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3體察圣意
803體察圣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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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古代商業繁榮,很多人下意識就會想起宋朝。
但宋朝的商業繁榮,準確來說是城市繁榮,靠的是從農村瘋狂吸血。宋朝商業,唯一能贏過明朝的,也就海貿興盛而已——如果把海貿走私也算上,宋朝還真不一定能贏。
在萬歷初年,明朝的商業,達到了封建王朝的一個頂峰!
雖然很多時候看不起滿清,但到了清中期,中國的商業再度興盛起來,其規模同樣是超過了宋朝的。
明清商業為何能興盛?
農業大發展!
明代,主要是水稻和棉花。清代,又在此基礎上,出現了紅薯、玉米和土豆。
在明代,來自越南的水稻良種,才真正實現大范圍普及。泄洪渠和水庫系統,解決了持續千年的江南水患。采用菜籽、大豆榨油的油渣,廣泛用于肥田,這是明代普及的新式肥料。棉花種植方法改進,朝廷引導全國種植棉花。
水稻的增產,解決了吃飯問題。
棉花的推廣,解決了穿衣問題。
于是,人口大爆發!
大城市容不下那么多人,農村也容不下那么多人,于是新興市鎮出現了。這些市鎮,不但吸收農村多余的勞動力,而且形成一個又一個鄉間集市。鄉間集市的出現,催生出游離于城市之外的小商人群體,他們在鄉間集市收購農產品,又從別處運來農民所需的生產資料。
很多明代的富商巨賈、士紳豪強,都是從這種小商人成長而來,比如皇后所在的費家!
只說蘇松常湖杭嘉六個府,明代的市鎮數量,是宋代的四倍有余。要知道,那里可是南宋的統治核心,鄉間繁榮度都遠遠比不上明朝。
大量新興市鎮的出現,讓中國社會形態徹底轉變。
在明代以前,中國社會的發展,其實跟后來的歐洲一樣。都是人口不斷向大城市集中,財富也不斷向大城市集中。而從明代開始,雖然也向大城市集中,但更多的是形成新興市鎮。大型市鎮飽和了,又出現無數小型市鎮,最后干脆幾個村就會出現市鎮!
于是,中國就出現“油水分離”的現象:政治權力集中于城市,為官員和權貴所把持。城市成為權錢交易中心、生活用品消費中心、奢侈品消費中心。而主要經濟力量,則散布于數以萬計的市鎮,市鎮才是中國的生產力中心,官府很難甚至無法去有效掌控。
所以宋代的時候,皇權不下縣無所謂。而明清兩代,皇權不下縣卻很致命,因為全國經濟重心不在縣城里。如果有人穿越到明清兩代,想造反不用急著占領城市,先去占領那些商業繁榮又沒城墻的市鎮才是硬道理。
這就是中國獨有的鄉土模式,它不僅影響中國的經濟形式,更影響了中國的社會形式。甚至對中國的文化風俗,乃至于對中國人的思維,都帶來了難以消除的影響!
鄉土中國,已經刻進了骨子里。
趙瀚宣布民間商賈能夠紡織云錦,搞這玩意兒的商人迅速激增。南京城里根本容納不下,只能搬去城外建設廠房。城外的地皮也有限,那就往南京城附近的市鎮轉移。
現在金陵府有三大云錦生產基地,一處是南京城外,一處是江寧鎮,一處是淳化鎮。
沉有容就在淳化鎮,他招募的云錦織工,數量足有一千多人!
元宵節剛過不久,江寧鎮的富商梁興道,就親自來拜訪沉有容:“沉公可知,陛下要禁止女子進廠做織工了!”
“什么?”沉有容以為自己聽錯了。
“陛下要禁止女子進廠做織工了!”梁興道再次重復。
沉有容被嚇得有些懵逼,用僅剩的理智思考道:“陛下一向優待工商,只要遵紀守法,何曾為難過商人?就連云錦這種前朝御用之物,也允許民間商賈經營,怎會突然下令禁止女子做工?”
梁興道垂手頓足道:“還不是那些迂闊書生做的好事?過年之后,好多報紙都刊載文章,反對女子參加科舉。說什么女子不能拋頭露面,女子生來就該相夫教子、奉養公婆……這報紙輿論是一面倒,已經沒人再敢為女子說話。前幾天,有個禮部侍郎,叫曹什么的,上疏請求陛下取締女工。朝中群臣自然反對,但也有支持的。聽人說啊,陛下上朝的時候,面露猶豫之色,似有取締女工的意思!”
“那幫王八蛋,讀書讀傻了吧!”沉有容破口大罵。
梁興道說:“豈不是讀傻了?這種話都說得出來。”
其實吧,他們以前也是這樣想的。
沉有容的女兒,高中拿到了畢業證,雖然不能公費讀大學,但有資格自費去讀大學。他先是自費送女兒讀大學,只讀了一年,就找到個好婆家,立即讓女兒退學成親。
在他看來,讀大學只是為了提升女兒的身價,方便找到一個實力更雄厚的夫家。
若是女兒敢去做官,他會親手把女兒的腿打斷!
但現在不同了,絕對不能任由那些讀書人亂說。云錦織造是他的命根子,女工全是下金蛋的母雞,怎么能容許讀書人亂潑臟水?
梁興道一聲嘆息:“唉,陛下萬般都好,非要奪了士紳的田產,分給鄉下那些泥腿子。咱們這些士紳,現在沒田可以收租了,只能做點生意過日子。若是禁止招募女工,今后就得坐吃山空啊。”
沉有容冷笑:“你以為不分田,陛下就不對豪強士紳下手?”
沉有容是沉萬三的后代,從祖宗的筆記當中,他比誰都清楚當年發生了什么。
早在朱元章稱帝之前,沉萬三就已經死了,但沉家確實是被朱元章遷徙到南京的。除了沉家之外,江南富紳總共6.73萬戶,被朱元章前后兩次遷到南京(除了商人,還有很多地方士紳大族)。
朱元章直接說明了目的,他要學漢高祖劉邦,把天下富戶遷居關中,一是繁榮關中經濟,二是聚集起來好管理,絕不容許豪強在地方為禍。
修建南京城墻,不但沉家出了銀子,幾萬富紳都出了銀子。
藍玉桉為何死了那么多人?
是朱元章在趁機消滅富紳豪強,處置當時非常嚴重的官商勾結,順便還能從富戶手里抄家弄銀子。沉萬三的后人,就是被牽扯進藍玉桉,殺頭的殺頭,流放的流放。
明代的《寓府雜記》也記載,被遷徙到南京的富商大族,在調查藍玉桉的數年中,或舉家遷徙,或株連被殺,或舉族流放,幾乎沒有一戶可以幸存。
估計是沉萬三做過江南首富,名頭太大,于是人們把前后幾件事,把幾萬江南富戶的遭遇,全部濃縮在沉萬三身上,就出現了朱元章跟沉萬三的離奇故事。
像朱元章這種人,做事往往一石數鳥。
殺掉藍玉,可以為朱允炆鋪路。將藍玉桉擴大化,可以打擊官商勾結,消除大族對朝廷的影響力,還能從中狠狠的抄家弄銀子。
跟別的開國皇帝比起來,趙瀚強行分掉士紳的田產,其實也就打擊面更廣一些。劉邦遷徙天下富戶,朱元章遷徙江南富戶,那手段跟趙瀚大同小異,直接掘了地方豪強的根基,接下來就是想殺就殺。
沉有容回憶自己祖宗的遭遇,愈發覺得當今皇帝就是朱元章再世。
他不理走來走去的梁興道,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思考。閉目養神,過了良久,沉有容睜開眼睛說:“這個消息,應該是陛下有意放出來的。禁止使用女工,不像陛下能做出來的事。”
梁興道聞言,也開始思考,隨即欣喜道:“那就不用擔心了!”
沉有容卻說:“但如果我們不接招,陛下很有可能真這么做。”
“接招?”梁興道不解。
沉有容解釋道:“陛下對那些腐儒,想必很是不滿。但身為皇帝,他不便親自出面,甚至朝廷都不便出面。所以,陛下想讓我們做馬前卒,跟那些腐儒挽起袖子打筆杖。不信看著吧,只要我們出手了,下個月,或者下下個月,《大同月報》就會站出來拉偏架,一錘定音判我們獲勝。”
梁興道疑惑道:“既然陛下早有定論,為何不直接講明白?”
沉有容說:“皇帝和朝廷,都該不偏不倚,《大同月報》也是如此。幾個腐儒上躥下跳,就驚動皇帝出面,朝廷的威嚴何在?而且,皇帝直接下場,就成了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不僅那些腐儒不服,就連我們這些商賈都不服。如果沒有這檔子事,你贊不贊成女子科舉?”
“有這事我也不贊成啊。”梁興道說。
沉有容道:“但有了這事,我們心里不認同,嘴巴卻必須贊成。嘴巴不僅現在要支持,今后還要一直支持下去。”
“原來如此!”梁興道也不是傻瓜。
沉有容說:“串聯整個金陵府的商賈聚會吧,就連那些賣布的商人,也要一起請來。我們沒有女工織布,他們上哪兒買去?幾家合資辦一個報社,辦他幾十家,官府肯定快速發放牌照。在拿到牌照之前,就可以出錢請來筆桿子,寫文章駁斥那些腐儒的言論。咱們鬧得越大,皇帝那里就越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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