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稚再一次整理了一下衣冠,朗聲報進。
“請進。”帳中傳出一個清亮的聲音。聲音不大,從容不迫,卻自有威嚴。
王稚心中一動,不禁喜上眉梢。
這個聲音很年輕,卻與他之前幾個的荀惲等人不同,很可能是天子本人。如果是真的,那說明天子對天師道的重視非同小可,這一次千里迢迢的趕來行在,或許會有一個完美的結果。
帳門掀開,熱氣涌出,王稚被朔風吹得僵硬的臉為之一熱。他緩步進帳,帳門在他身后落下,熱氣包圍了他,眼前明亮,幾個人圍著火塘坐著,手里捧著杯子,正看著他。
“王道長,請坐。”坐中正中的劉協招呼道。
王稚不敢怠慢,連忙在劉協指定的位置就坐,正準備行跪拜大禮,劉協伸手托住了他。“道長是世外之人,不必行俗世之禮。”
“臣豈敢。”王稚受寵若驚,猶豫著還要再拜。
“今天只論道,不論政。”劉協笑著指指一旁的賈詡、蔡琰。“所以這位是涼州上士賈君,而不是賈侍中。這位是陳留蔡君,而不是蘭臺令史。這位荀君,你是熟悉的,就不用我介紹了。至于我,也不是天子,而是誠心問道的后生小子,還請道長不吝賜教。”
王稚一一見禮,連稱不敢。
入座之后,劉協親自給王稚倒了一杯茶,寒喧了幾句,這才切入正題。
“天師道這天師二字,如何講?”
“天師者,以天為師。”王稚放下茶杯,稽手答道:“漢安元年,老子降世,授正一之法,命家師修習,傳于百姓。老子云: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蔡琰問道:“既是道法自然,為何以天為師,不以自然為師?”
“自然無所不在,人所難見,難以為師。能見者,天地人爾。以天為師,便是師法自然。”
“那為何不法地?”蔡琰又道:“天道玄遠,地道親近,以地為師此不更方便。”
“取法其上,得乎其中。取法其中,得乎其下。若是為方便故,棄天道而就地道,不免有遺珠之失。是以視野之內,以天為師,勝于以地為師。”
劉協聽了一陣,打斷了話題。這種論道過于虛幻,沒什么實際意義,也論不出個所以然來。如果只是清談,大可隨意,但他的目的可不是消磨時間。
“聽說天師、系師都是得道飛升?”
“是的。”
“他們是肉身飛升,還是魂魄飛升?”
王稚愣了一下,不解地看著劉協。
劉協微微一笑。“他們在巴蜀的墳塋是衣冠冢,還是有不腐肉身的棺木?”
王稚頓時緊張起來。
劉協說只是論道,他卻不敢真把劉協當作問道的少年。
一直以來,他們對信徒都說是張陵、張衡父子是得道飛升,從來沒有人問得這么細。而且眼前的少年不是普通人,他是天子,說謊可是欺君之罪。
如果說是衣冠冢,萬一劉協要去挖墳驗證怎么辦?說肉身不腐也不行。雖說用了不少香料,但四十多年過去了,非爛不可。
“不清楚?”劉協揚揚眉,又道:“我還聽說,系師夫人是被劉璋殺害的,是真是假?”
王稚額頭沁出一層冷汗,連忙說道:“的確如此。系師夫人道法未能大成,是以被奸人所害。”
“她修的是什么道?”
“吐納導引,辟谷養生。”王稚心虛地低下了頭。
盧夫人當然通曉吐納導引、辟谷養生,但她最擅長的并不是這些,而是房中術和符咒驅鬼。可是這些不宜在天子面前提及,只能避重就輕。
天師道的經典不僅有,還有。是標準的房中書,也是以房中術來解釋老子的思想,只是更偏向于理論構建。
一書尚陰尚柔,里面本來就有大量的女性隱喻。有漢一代,將和房中術揉和在一起的門派很多,天師道不過是影響比較大的門派而已。
但王稚從荀惲處了解到,天子對房中術沒什么興趣。他雖貴為天子,身邊卻沒幾個女人,有時候連續幾個月不與女人接觸。即使是生活安定之后,他也不是那種對男女之事非常上心的人。
對這樣的天子講房中術是好是壞,王稚沒把握。
沒把握的事,就不能輕易嘗試。第一次見面,還是說點靠譜的事。
荀惲說了,天子不輕易相信別人,尤其是那些聽起來很玄,但無法驗證的事。
“吐納導引,辟谷養生,大約需要修習多少年,才能有明顯的效果?”
“有一日修行,便有一日效果。但是要看出明顯的區別,還是需要時間的,正如圣君治世,三十年可致太平一般。為人修道,也要三十年才能見效。”
“就比如道長?”劉協說道:“道長修道不止三十年了吧?”
王稚尷尬地說道:“臣童蒙習修,至今有六十余年。只是資質太差,進展太慢,愧對師尊教導。”
“你們除了吐納導引,辟谷養生,還有其他的道法嗎?”賈詡不緊不慢地說道:“像我這樣,怕是活不到三十年了,修道是不是太晚了,有沒有外力可用?”
“可以合藥服餌,雖不能長生,卻可以延年益壽。”王稚說著,從袖子里取出一只小盒,雙手遞到劉協面前。劉協打開盒子,里面放著幾丸藥,散發著淡淡的藥香。
“這藥能治什么病?”
“精力不振,身體困乏,神思不寧,多夢難寢,都有效果。”
“除了這樣的藥,你們可有其他針對具體病癥的藥?”劉協蓋上盒子。“巴蜀多山林,虎豹毒蟲多,百姓多病,你們總有類似的藥物吧。”
“有的,內用外用的都有。”說到這些,王稚總算有了底氣。
在巴蜀傳道幾十年,他們除了施食,就是靠醫術為百姓治病來吸引人入道,只不過他們的醫術中不僅包括醫藥,還有大量的符咒之類的巫術。符咒之類不敢隨便說,醫藥還是有一定把握的。
“你們都用什么樣的藥?”一個聲音在帳外響起,隨即帳門掀開,華佗帶著一身寒氣走了進來,拱拱手。“陛下,臣來遲了,沒錯過什么吧。”
“沒錯過,你來得正好,聞聞這藥,看看都是什么制成的。”劉協將手中的盒子遞給華佗,又向王稚介紹道:“這位便是山東名醫,太醫丞華佗華元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