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9章
“你的決定是……扔掉巧克力,不進入夢境……嗎。”
“我知道了,我記下了。”
巧克力糖漸漸沉底,棕黑色的液體流過湖水。
流離之人選擇斬斷夢境,一路向前。他高懸目光,望見遙遠星海亮如燈塔,命運的激蕩猶如洪流,洶涌而來。
只見那宇宙深沉,浩瀚無常,誘人而深邃,包容而無私。令人無法不投入其中,甚至將自己點燃。
人是一種極易搖擺不定的生物。
被親人影響,被朋友影響,被社會影響……只需一個閃念、一道電光,便能做出截然相反的決定。這讓他們變得難以預測,也讓他們生出血肉而忤逆命運。
短暫的靜默后,鋼琴聲漸起。
蘇明安雙手置于黑白琴鍵,略一停頓,便彈奏出了小娜要求的——古斯塔夫·馬勒的第六交響曲《SymphonyNo6InAMinor》鋼琴版。
這是古斯塔夫·馬勒的著名作品,通常被稱為“悲劇交響曲”,創作于1903年到1904年間,以其情感深度、復雜性和創新的技巧而著稱。
巧克力糖化作一縷棕黑色的液體,在偌大的湖水中漸漸消失不見,沒有留下一點命運的針腳。
不知為何,做出這個激進的決定,蘇明安本該忐忑,可此刻,他卻感受到了一股柔軟的安寧。那股站在十字路口前的緊張感也消散了。
仿佛一只鞋子落地的聲音。
旋律漸高,琴聲清朗。
風訴說遙遠的事跡,水將一切都飄遠。
小娜立于湖中,抬起手,一幕景象逐漸展現。
在清脆的鋼琴聲中,蘇明安看到了一切的始末——
公元1932年,翟星。
一隊科考隊員,向著北極盡頭走去,厚重的橘黃色防護服繡著“聯合無國界極地科考隊”的字樣。
其中,最為激動的是一個年輕人,他今年24歲,剛被選入科考隊。當然,這少不了他老爸的投資,但也少不了他自身的努力——他可是獲得了國家級科研榮譽的青年人!
老練、穩重、經驗豐富的老隊員,加上幾個學二代,一支20世紀初經費豐富的無國界科考隊就這樣形成了。
年輕人望著白茫茫的天地,北極的風光如此美麗,臨行前隊友們的話語猶在耳畔——
“不要走了一半臨陣退縮!極地自古以來就是生命禁區,在人類已知的時間尺度來看,還有大片藍海尚未挖掘!”留著胡須的強壯男人呼吁道。
“哈!我們會挖到什么?寒武紀之前的外星科技?恐龍滅亡的秘密?還是古埃及金字塔的傳說?”另一個科考隊員笑道。
“真說不定呢。翟星25億年前的元古代,冰河世紀持續了3億年,被稱為‘休倫冰河期’。在冰霜落下前,這個星球到底是什么樣子的,其實沒有全然完備的證明。萬一……我是說萬一,一群外星人,曾經把我們星球當成了避暑度假勝地呢?”胡須男人刮刮鼻子說。
“那么,這冰原之下,說不定埋著一些外星人的寶貝!比如,外星人的薯片袋,外星人的臭襪子,還有,外星人的沒素質亂扔的塑料瓶!”一個頗有家底的中年人手舞足蹈。
“上帝啊,即使是外星人的臭襪子,也蘊含豐富的研究價值!要是真挖到一雙,我們就發達了!”
“老東西,你還是祈禱,自己不會像三十年前的羅伯特·皮爾里一樣,只能兩手空空地回歸他的‘羅斯福’號吧。”
年輕人興奮地聽著這一切。
天哪,這一切令人興奮、發熱、血脈僨張!
一個狂熱的科研分子,如果冰原之下真的有外星人的遺留,他不敢想象,自己能研究出多厲害的東西!
他的構想是,人造一個“智商高、情商高、武力強大、潛力豐沛的完美種族”,就以他最喜歡的詞匯“凜”來命名!
漫漫冰原中,科考隊伍向前走著。
經過三天的跋涉,年輕人極為疲憊。
“大衛!我們挖到了‘硬東西’!”這時,一個臉凍得通紅的男人招招手。
人們頓時激動起來,聚到了一起。
經過周密的勘探、挖掘與保護后,他們看見了——埋藏于極地之下的東西。
一個U盤。
一個不可能出現在這個時代的U盤。
不需要計算機,將它插入任意設備,內存的資料自動顯現——
——關于“肉身脫離與靈魂永生”的實驗課題。
老板兔留。
即使是在21世紀,這也是人類尚未涉足的領域,更何況20世紀初。
如此驚人的發現,即使是嚴苛的懲罰也遏制不住人類的野心。一部分人偷錄了材料,付出巨大的代價運回國內。一部分人將資料上交聯合團,交給大國投票表決。一部分人以高價賣出。
年輕人脫離了隊伍,偷偷回到了他自己的實驗室,開始潛心研究。他的名字,名叫“科索那·冉帛”。
1941年,一個游蕩于北非,名為“血肉不滅教”的邪教組織,憑借人口販賣與軍火交易的資本,購買了這份資料,全心全意投入研究,并意外取得了一定成效——將小白鼠的年齡成功暫停了一段時間。
這是永生的前兆!
他們頓時瘋狂起來,利用永生的噱頭吸引寡頭投資,勢力迅速膨脹,并將罪惡的爪子伸向了抓捕人類實驗體。
他們發現,年輕且大腦發育程度高的人類,是最合適的實驗體。
經過將近一個世紀的發酵,21世紀初,各國研究卓有成效,“放棄肉身”、“集群意識”等詞匯逐漸涌現。而這一切,在“血肉不滅教”抓捕到一個最合適的實驗體時,達到了頂峰。
——一個郁國的金發少年。經過實驗后,他的肉體時間成功停留在了少年時期。
雖然在利益的交叉矛盾下,軍方插手救人,實驗體趁亂逃走,但人們相信,“永生”的門扉已然敞開一道門縫。
然后,極為戲劇性的——
世界游戲降臨了。
鋼琴聲彈奏著第一樂章。
《SymphonyNo6InAMinor》的第一樂章“不安的漫步”。
沉悶、陰郁、輕微的音符流淌,仿佛命運的匍匐。
蘇明安坐在湖中,十指躍動于黑白琴鍵,也許是精神力極高,不需要練習,他便能將這首曲子彈得很好。
湖畔的天使虛影宛若指揮家,舞動著羽翼。
畫卷般展現的歷史,將他圍攏。
公元2020年11月21日,世界游戲降臨。
十億人類在世界游戲中浮沉。
聰慧機敏的國際富豪、善用權力的首腦、號召力強大的皇室、智商位于人類極限的諾獎得主……占據眾多榜前之位。自然,出身草根之人也不在少數,世界電競高手、劇本殺作家、游戲關卡設計師、解密小說愛好者……也占據了相當多榜前位置。
榜前玩家茅漣,出身聯合政府,曾宦海浮沉五十載,老謀深算,狡猾如狐。
榜前玩家安忒托莉亞,出身皇室,被譽為“芬多拉皇室百年未有的明珠”,美麗優雅,善弄權勢。
榜前玩家阿利爾多,出身混亂的南
非地帶,憑借賤民之身游走槍火之間,依靠血腥的資本原始積累,在各國的灰色地帶占據一席之地。
路德維希、伊迪絲、冉帛、洛克……他們或許出身中央研究院,或許出身世界寡頭世家,或許出身鷹國上議院。
人類大能,神仙打架,巔峰競爭。
至于“愛德華”、“水島川空”、“艾蘭得”、“路·利卡爾波斯”、“伊莎貝拉·卡爾喬斯”這些人……他們的光輝被完完全全掩蓋,并不顯眼。
在長達一年的游戲中,最為尖銳的矛盾是——第一玩家,徽白。
他顯得格格不入。
相比于其他的人類大能,徽白僅僅是一個普通的青年航海家,年僅19歲,居然成為了積分最高的第一玩家。
伊迪絲對他發起挑戰,被他輕描淡寫打敗。
阿利爾多對他發起圍剿,被他反手錄制并發到了世界論壇,引起輿論軒然大波。
他仿佛一柄利刃,一次次完美通關,誰也無法阻擋。
直到——有人挖到了他的過去。
“……你們聽說了嗎?第一玩家徽白終于被開盒了。有人挖到了他的過去。”
“什么?快說給我聽聽!”
“據說,他是一個叫作‘血肉不滅教’邪教的實驗體之一!這個邪教幾年前不小心放跑了一個金發少年,那是他們最滿意的實驗體。為了彌補過失,吸引投資,當時的教會連忙想仿造一個類似金發少年的完美實驗體。”
“哦,大瓜!然后呢?”
“其實徽白原先不長這樣,他以前是一個淺綠色頭發、褐色眼眸的少年,在航海到一個南亞國家時被拐賣,成為了血肉不滅教的實驗體。邪教認為他是一個年輕且聰明的‘實驗好苗子’,不斷在他身上做實驗,他們拿金發少年遺留的身體數據、血液標本、毛發組織、皮膚組織、統統往他身上植入實驗,試圖還原最完美的實驗體。經受了長久的生不如死的折磨后,他就逐漸變成了金發藍眼的模樣,甚至與原先的金發少年越來越像……”
“人血大瓜,好吃,好吃啊……”
“我猜測,實驗應該是成功了,卻偏向了奇怪的方向,沒能成功定格他的身體時間,而是給了他一個異于常人的大腦?”
“所以他才對副本這么敏銳、這么聰明,次次都完美通關?”
“沒錯!一定是這樣!我才不信他是憑借自己的真本事!他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青年航海家,憑什么成為第一玩家!?”
琴聲漸入第二樂章。
愈發抒情的音符,猶如逐漸破冰的溪水,
Andantemoderato(中庸的行板),悲傷、柔軟、緩慢,為聽眾留出了喘息的時間。
蘇明安的眼前仿佛浮現了一個金發少年。
少年踩著血泊,渾身赤裸,走了很久很久的路。當少年終于走到陽光下,擁抱溫暖的那一刻——又一個金發的影子,從黑暗中擢升而起。
一個,兩個,十個……
無數個沾染血腥與穢物的“金發少年”,從不同發色、不同瞳色的少年體內開膛破肚、緩緩爬出,睜開一模一樣的天海般瞳眸,身上布滿罪惡的疤痕。
血腥的歷史依舊淡漠地行進著。
任何流言蜚語,也抵不過絕對的實力壓制。
徽白知曉自己遭受過邪教實驗,必定千夫所指,因此一直有意識地提升自己的魅力值,以純粹的游戲方式,征服眾人。
在他魅力值達到A后,閑言碎語逐漸變少。
在他魅力值達到S后,人們望向他的目光逐漸變為崇敬。
在他魅力值達到SS后,世上已再無光明正大反對他的聲音。
人類的權謀智慧又如何?權威名家的敵視又如何?他用游戲數值的方式,簡單地解決了問題。
他沖在前方,以溫柔的笑容、超凡的魅力、陽光般的態度,逐漸讓人們跟隨他行走。
他建立公會、組建聯盟、拉起巔峰小隊、傳述思想、寬慰群眾、勇奪積分。
至此,他已成為了真正的“第一玩家”。
世界游戲最后,群星閃耀,全完美通關玩家高達36位。人們引以為豪,歡呼鼓舞。
卻沒有任何手段,能夠限制許愿者的數量。
誰愿意退讓?
誰愿意淪為其他大能的踏腳石?
誰愿意自裁于許愿前?
誰都不愿。
琴聲步入第三樂章。
輕盈而快捷的曲調,在湖泊之上游走。
鮮烈的對比之音,一高一低地搖擺、旋轉、舞動,像一位位黑白色裙裝的舞者。
具有強烈諷刺意味的曲聲,激化了整支曲子的悲劇性,也被視作高潮降臨前的浪濤。
蘇明安隱約看到了這段歷史的結局。
——三十六位聚集了人類智慧、情商、魅力、幸運、權勢、身份、地位、資源的大能,血戰于許愿環節的一場大雪。
他們難道不知道會出現愿望沖突?
他們當然知道,但猜疑鏈一旦形成,非死亡不可斬斷。
在蘇明安隱隱顫抖的目光中,他望見了《SymphonyNo6InAMinor》的最終幕——
人間煉獄。
血流成河。
紙錢飄蕩的氣息中,象征著至高的許愿平臺躺滿了尸體。任何人看到如此慘烈的場面,都會忍不住痛心而絕望。
金發青年從死人堆爬出,磕磕絆絆向前走。
握著一柄透明的鑰匙,他仰頭高喊:
“——我向世界游戲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