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明安上前,試探了一下艾爾拉斯的脈搏。
……果然還是不行。
蘇明安原本想,只要控制住艾爾拉斯,那么魂獵這邊將再無障礙。
但現在看來,即使是死,艾爾拉斯也不會聽他的話。而且,他并不知道魂獵那邊有沒有什么暗中傳遞信息的法子,艾爾拉斯的死訊可能已經傳遞了出去。
他轉過頭。
殿堂里此時顯得很靜,謝路德昏迷在地上,艾爾拉斯的尸體躺倒在地。
一旁,白發蒼蒼的老太太,正平靜地注視著這一幕。
她沒有害怕,也沒有露出悔意,看向蘇明安的眼神依舊安然。
“蘇凜……你是蘇凜本人嗎”她開口:“你從云上城,下來了”
“嗯。”蘇明安回應。
老太太上前,眼里滿是企盼:
“那,那我家老頭子呢,他在云上城過得怎么樣……”
“過得很好。”蘇明安說。
他沒有蘇凜的記憶,也不知道云上城是個什么情況,但情況應該不容樂觀。
……因為在有一周目的死亡中,他真正上到了云上城。
那時,系統提示里說,他正在受到“云上城毒氣”的干擾。
被譽為寶藏之城,理想鄉的云上城,神明居住的地方……怎么會有毒氣?
他不清楚這個“毒氣”從何而來,但可想而知,云上城絕對不是什么時候安逸美好的理想鄉。
蘇明安轉頭,忽地聽見一陣腳步聲從門口傳來。
身旁的兩人瞬間警惕,塞維亞迅速護在了他的身前。
此時他發現,門外那股幾乎要沖破天際的,極亮的大火,此時停了。手持神杖,穿著教袍的,在他印象里有些熟悉的人,出現在了門口。
“蘇凜大人。”突然出現的教皇,站在了殿堂的門口。
教皇視線,緩緩掠過昏迷的謝路德,在艾爾拉斯的尸體上定格片刻,而后像沒看到這一幕般,摘下王冠,朝蘇明安緩緩行禮。
他似乎并不在意魂獵首領的死亡,眼神只定在蘇明安身上。
而后,那令蘇明安感到頗為熟悉的話,問了出來。
這是一句死亡問話。
“……歡迎回來,蘇凜大人。此次出行,您找到穩定結界的辦法了嗎?”
白雪緩落。
或許是又有人開始玩起了天氣系統,或許是為了配合明天平安夜的氛圍,此時街頭下起了薄薄的,如水一般的雪。
兩旁的店鋪外掛著直播的顯示屏,串著彩燈的圣誕樹隨處可見,散步的人們撐著傘,于小雪之中笑著聊天。
他們旁邊,直播的顯示屏上,正是普拉亞的夜晚。冒險玩家們于一塊小小的屏幕中廝殺著。
畫面中不時飛濺起鮮紅的血液,與屏幕之外寧靜的雪景形成了鮮明對比。
或許是受了節日的影響,涼子的寵物店今天沒什么人。
她拿著布將柜臺擦拭好后,將門外的“closed”木牌翻面朝上,暫停歇業。
她取出了花花綠綠的彩燈,繞著店門掛了一大圈。正忙活著,店內卻傳來了男人的聲音,語氣中頗有些責怪的意味:
“——涼子,這種洋節,有什么好過的。”
穿著一身中山裝,像個小老頭一樣的男人微微弓著背,瞪著門口這花花綠綠的圣誕樹。
“哎,爸,這你就不懂了,這叫迎合節日氛圍。”涼子一邊掛一邊說:“這節日啊,人家過,你不過,就顯得有些格格不入。而且現在周邊這也住著一些外國人,他們喜歡過,那就給他們過。這都是為了賺錢,不磕磣。”
“你缺錢?我看這邊物價不高。”
“那怎能一樣,生意人嘛,講究點,能賺就賺。”涼子掛完了最后一顆紅色彩燈,沖著男人笑嘻嘻的說。
男人聽了,氣得吹胡子瞪眼。
明明是一副中年男人的樣子,他舉止動作卻都帶著一股上世紀的味道。
“臭丫頭,我把你培養到現在,可不是為了當商人的。”
“哎呀好啦好啦,爸你沒事就進去歇著吧,我這邊還得去聚會。今兒個我們也過節,文軒她們還在等我。”涼子打開界面,將一些飲料零食整理進背包,就打算拔腿就走。
“哎,等著,幫我把這直播調到呂家小子那。”男人叫住他。
“干嘛?”涼子回頭看了一眼顯示屏,上面正是艾爾拉斯倒下的一幕:“看他做什么就第一玩家的直播不好嗎?大家都看這個,收視率高。”
男人看了她一眼,目光里帶著點探究。
他的手在手杖上磨了磨,似是斟酌著語句。
“爸,沒事我就走了。”涼子似乎很想拔腿就走。
“……慢著。”男人舉了舉拐杖,敲在了她的肩上:“涼子,講心里話,你真對呂家那小子沒興趣?”
涼子的動作頓時變得有些僵硬。
她像是石化了一般緩緩側身,緩緩轉頭,肩上一個卸力,將拐杖卸了下來。
她盯著自家老爸看了一眼,嘴巴長成了“o”型。
“不合適吧。”她說。
“怎么不合適?”男人撇撇嘴:“雖說他家里是沒人了,有些配不上咱家。但畢竟是個好小伙子,雖然話少了點,但現在時代不一樣了,他混得好,那就夠!本家那邊,包括古武那邊,估計也很想爭取他……你兩畢竟青梅竹馬,我瞧你也不是討厭他的,之前不還照顧人家的狗嗎?要想爭取,你就得抓緊機會。”
“不不不不……”涼子連連擺手:“不合適,不合適,各種意義上都不合適。”
“哪里不合適了?”
“爸,你還不明白嗎。”
站在紛飛的雪中,涼子眨了眨眼,抖落眼睫上的雪霜。
“……世界確實不一樣了啊。”她說:“現在輪到我配不上他了。”
男人沉默了片刻。
“爸,你也能看出來吧。”涼子說:“雖然本家那邊一直覺得冒險玩家的危險性遠大于休閑玩家,容錯性也過低,但一直沒失敗過的冒險玩家,重要性確實遠遠高于我們這些人。
“我是性格原因,不想打打殺殺,只想開個寵物店,才會在這里耗費時間的……但其實,只要稍微有一點水平的,現在都有點想下場。
“世界論壇上,也有人提出,現在的冒險玩家變得越來越重要。
“即使第六世界白沙天堂顯得格外勸退,但危機感一直存在……爸你還記得吧,第二世界結束時,第一玩家在擂臺上的自殺警告行為。還有,還有最近的事情,拍賣場休閑觀眾席位的自殺襲擊事件——那可是真正死亡了不少人。
“……這里是真的有可能死的。
“我之前在打掃店里時,在論壇上看到過一個言論:‘在動物界中,為了避免被淘汰,動物在獵食與捕殺中提升自我,就連被捕食者都會提高警惕,鍛煉自己逃跑的能力。而自然界中最高的人類呢?我們只看到了一群樂于安逸的家伙。’但這種針對休閑觀眾的死亡事件,有了第一次,有了第二次,自然也會有第三次,第四次……甚至更多。
“爸,世界游戲是不斷革新的,系統版本的變動證明了這一點。但無論版本怎樣革新,實際增長的實力,是自身確實持有的武器……冒險玩家,現在確實比我們持有強大的武器,強大到不止一倍。
“他們的地位越來越重要……
“我已經,配不上他了。”
玻璃門在眼前合上。
炫目的彩燈在她的眼中閃爍,白雪如絮滑落在門面之上。
在關上門時,她聽到里面一聲顯得有些蒼老的語聲:
“知道了,涼子。”
男人說:“……你的想法,我會跟本家說的,這按兵不動的策略,是應該改改了。那幫自持身份的老家伙,也該去磨練磨練。”
涼子笑了笑。
她知道自己不是成為玩家的那塊料,光是隔著屏幕看那景象,她就嚇到腿都哆嗦,代入一下更是呼吸都喘不過來,更別說直接下場。
她知道自己下場就是去送,只能死得毫無價值,還不如開個店,賺點后勤積分,不至于在游戲結束時一無所有。
……她確實不能成為冒險玩家。
但這不意味著她不能號召別人成為冒險玩家。
這不就,等于是成功了一次嗎?
她哼著小曲,將外面屏幕上的直播調到了呂樹的直播間,看了一眼屏幕里持刀的高挑青年。
他此時正行走于普拉亞的黑夜之中,刀鋒格外銳利,肩上的小螳螂也如同收割生命的機器,只需數秒便能切下他人的頭顱。
他看上去依舊沉靜,冷漠,沉默寡言,像一根木頭般立在屏幕里,像之前她看見過的,他自閉的樣子一樣。
但與那時不同的,是那瘋狂劃過去的,雪花般的透明彈幕。
他們打call,喊加油,對他表白示愛,如同一群群狂熱的追隨者,那些大膽的用詞語句讓她有些窒息。
她仍然記得,在她第一次見他時,還是在安西的太華山,那時他還沒這么高,只是一個沒發育好的小矮子,身材更是瘦得如同一只黃皮猴。她一度還覺得這家伙是不好好吃飯,營養不良才成這樣,是個不聽家長話的壞孩子。
……后來她才知道他原來早就已經沒有家長了,也不會有人再給他做飯了。
當時爸爸看見他只是一味地嘆息,像是恨鐵不成鋼,像是為他的過去可惜。古武那邊也將他當作垃圾,直接將他驅逐了出去。
她那時以為,這個沒有父母長輩的家伙會從此一蹶不振,畢竟在她看來,沒有家世,就等于沒有了一切,更別說他自己看上去也不太聰明的樣子,不像能夠逆天改命莫欺少年窮的人。
但現在。
……就連她的爸爸,也只能抬頭看著顯示屏里的他,就連本家那邊,都要為了拉攏他而低頭。
世界游戲……它真的在改變每一個人的人生。
這就是開幕式上老板兔所說的,“被選中的幸運”嗎?
涼子再度看了一眼屏幕里的青年。
她頭一回感覺到了,這場世界游戲,其實并不只是一場對人而言的災難。
而對于她而言……她也不想再接觸這樣與之前全然不同的他。
她只是個商人,一個寵物店主,能做的只有養狗,養貓,而后在他需要的時候,收錢辦事,順手喂喂他的螳螂。
她早就不對此動心了。
屏幕里,他的刀鋒依舊銳利,行走時如同黑夜里的死神。
“再見。”
她看著屏幕里他的眼睛說著。
普拉亞的殿堂里,身著華服的教皇,沉默地注視著眼前發生的一幕。
“對,把這個鋸下來,削平,盡量平一點,我看看能不能背上……”蘇明安的聲音響起。
安靜的殿堂里,匯集著普拉亞的三大方領頭人物,以及一個救世英雄蘇凜。
本會是彼此針鋒相對的緊張局面,此時的塞維亞和阿爾切列夫……卻被蘇明安指揮著在削木頭。
塞維亞蹲下身,用細細的電流抹過長椅的邊緣,將平的那一面緩緩削下來。一旁,阿爾切列夫那漂亮的手杖也被用來當鋸子,一點一點削平著鋸下來的木板。
木板削平,成了一塊門板一樣的大型木板,長度足有一點八米。
塞維亞黑著臉將門板立在蘇明安面前,他怎么也想不到,蘇明安在這種時候居然會命令他們削木頭。
蘇明安打量了木板一眼,轉頭看向阿爾切列夫:“對了,你這邊還有沒有繩子……”
“蘇凜大人。”
教皇威嚴的聲音打破了有些怪異的氣氛,他手捧冠冕,仍保持著下跪行禮的姿態,目光直直看向蘇明安:“……此次出行,維持結界的方法,您找到了嗎?”
“你稍等。”蘇明安壓根沒理他。
一米八的木板在他面前立起,一旁的阿爾切列夫遞來了繩子,在繩子的幫助下,他成功將木板和四塊木腿纏了起來,而后聽到了系統提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