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地選擇起點,
驕傲地選擇歸程,
夜間選擇黎明的人,
黎明選擇他為自由的風。
——雪萊《選擇》
“咔噠”一聲,門鎖脫落。
外面是血紅的長廊,燭火飄搖。諾爾一身方便行動的黑色勁裝,瞳孔泛著一層幽藍的色澤。
“你怎么混進來的?”蘇明安驚訝。
“神靈把都市守護部實習生蘇小白帶走的新聞,網上都傳瘋了,我一聽就知道是你。”諾爾手上晃過一條手鏈:“這是隱蔽氣息的道具,混進來不難。我們走吧。”
蘇明安突然說:“我好久都沒彈鋼琴了。”
諾爾挑眉:“我也很驚訝,神靈居然還給你準備了一架鋼琴。”
他們向外走,走廊空曠而安靜,仿佛一條猩紅色的隧道。
突然,蘇明安睜大了眼。
——一道道紅圈涌現在他的視野中,這是自己的“線索洞悉”技能的線索提示。以往他只能偶爾看到一個紅圈,可這條長廊上,竟然有四五十個的紅圈。
這么多重要線索!簡直是寶庫。
蘇明安瞬間止步,神靈必然在緊盯他的一舉一動,就算急匆匆逃出去也肯定會被攔截。不如把這些線索都看個遍。
“有線索是嗎?伱看吧,我陪著你。”諾爾也止步,望著走廊上懸掛的油畫。
每一幅油畫都有一個紅圈,共有幾十幅。
蘇明安看向第一幅油畫——畫的是一位穿著白大褂的女醫生,她在研究院的背景下盯著一個培養皿。
就在這一刻,蘇明安感到五感緩緩褪去,自己仿佛墜入其中——
linkthefire(傳火者)·Tina蒂娜
蘇明安感到視野一變,他看到了面前的培養皿。
……這是,這個叫“蒂娜”的人的回憶。
周圍響起歡呼的聲音,人們都在相互擁抱,喜極而泣。
“——太好了!特效藥研究成功了!雖然還有很大缺陷,不能投入使用,但已經是一個嶄新的突破!我們能夠想起歷史了!”人們高喊著,歡笑響徹整座研究院。
蘇明安并不能操控自己,他只能借用蒂娜的視角看著一切。他感到自己動了起來,反手用力抱住了一名叫尼婭的醫生。
……雖然不知道這是什么年代,但這一定是過去。畢竟,蘇文笙的媽媽在九年前毀掉了真正的特效藥。
這時,突然傳來驚慌的大喊:
“各位!就在剛剛,神靈突然降下神諭!說要銷毀特效藥!特效藥一旦發行,會使人們記起歷史,神靈無法允許!”
一瞬間,室內冷卻下來。
茫然、驚慌、恐懼、絕望……種種情緒涌現在人們臉上。唯有蒂娜表情還算冷靜,她立刻抄起旁邊的玻璃瓶,又開始翻箱倒柜,把一張張文件抽出來,雪花般的紙張飄揚在室內。
“蒂娜醫生,您做什么!”人們看見了她瘋狂的行為,連忙要去攔她。
“保存!保存下來!保存下來!”蒂娜表情固執,只不停地重復這句話。她的眼眶滿是血絲,臉頰因激烈的情緒漲得通紅。她迅速把重要的研究數據揣進自己懷里——她要把特效藥保存下來……人類的歷史比任何財產、榮譽、名望都重要,也比她的性命更重要。必須要保下人類的歷史!
生死的警醒、先驅的記錄、免于毀滅的經驗、面對未來的底氣……如果人類歷史只剩短短幾年,那這個文明會是何等的單調與薄弱?如果連自己的過去都被迫忘卻,那人們該如何找到回家的路?
神靈愈是想要抹殺歷史,他們必須愈要尋回歷史。
但如果他們抗爭失敗,會被神靈宣判為試圖顛覆秩序的罪人,后人誰能記得他們的付出?
人們猶豫著,蒂娜卻一刻不停地將東西揣進懷里,仿佛她根本不在意自己會有什么下場。很快,第二個行動的人出現了,是尼婭。她開始翻找下一個柜子,將研究數據都抱在懷中。
接著,是第三個人,第四個,第五個……
他們很有默契地按照各自的負責區域,將研究數據揣入懷中。每個人的表情中都有一種固執的瘋狂,像灼烈的火。
沒有人說話,但仿佛有無聲的疾呼響徹在室內,伴隨著紙張的嘩啦啦響。
——別想奪走我們的歷史!
——別想讓羔羊跪地而死!
反抗,反抗,反抗。
在圣盟軍趕來的這短短十五分鐘內,人們快速將研究數據整理好,通過一臺不聯網的電腦進行拓印,保存為U盤。經過短暫而高效率的討論后,他們將所有的數據都交給蒂娜,掩護她通過研究所的密道逃離。
“我……給我?”蒂娜拿著裝著特效藥和U盤的玻璃瓶。她萬萬沒想到人們會把特效藥交給自己,她在研究所的地位并不高,居然背負了所有人的希望。
“我們每個人都可能在最后時刻背叛,或許屈從于保全家庭,或許屈從于刑罰上的痛苦,或許屈從于對死亡的恐懼……但你不會,你是第一個選擇違抗神諭的人,蒂娜,你是我們之中決心最堅定的人。”蒂娜的老師瑞利先生拍了拍她的肩,嚴肅道:“快走吧!蒂娜!保下人類的歷史!”
一道道保命和位移符篆塞進了蒂娜手中,蒂娜望著他們——他們并非沒有恐懼,有人邊哭邊發抖,有人已經開始后悔,但不管是熱血上頭也好,從眾也好,至少這一刻,他們是英雄。
明明都是一群平時上班遲到,會抱怨食堂飯難吃的普通人……
蒂娜記住了他們此時的光輝。
“蒂娜……再見。”尼婭最后擁抱了她一下。
蒂娜順著后方的逃生通道離開了。
通過各類逃生符篆,她逃離得很順利。
狂風敲打在蒂娜身上,她的雙腿在符篆的加持下飛快地奔跑,胸口傳來缺氧的疼痛。她沒有回頭,沒有去聽身后的慘呼,她將玻璃瓶藏在了自己左胸口的內袋里,與她的心臟相貼,她知道,這里——儲存著一整個人類的歷史。
浩瀚的歷史,長達數千年的歷史,千萬億人留下的痕跡——一整個文明的累累果實。
火辣辣的缺氧感沖擊著她,她卻感到——她終于戰勝了這個世界一次,以她平凡無奇的前二十八年的人生。
她從小就是一個普通人,除了靠著學習進了研究所,她沒有任何遠超常人的地方。
如果說世界末日來臨時,超級英雄會拯救世界,她就是為超級英雄吶喊助威的小市民,鏡頭不會在她身上有絲毫停留。
但現在——
她攥緊心口的玻璃瓶,感到一種開懷的、激蕩的情緒,在胸口激烈地拍打。
——小市民也能成為超級英雄了嗎?
明明恐懼到雙腿都開始發抖了,冷汗順著額頭滑落,連視野都緊張到模糊不清,她卻感到了一股快意——對死亡的恐懼、對神靈的恐懼,和自身的激情瘋狂地對撞起來,讓她覺得自己仿佛一只脫離了樊籠的鳥兒,在荊棘中掙扎著飛出去。
別想奪走我們的歷史!
神都別想!
她借助位移符篆不斷往外逃,時間過去得很快,直到逃到邊緣的一個小國,她走在街上,看到街道邊懸掛的電視屏幕。
——那是研究所的所有人被集體處刑的直播。
血光炸開,仿佛抽空了她的靈魂。
蒂娜終于感到了茫然。
她環顧四下,竟覺得無處可去——如果說人類的整個歷史都被濃縮在了一個小小的玻璃瓶里,孤身一人的她能將它交給誰,又能將它如何保留下去?
這時,圣盟軍發現了她,符篆貫穿了她的右胸。
鮮血淋漓,蒂娜負著重傷,跌跌撞撞逃離。她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也不知道她能相信誰。神靈仿佛蒼天厚重的陰影,而地表的羔羊如何保持站立?
她不知道。
她不知道該如何活下去。
血流如注,逃到郊外時,她被迫倒在地上,雙腿沒有了力氣。
高遠的天空下起了細密的小雨,她望著蒼白的天空,恍惚想到馬上就要到春天了,那時死去的植物會長出新芽,尚未完全死去的野花將會開滿大地。
那種場景,一定很美。
她滿是鮮血的手握住玻璃瓶,氣息越來越微弱。
死去的前一刻,她看到一個身影朝她走來。
“你還好嗎?你怎么渾身是傷……”是一個中年男人。
蒂娜不知道他是誰。但她知道——絕對不可以讓人類的歷史,和自己一塊死在這里。
她用盡最后的力氣,掙扎著將玻璃瓶遞給了中年男人。
“咳咳,拜托……你,陌生人。”
語聲越來越低,仿佛即將消散的風。
“拜托……你……留下……人類的……歷史……”
“把……‘火種’……交給……下一個人……”
她將這枚小小的玻璃瓶,稱之為“火種”。
人類的火種,希望的火種,文明不會僵化的火種,蘊含著千年歷史的火種。
這或許就是超級英雄的結局,將火種傳遞給下一個人,然后,死去。
她很喜歡春天。
可若是歷史埋沒,文明的春天將不會到來,人們會忘卻一切溫暖的事物,變得冰冷而制式化,沒有悠久的美術與歌謠能喚醒他們原始的靈魂。
她可以死去,她對此畏懼,但她希望火焰燃燒下去。
所以,雖然她連對方是誰都不知道,但是,沒有選擇了。
——讓素昧平生的你承擔這份責任,對不起,對不起。請接下這份“火種”。
蒂娜閉上了眼,停止了呼吸。
蘇明安從油畫中回過神來,他按住自己的心口,心臟跳得很快。
他望著這幅油畫——白大褂的女醫生在光下盯著培養皿。這幅畫的意義在他眼里已然不同,蘊含著一個靈魂的負重。
“二十秒。”諾爾在旁邊說:“你看了這幅畫二十秒。”
蘇明安點點頭,看來時間流速不一樣。
他看向第二幅油畫,這畫的是那個中年男人——中年男人在會議廳里高呼,臺下的議員們注視著他。
很快,蘇明安的五感沉入其中。
linkthefire(傳火者)·Ruth(魯思)
魯思從未忘記過那個死去的女人。
她將一個小小的玻璃瓶遞到了自己手中,仿佛她剔透的心臟。
不知道為什么,他碰到玻璃瓶的一瞬間,蒂娜的生前所有記憶都涌入了他的腦海,仿佛一種記憶傳遞。
魯思是一名聯合政府的政客。得到特效藥后,他決定要藏好它,直到自己變得強大,才能把特效藥發揚出去。
他不斷參加會議,讓人們重視歷史。
他站在高臺高呼,希望人們找回過去的記憶。
他寫文撰稿,希望能夠找到能發揮特效藥作用的人。
然而,神靈很快盯上了他,發現特效藥藏在他的手中。
那一天,魯思坐在自己的家中,夕陽落在他手中的玻璃瓶里,像宇宙中一顆閃耀的星辰。
在圣盟軍來處刑他前,他把玻璃瓶通過符篆傳送了出去。這是完全隨機的傳送,不知道玻璃瓶會傳送到哪里。
——不管是誰也好,請接下這枚“火種”吧。
他已經走到了人生的終末,但這玻璃瓶,還將繼續……傳遞下去。
直到得見天日的那一天。
“我其實一直很喜歡過去的歌謠。”
他坐在床上,輕輕哼著歌。神靈不許人們追溯歷史,他卻很有叛逆心地、反復獨唱著家鄉的民謠,那是幾百年前的歌——
“那是一個美好的年代,”
“墻壁的縫隙會被填滿,園中鮮花會盛開。”
“人會在火焰與狂喊中去愛。”
“風兒啊,風兒啊,請別一去不復返,請別一去不復返。”
“白色的朝顏花就在這里呀,人世間的祝福入夢來。”
“孩子啊,孩子啊,請別一去不復返,請別一去不復返。”
“你將人生光明,安康永順。”
“生生世世,永生永世。生生世世,永生永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