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漸漸西斜,把城外的曠野照的透亮,即使是太陽被秋風隱藏起來,也沒來由的讓人心里感到順暢。
然而,大牛卻是一路低著頭,憋著嘴,從街道,鬧市,人群里穿過,落荒而逃似的出了城門。
一直逃到離城門遠遠的地方,才駐足停下來,原地喘口氣,歇一會兒。
杵在在馬路中央的大牛,雙臂襯在膝蓋上,卻是想不明白一件事。
為什么往日輕輕松松,一會兒就能走完的路程,今日卻感到異常的疲勞,只走了一會兒,就仿佛是抽光了全身的力氣。
單是稍稍歇息這么一小會,大牛的耳邊就不自覺的響起了,那些罵先生的惡毒話語,那些往日一口一個先生叫的最熱乎的人,如今反而成了罵的最厲害的人。
街口第一家賣糧油的小店老板,素日里,最是熱情,一口一個大牛兄弟的叫喚著,每句話里都能聽到對先生的誠摯的敬意。
可是今天,看到大牛就當沒看到一樣,非但如此,還當著旁邊幾家店的老板,眼睛瞟著大牛,堂而皇之的大聲謾罵著先生,那些粗俗不堪的話語,就像是天生長在他腦袋里一樣。
如果大牛不是急著趕去通知豫才先生,依著往日的脾氣,非得摸著街邊的青磚塊,沖著糧油店老板的腦袋就拍去。
還有平日里,每次大牛路過街上賣紙張筆墨的那家店里的門口,那老板看到后,都會熱切的迎上來,客套幾句話。
“大牛兄弟,替我給你家先生問好,店里到了上好的紙張,待會帶幾張回去給皖之先生試用一下。”
每次大牛都只是點點頭,有時也會稍帶回幾張紙給先生用。
但是今日那老板,看到大牛后,不但沒有湊上來打招呼,反而一臉唾棄的看著大牛,鼓動著嘴巴。
雖然,離的遠,但大牛一眼就能看出,那老板嘴里說的絕不是什么好話,一準也和街口第一家,賣糧油的小店里的老板一樣,張口就是罵先生的話。
這條大街上,還有許多許多罵先生的話,大牛都聽到了。
馬路中央,杵在原地歇息的大牛,一想到這些,心里就開始涌起一股酸楚,眼角噙著淚水,委屈巴巴的看向城門口的方向。
那里人來人往的進進出出,還有許多臉色憤怒的人,站在路邊三三兩兩的攀談著,個別的人揮舞著手臂,正揮斥方遒的高談闊論。
那人肯定又是在那里罵先生,大牛在心里無比的確信道。
一股直沖天際的怒火,就再也無法被抑制,大牛委屈巴巴的臉色逐漸變成了一臉的兇悍之色,朝著路邊就低頭尋去,便看到干草下面躺著一塊青磚。
大牛飛快的走過去,彎下腰,從泥土里扣出青磚,朝著城門口就沖了過去,只幾步之后又突然頓住,無力的扔下了手里的青磚。
倔強的朝著城門口方向,吐了一口唾沫,抹了一把眼角的淚水,轉過身,往心底憋著一口氣,就朝著學校方向跑去。
馬路兩旁的灰色與枯黃在迅速的往后倒退,大牛顧不上,埋著頭,一口氣沖到了學校門口才停下,聽著里面傳來的陣陣讀書聲,心里莫名的好受了許多。
在學校門口喘息了片刻,大牛就急著去辦公室找到了豫才先生,說明了來意后,就不知所措的去了門外等候著。
迅哥兒收拾了一下,準備按照原定計劃行事,去找秋明先生一同去教育局,一打開門,就看到大牛正站在門口,便疑問道:
“大牛,怎么不回家去?”
“俺.....俺.....”大牛心里急得慌,結結巴巴,語無倫次,最終也沒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你是想幫幫你家先生是么?”迅哥兒從大牛的神情中,能理會大牛傳達的意思,卻是由衷的笑出來,走上前去,拍拍大牛的肩膀,寬心道:
“不要擔心,你先回去,莫讓別人沖到家里,傷了你家先生,其他的交給我就行。”
“俺....俺曉得了!”大牛吞吞吐吐的,腦袋左右搖擺不定,最終在幫助先生和保護先生之間,選擇了回家保護先生。
“那俺...就回去了!”大牛抿著嘴,亦步亦趨的走向校門口,隨后猛地沖起來,像風兒一樣,往東交民巷趕。
“撲哧!”大牛的舉動,讓迅哥兒看的笑出聲來,出門就沿著大牛的腳步,向秋明先生家里趕去。
有了早上的教訓,迅哥兒這回一進城,就招來了一輛黃包車,拉上了車棚,屏蔽了街上的謾罵聲,得以安心的趕路。
秋明先生一見到迅哥兒的面,就知道應該如何去做了,向家里人招呼了一聲,就走出門去,與迅哥兒一起往教育部趕。
“豫才,東西都準備好了吧?”秋明先生問道。
“嗯!已經準備就緒,現在就看范總長了。”迅哥兒答道。
“是啊!就看范總長了,這幾天可把我等的急壞了,皖之可真能沉的住!”秋明先生道。
“他啊!越是悶著不說話,出手的動靜就越大,那幫人以為他是個好欺負的,呵呵......”迅哥兒滋笑一聲,說道。
兩人在門口等黃包車的間隙里,聊了會天,上了黃包車直至到教育部,見了范總長,就沒有再說話,不過心里卻是都明白。
湯皖事件出了之后,除卻秋明先生按照事先戰略,給范總長打了招呼外,上面人也給范總長打了招呼,因此當秋明先生一露面,范總長就立刻招來了幾個屬下,知會了一聲。
“盡快把事情查出個水落石出,還皖之先生一個清白,不能冤枉一個好人,免得讓人心寒。”范總長特意囑咐下屬交待道。
“屬下明白,總長請放心,一定仔細核查,絕不馬虎。”
迅哥兒辭別了范總長和秋明先生,帶著4名審計人員,直往六爺家里奔去,那邊早就準備好了,賬目清清楚楚的擺在賬房里面。
這些專業的審計人員,心里跟明鏡似的,賬目該怎么辦,清楚的很,手里活計絕不含糊。
事實上,賬目有沒有貓膩不重要,就沖范總長的特意叮囑,也知道這件事該如何去辦,大概與尋常沒什么差別。
4名審計人員一進六爺家們,就被帶去了賬房,熟練的接過賬目,一邊分人去恒和銀行拉流水,留下兩個人核查賬目。
剩下的兩個審計人員本來以為不過是走走過場,裝個樣子,但卻是越審查,心里越是感到震撼,事情似乎和他們想的不一樣,總共不過一年的賬目,足足仔細審查了好幾遍。
兩名審計人員相互對了一眼,從對方的眼睛里,都能看出驚訝,怎么審查的結果是湯皖往里面倒貼了幾千個大洋了呢?
不從里面搞錢也就算了,還往里面倒貼了這么多的錢,這世上竟還有人干虧本的買賣?
忙招來了六爺,詢問了具體情況,才知道,這倒貼的錢乃是城外方便面工坊幾個月的分紅。
“可有分紅的憑證?”其中一個審計人員,收起了輕視的心思,問道。
“有,不過還沒取來,你們可以派一人,隨我一同前去。”六爺答道。
兩人又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人主動上前一步,說道:
“老李,你等他們倆回來,我去取,這么點賬目,務必今天查清楚,這兩天發公告。”其實查賬到了這個程度,作為一名專業的審計人員,心里基本已經明白個七七八八。
剩下的只需要把銀行的流水,以及實際的支出和采購明細核實一下,就能得出結論,至于作假賬,在他們專業人員看來,經不起推敲的。
沒過多久,去銀行的兩個人回來了,帶來了幾張薄薄的流水清單,與賬目一對比,嚴絲合縫,沒有一點出入。
又過了不久,六爺回來了,帶回了方便面工坊的分紅記錄,也能對的上,收入與開支一比對,賬上現金與銀行存款沒有一絲差別。
接下來,則是核對開支,審計小組四人,辭別了六爺和迅哥兒,帶著相關賬目資料和采購清單,迅速的開始一家一家的比對市面價格。
不出意外的是,大體沒有出入,只有細微的市面價格浮動,屬于正常的參考范圍之內。
那么接下來的報告也就不用有任何心理負擔了,按照實際情況書寫就完了,這大概是他們有史以來,干的最心安理得的一趟活。
審計小組四處奔波,審查希望慈善基金會賬目的事情,自然瞞不住普通民眾,贏得了一眾的叫好聲,只要是關心此次事件的人,無不翹首以盼。
絕大部分的民眾,經過這幾天的輿論影響,都變成了謾罵湯皖其中的一員,就盼著能撕毀湯皖虛偽的面具,還這個世道一個公義,彌補他們被欺騙的心靈。
但是,仍有一小部分的民眾,依舊在內心深處,信任著皖之先生,也盼著審計結果早日出來,能還皖之先生一個清白。
千呼萬喚始出來,在萬眾矚目中,教育局官媒終于在隔天的上午,正式發布了關于希望慈善基金會的賬目審計報告。
報告上,詳細的顯示了基金會自成立以來,每一筆入賬數目以及來源,和出賬數目和用處,而最終的結果就是賬目沒有任何問題,換言之,湯皖沒有中飽私囊。
有細心的人就發現,第一所學校的建立資金,是來源于方便面工坊的第一筆分紅以及借款。
之后的每個月,方便面工坊的分紅都被捐入了基金會,至此,湯皖等三人總計捐款金額高達幾千個大洋。
此報告一出,一石激起千層浪,瞬間引起了湯皖事件輿論的大反轉,因為是有官方背書,因此還是具有一定的可信度。
一時間,許多民眾都不自覺的舌頭打顫,面面相覷,心里產生了巨大的內疚,想起自己在過去的幾天里的所作所為,頓時尷尬不已。
而那些一直堅信皖之先生的民眾,則是迎來了春天,紛紛走上大街,走進茶樓酒肆,高聲歡呼,喜氣洋洋,他們把這幾天憋在心里的委屈,通通釋放出來。
那些原本受輿論影響的民眾,還來不及對皖之先生道歉和尷尬,就又加入了慶祝的隊伍,開始競相奔走相告,為湯皖昭示清白。
原以為,此事,到此結束,卻不料,總有些人不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