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明安冷靜地看著這一幕。
他正在以一個絕對理智的游戲者態度,思考目前的進程。
……首先,無論事情發展到什么地步,絕對不能就這么放過艾爾拉斯。艾爾拉斯看到了這邊的全部,魂獵那邊對魂族這邊的情況必定會有所準備,他們一定會因此插手海上盛宴。
……他想到了一個更好的處理方法。
“阿爾切列夫。”他開口。
阿爾切列夫拄著手杖,微笑地看向他,等待著他的命令。
在一片寂靜中,蘇明安的眼神在艾爾拉斯身上定格。
他沉默五秒,為了安全起見轉換為了明狀態。而后靠近阿爾切列夫,輕聲說。
“轉化艾爾拉斯。”
他語聲極小。
他想到了這個方案。
目前來說,限制自己的只是夜間環節的資源點多少——轉化一個人類需要五千點資源點,而迷惑又需要一千五百點資源點,正是因為資源點不足,他才無法轉化艾爾拉斯,而后控制他。
但自己無法轉化……有別人能夠轉化啊。
不同點僅僅在于,自己是無風險無后遺癥的轉化,阿爾切列夫這種上位魂族轉化別人卻有很大的風險。而且,說不定艾爾拉斯就算被轉化了也不會聽他們的。
……但沒事。
因為自己恰巧還有一個名為“迷惑”的技能。
只要對方是魂族,只要自己擁有一千五百點的資源點,那么一切都不是問題。
蘇凜身份的游戲難度雖然大,機遇卻也是明明白白給了他的,只要把控好,他完全能造成一個“控局”的局面。
阿爾切列夫聽了,微微一愣。
“我的轉化有風險,這樣一來,他也活不長……”他輕聲回應:“而且一段時間內,我的實力也會下降。”
“沒事。”蘇明安對艾爾拉斯可沒什么同情心,不管對方能不能活得長。
況且,他要的只是“控局”,而非絕對戰斗力。只要兩大陣營首領聽他的話,那么哪怕這兩人發揮不出什么實力,他也能保證海上盛宴的統治性局面。
阿爾切列夫點點頭,忽地伸出手,一下子插進了他自己的心口。
血液流淌而出,淌在他的手上,他向著艾爾拉斯迅速靠近。
見了這一幕,艾爾拉斯也意識到了什么,立刻猛地掙扎起來。
他的身上閃出一道刺眼的白光,一下子震開了按著他的塞維亞。
“你瘋了,蘇凜——你是真想讓你爺爺的心血白費,你知道你爺爺當初為普拉亞做了多少……”
他大吼著,身上光芒乍現。
“普拉亞不需要你。”蘇明安看著他:“蘇凜說的。”
艾爾拉斯愣了片刻。
下一刻,一旁的阿爾切列夫身形一晃,手杖一瞬點在了他的額頭。
艾爾拉斯的身形猛地后仰,一股白霧升起,將這片區域完全籠罩。
“叮咚!”
在阿爾切列夫手杖點上艾爾拉斯的那一刻,塞維亞緊跟其上。
炫目的白光在教堂之內炸響,如同卷起的蒼白游龍。
塞維亞伸出手,白光如瀑布般沖擊而去,對著被控制住的艾爾拉斯便是全力一擊。
“轟——!”
教堂的紅椅炸成碎片,白光交織成一大片光影,蘇明安瞇著眼,忽地感覺到了一股極為強烈的危機感。
他毫不猶豫,直接開啟了能量壓制技能。
他感覺腹部一痛,一道血線在他身后飚射而起。
“叮當——”
染滿鮮血的銀色子彈落地。
蘇明安后退半步,臉色蒼白。
鮮紅的血從被穿透了的身體中快速漫出,他的衣服被染得通紅。
他的諾亞之鏈的傷害轉移技能只能對玩家使用,而這里根本沒有第二個玩家。他只能硬吃這一擊。
即使立刻開啟了能量壓制技能,對方的子彈也太快了,能量壓制只是讓這一擊子彈強行偏移了方向,從他的心口方向轉移到了他的腹部。
如果不是蘇凜的技能迷惑了塞維亞和阿爾切列夫,讓他們能夠幫他戰斗,艾爾拉斯根本就是當前玩家不可能擊敗的存在。
見蘇明安受傷,塞維亞沉著臉沖入電光之中,腳步卻忽地一頓。
“……人不見了。”
他看著內里的一片空白。
旁邊,阿爾切列夫放下了手,手杖觸地,發出一聲清脆聲響。
“畢竟他是魂獵首領,身上應該也帶著不少好東西,要逃也是能逃……嗯?”他說到這里,忽地猛地回頭,看向蘇明安的方向。
這位一向慢條斯理的紳士,頭一回露出了驚愕慌張的表情。
蘇明安覺察到不對,迅速出刀——
“咔啦——”
恍若有一聲清脆的玻璃碎裂聲響。
攀舞的白色銀蛇,從琥珀之刀的刀鋒纏繞而出,像要撞碎空氣一般向前直行。
金發男人的身影,在這一聲破碎聲響中,猛然顯現在了蘇明安的身前,血紅的數字從他的頭上跳動出來。
艾爾拉斯的突然出現并未威脅到他。
這一刀,蘇明安發動了琥珀的凝結技能。
空氣恍若在他眼前散開,景象如玻璃般寸寸碎裂,扭動的透明的光于男人身上蔓延。
蘇明安的這一刀傷害不高,波動范圍卻顯得極廣,如同一刀斬出了一記強力的空間震動。
艾爾拉斯的身上,魂獵制服被這一“空間碎裂”效果猛地撕碎,露出了他上半身大片大片的疤痕。那其中基本都是爪傷——那是魂族們死亡前,在他身上留下的證明。
他此時近乎雙目赤紅,像是怒得失去理智了般,一線銀亮的刀鋒直直朝著蘇明安的頭頂削去——
蘇明安感覺眼前有著一股極為刺目的疼。
銀亮的光輝在他眼前亮起,面前有股刀刃冷風帶來的刺痛。
這一刀太刺眼,太銳利,像凝聚了對方一身的精氣神。
艾爾拉斯是不顧一切般,在向他砍來,寧愿不跑,壓上生命,也要砍這最后一刀。
冷風刮過蘇明安的臉,他微微后撤半步,微帶重量的疼痛忽地貼上了他的額頭——
“轟——!”
一聲巨響。
細細的傷痕,在他的額頭處凝結,像一處血紅的鉆孔。
……但那疼痛沒能再進一步。
不遠處,光影交匯之處,影正立在門口。
他罩著一張純黑的面具,空間在他身邊扭曲,法力條已經完全清空。
影遠距離放出的一道,耗盡了全法力值的空間震動,讓艾爾拉斯被迫停下了這一刀。
血紅的數字在他的頭上跳動而起,艾爾拉斯一向溫和的表情變得近乎猙獰。
他的眼中,絕望漸漸彌漫了上來,看著蘇明安,像看著殺父仇人。
下一刻,塞維亞和阿爾切列夫瞬間跟上,電光壓上他的脊背,手杖猛地從他的后背一扎而入。
殿堂光滑的瓷石,流淌鮮紅的血。
艾爾拉斯倒在了地上。
他的手背青筋暴露,仍然緊緊握著他的刀。
那刀上有著些微的刻痕,刀面泛著一層銀亮的光,反射著顯得有些刺眼。
蘇明安瞇了瞇眼,再度后退了半步。
“蘇凜——”
他聽到對方嘶吼一般的聲音。
一向穩重精明的魂獵首領,如同困獸一般,在地上發出嘶啞的咆哮。
他似乎極為憤怒。
蘇明安不清楚艾爾拉斯為什么突然憤怒到這地步,但他不會再給對方機會。
他拿出血瓶,喝了一半,而后掀開衣服倒在自己腹部。
那里有著一處子彈的穿透傷,極為嚴重,若不是明狀態的體質好,現在趴在地上的就是他。
即使這樣,一股扭曲的痛感也在身體內部肆虐,連自動回血的效果都停了。
傷口在血瓶的幫助下極為緩慢地愈合,他拉下衣服,看著地上仍然在喊著他名字的艾爾拉斯,微微蹙眉。
“聽見了。”他說。
艾爾拉斯的嘶吼頓了片刻。
而后,一股強烈的,旁人也能感覺到的悲傷情緒,在他的臉上浮現。
“……蘇凜。”他的吼聲停了,只余殿里的一聲尾音。
“聽見了。”蘇明安說。
“……六十年來,一直都是你。”艾爾拉斯看著他。
“一直都是我。”蘇明安說。
一旁,阿爾切列夫已經動了起來。
他的手上仍然沾著心口血,步伐有些虛弱,在一步一步向著艾爾拉斯靠近。
“我曾經將你視作我成為魂獵的信仰。”艾爾拉斯注視著蘇明安:“卻不料你會憎恨陣營之分到這地步。”
蘇明安:“我沒有。”
他對這種局勢沒什么不滿,說這些也只是為了攻略進程罷了。
“蘇凜,普拉亞的戰斗,從不是黑與白的戰斗……我明白這一點。”艾爾拉斯:“但它需要是,所以我便變得讓它是。無論被魂族殺死……被敵人殺死……還是被外來的入侵者殺死。
“無論最后誰會贏得這場無意義的勝利。仇恨是普拉亞的食糧,斗爭是普拉亞的靈魂——而我們需要這些。
“無論它是否合理,無論是否有人會因此遭受傷害。
“受傷的終究只是個體,而整座普拉亞會因此得以延續。”
“所以從來沒有誰做錯。”蘇明安說。
“如果真說要有。”艾爾拉斯看向他:“就是妄圖改變局面的你——蘇凜,雖然不知道你是怎么從云上城下來的,但你不該回來——普拉亞不再需要你。”
蘇明安聽笑了。
……不需要蘇凜,難道一直維持這個僵持的局面,對普拉亞來說就是最好的嗎
蘇凜回歸,一定有他的目的。
“艾爾拉斯,有你這樣自作聰明,妄圖以他人生命為代價來進行‘教學’的魂獵領導者,你手下的人根本不會有追隨的勇氣。
就算你的計劃成功,嘉爾德死了,我也不會對你言聽計從——更別說搶先一步反水的謝路德,你所謂的‘合理’其實相當失敗。
無需用這種言論動搖我,你缺乏打破局面的勇氣。”
聽著他的話,艾爾拉斯沉默片刻。
再度開口時,他的語聲顯得有些滯澀:
“……那么這種敢于打破僵局的勇氣,我該從何而來?從更多的犧牲的魂獵,無辜的孩子,還是那些失去靈魂的尸體?”
一旁,阿爾切列夫走到了艾爾拉斯面前。
他蹲了下來,手上的心口血漂浮而起,泛著一層瑩瑩光輝。
“從我。”蘇明安說:
“從掌控了局面的蘇凜而來。”
他本想試試能否憑聊天動搖對方,使得迷惑需要的資源點下降。
然而艾爾拉斯看起來卻沒有絲毫動搖。
他無法動搖一個相當堅定的魂獵。
“……我挑起斗爭,我制造仇恨,我發布彼此敵對的任務,以喚醒人們沉睡已久的血性。”艾爾拉斯說:
“我并未對此感到抱歉或悲傷,因為這就是我的職責。
“禁止友善,禁止聯誼,禁止通婚……兩族之間,不存在任何情感與僥幸,因為這是食物鏈上的絕對矛盾。
“人類不會對豬狗產生感情,雖然這種類比過于貶低自我,但魂族同理。
“兩族之間絕不可能共存。就算有著一個普拉亞的救世英雄回來,也一樣。
“因為人并非是純理性思考的動物。任何人都會遭受自我情感偏向的譴責。
“蘇凜,你控制了魂族,又潛入魂獵陣營,想轉化我,我知道你想做什么。
“……但你絕不可能做到。
“你打破不了這個局面。”
他頓了片刻。
阿爾切列夫的血液浮現在他的眼前。
在即將飄向他嘴唇的那一刻,艾爾拉斯的嘴角從里溢出了鮮紅的血。
“……因為唯有斗爭與死亡能使我們重拾尊嚴。”
他說。
他眼中的神采漸漸消失,語聲變得細微。
阿爾切列夫收回了手:
“……他自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