑞鳳做出總結評價:“克倫威爾就是個沒能力稱王的權臣加軍閥。他真正該做的,是把‘護國主’制度化,才能保住自己的身后事。如果把‘護國主’定為世襲,必遭全國上下反對。所以,‘護國主’該選上來。歐洲的議會,不是喜歡投票嗎?那就讓議會投票選‘護國主’。”
蔡云程點頭說:“確實如此。一旦確立票選護國主的制度,等克倫威爾死后,英國豪強們的目標,就變成了新任護國主之爭。不管誰繼任護國主,都會擁護克倫威爾的制度,千方百計防止英國王室復辟。這樣子,克倫威爾才不會被鞭尸啊。”
潘蔚搖頭:“護國主的權力,是從議會那里奪來的。一個克倫威爾,就讓議會受夠了,他們還會選出第二個?如果讓議會來選新的護國主,那議會的第一反應,就是投票把護國主制度給廢掉。”
死結,解不開。
英國那場革命,流的血太少,到處充滿妥協,克倫威爾沒資格成為拿破侖。
祿天香說道:“沒必要討論克倫威爾的身后事。這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居然不同意中英兩國結盟,在亞洲一起對付荷蘭。”
“看不懂。”張瑞鳳搖頭。
正常人當然看不懂,因為克倫威爾的想法太奇葩。
他先是想搞英荷聯邦,一起稱霸全世界。荷蘭人明確拒絕之后,又想搞英荷同盟,借荷蘭的海外勢力,來幫助英國殖民擴張。
荷蘭人又不是傻子,老子辛辛苦苦闖出的局面,讓你們這群英國佬來摘桃子?
克倫威爾太自負了,認為他吃定了荷蘭人。
事實上,最后英荷兩國的條約,也只是逼迫荷蘭承認《航海條例》。且這種承認,屬于表面承認,實際操作時各種違反。
英國除了獲得賠款和一座小島,其他事情啥都沒改變。賠款還不夠彌補戰爭開支,小島的用處也不是很大,英國等于白打了一場,極度郁悶之下,才有了后來的第二次英荷戰爭。
潘蔚說道:“克倫威爾此人,著實是靠不住。不如……奇貨可居!”
此言一出,眾人立即領會。
英國流亡王室一家子,目前正在法國恩典港,跟法國贈送的馬種住一起,查爾斯王子天天都在騎馬消遣。
張瑞鳳笑著說:“帶著英國王室回國,稟明陛下之后養著。等克倫威爾死后,就派遣軍隊護送回來,到時候多半能夠助其復國。”
蔡云程說:“中國到歐洲太遠,若是得知克倫威爾的死訊,再護送那個查爾斯王子出海,抵達英國就需要耗時兩年以上。會不會被人捷足先登了?”
“那就帶回去養幾年,讓他欽慕我中華,”張瑞鳳說道,“等養得差不多了,再送到葡萄牙等待時機。中英兩國,還可以聯姻。當然,天朝貴胄,自不可嫁番邦蠻夷。澳門有很多葡萄牙后裔,選一美貌女子,陛下可收為義女。再賞賜公主封號,令其與英國王子婚配!”
這屬于常規操作,漢唐時和親的公主,很多都是被封為公主的宮女。
張瑞鳳連宮女都懶得送,直接讓葡萄牙裔女子代替。
潘蔚又笑著說:“歐洲這邊,重視血統。是不是本國王室,反而無所謂,只要有大貴族血統就行。葡萄牙那個若昂四世,其實是西班牙貴族,可他照樣被推舉為國王。做了葡萄牙國王之后,還擼袖子跟西班牙打仗。”
“你到底想說什么?”張瑞鳳問。
潘蔚說道:“若昂四世,本來就子嗣稀少,之前夭折一子一女,近來又死一子一女。如今最年長的子女,是十五歲的三公主卡特琳娜。那位三公主,大家都見過,容貌端莊,知書達理。既然若昂四世尋求聯姻,可勸陛下立為太子側妃。生下子嗣,能尋機奪取葡萄牙國王之位。“
張瑞鳳哭笑不得:“越說越遠了,沒影子的事情……不過嘛,可以考慮。此事不宜公開上疏,必須跟陛下密談,事成與否都無所謂。”
蔡云程說:“就算太子的子嗣,做了葡萄牙國王,其實也沒有太大作用。歐洲這邊,制度自成一體,很難與中華交融。”
潘蔚卻露出一絲奸笑:“如果太子的子嗣,做了葡萄牙國王。而我中國皇帝,同時又封其為海外藩王。長此以往,定為制度,兩三代之后,葡萄牙或可成為歐洲之朝鮮!”
“朝鮮之所以是朝鮮,其君臣士紳,皆書寫漢字,皆崇慕儒學,”蔡云程立即懟回去,“你讓葡萄牙貴族全部寫漢字看看,讓他們棄了耶教投身儒學看看。葡萄牙國王,此時愿與中國聯姻,是因為葡萄牙被教皇厭棄了。若真有中國皇室子嗣,來到葡萄牙做國王,教皇必然出面干涉,說不定還要因此打仗!”
兩人的出身不同,思維方式也不同,經常在議事的時候發生爭執,其他人早就已經習以為常了。
而且,潘蔚確實想當然了,正常的歐洲王室,是不會跟異教王室通婚的。英國的查爾斯王子,還有現在的葡萄牙,純屬特殊時期的特殊情況,才稍微具有可操作性,成為制度性操作絕無可能。
就說俄羅斯吧,眼巴巴的想跟歐洲王室通婚,結果歷代沙皇娶的全是德意志公主。
整個德意志地區(包括丹麥的大陸地盤),大概也就四川、重慶、湖南加起來那么大,在巔峰時卻有兩三萬個領主(沒實際封地的不計),有資格稱“國王”的也多達一兩百個。
這是神羅皇帝下放的權力,阿貓阿狗都能叫國王,王子和公主更是遍地開花。比如葉卡捷琳娜二世的父親,雖是一個公國的國王(公爵),但領地收入無法維持消費,還得跑去外地做軍官賺錢——嗯,國王出國給人打工,國內百姓應該反思。
沙皇又想學人家搞王室通婚,又被真正的歐洲王室看不上,于是只能從德意志挑“公主”結婚。
俄羅斯至少還信東正教,好歹信的還是上帝,王室通婚都如此困難。中國想靠長期聯姻控制葡萄牙,純屬就是不懂事的書生在說夢話。
兩人爭論良久,張瑞鳳聽得耳朵都起繭子了,便說道:“好啦,不要再說,先跟克倫威爾談談。”
使節團出海至今,克倫威爾是最討厭的一國領袖。
不管是莫臥兒、波斯還是法國,就連葡萄牙的國王,一個個都慷慨大方。好吃好喝供著,想要什么說一聲就是,來時有貴重的見面禮,離開的時候又有送別禮。
克倫威爾卻啥都沒表示,見面禮寒酸到可憐。
這貨跟荷蘭打仗,打得英國財政近乎崩潰。他自家的積蓄,又在起義時花費頗多,根本拿不出錢來款待中國使者。
就連普通的外交合約,克倫威爾都錙銖必較,生怕被中國給坑了一樣。
你看人家法國王太后,幾乎就不反對中國提出的條件,也沒想過通過條約占中國的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