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深夜。
淡馬錫,歐思禮路33號,蔡家。
蔡哈里坐在書桌后抽著雪茄,神色顯得有些凝重,自從上次那件事發生后,他的眼皮就一直跳個不停。
原本他計劃是,等到土著將梅公子俘虜,他便上門“求情”,順道將人救出。
這么做,不僅可以展示他們這些本地家族的實力,還可以警告梅家,讓其不要摻和淡馬錫之事。
可過了這么多天,梅公子蹤跡全無,連那些隨從都不見了。
如此反常的表現令蔡哈里很是擔憂,甚至坐立不安。
梅家能在海外創下偌大的家業,肯定不是靠運氣,梅公子選擇蟄伏,很可能是為了報復在做準備。
此刻的淡馬錫,猶如臺風來臨之前,氣壓低得讓人喘不上氣,一場暴風驟雨隨時都會降臨。
過了許久,蔡哈里低聲詢問一旁的心腹家仆:“姓梅的還沒找到嗎?”
“少爺,我們找遍了島上的華人旅店,都沒有發現姓梅的。”
家仆面露難色,淡馬錫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找幾個一心躲藏的人談何容易。
如果淡馬錫仍在英國人統治下,蔡家或許可以通過殖民地警方找人,但現在淡馬錫是日本人的天下,蔡家還沒這個面子指使日本憲兵。
蔡哈里聞言臉色更加難看,有些后悔貿然對梅公子下手,只是事情已經發生,多想無益。
他嘆了口氣,對家仆說道:“明日你去憲兵隊和昭南市府,再給日本人送點金條,萬一梅家反擊,請他們盡快派兵支援。”
南洋混亂,蔡家以商業起家,自然養了不少亡命之徒,可人數不多。
梅家若是派遣大隊人馬偷襲,以蔡家目前的實力恐難抵抗,唯有依靠日本人才有一線生機。
仆人正要回答,樓下突然傳來一陣喧鬧聲,隨即又響起婦孺的哭鬧。
蔡哈里連忙打開抽屜,從中取出了一支手槍,起身走到門口,隔著門板聽著外面的動靜。
“嘭”
厚重的柚木大門被人一腳踢開,躲在門口的蔡哈里避之不及,腦袋撞在門上,仰面朝后跌去。
來不及喊疼,蔡哈里舉槍對準門口,不過等看清撞門者的樣貌,他又將槍放下。
原因無它,踹門者是幾個兇神惡煞的日本海軍士兵。
“八嘎,放下槍,不然統統殺掉。”
其中一個日本士兵大喊,說著用力踢向蔡哈里的手腕,蔡哈里只覺手腕一痛,槍便飛了出去。
眨眼功夫,更多日本士兵涌入房內,將蔡哈里與仆人摁在了地上。
“不要開槍!鄙人是讀賣新聞分社的工作人員。”
蔡哈里沒做任何反抗,用日語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同時耍了個小心機。
在日語中,“工作人員”是特務的意思,與華文的“職員”一詞,完全是不同概念。
但從另一個方面來看,讀賣新聞負責搜集、翻譯盟軍新聞,確實有情報機關屬性,蔡哈里這么說倒也不算說謊。
隨著現場被控制,一身大佐制服的小澤川走進屋內,他看著此行的目標,冷冷說了句帶走。
士兵們聞聲押著蔡哈里以及仆人朝樓下走去,途中還遇到了其它抓捕隊伍,包括蔡父蔡母在內的蔡家成員全部被捕,一個都沒有逃脫。
蔡哈里心中微沉,他猜到梅家會反擊,可沒想到反擊來的如此兇猛,對方竟然說動了日本海軍,這下麻煩了。
很快眾人來到一樓,蔡哈里果然在人群中看到了梅公子的隨從,隨從見到他,立刻與帶隊的日本大佐竊竊私語。
“等等,大佐先生,梅公子被襲跟蔡家無關,這中間一定有誤會。”
為了自己和家人的性命,蔡哈里試圖狡辯,可惜日本大佐根本不聽他的解釋,轉身走向門外的卡車。
恍惚間,蔡哈里想起了那些死在屠刀下的華人,身體不禁微微顫抖,失去了所有力氣,任由日本人將自己拖出大門。
就在蔡家人即將被押上車時,一隊憲兵從遠處快步跑來,最前方的憲兵隊長高舉右手,朝著這邊喊話。
“橋豆麻袋!你們是什么人?”
小澤川眉頭一皺,陸軍馬糞這么快到場,有點超出了他的預料,只得停止登車帶著手下迎了上去。
憲兵隊長氣勢洶洶地走到近前,正想下令包圍,但還沒開口就挨了一記耳光。
“八嘎!少佐,陸軍難道沒有告訴你見到長官要行禮嗎?”
眼冒金星的憲兵隊長定睛一看,對面赫然站著一位海軍大佐,滿肚子的火氣瞬間消散了大半,馬上鞠躬行禮。
“大佐閣下,剛剛沒有見到您,真是失禮了,請您見諒。”
日本陸軍和海軍不合,雙方幾乎是勢同水火,不過那是在軍銜相同的情況下,高級軍官和低級軍官之間依舊是等級森嚴。
憲兵隊長有點不死心,道歉后再次詢問小澤川等人的身份和目的,表示這是職責所在,絕非故意為難云云。
小澤川冷哼一聲,隨手遞出軍隊手碟,高昂著下巴報出了職務,并解釋了抓捕蔡家人的原因。
“我是雪峰號艦長,這些民國人傷害了海軍的合作伙伴,必須得到懲處。”
憲兵隊長看完手碟暗叫糟糕,雪峰號隸屬于聯合艦隊,這些海軍馬鹿素來蠻橫,定然不會服從陸軍憲兵隊的管制。
他抱歉地看了一眼蔡哈里,私密馬賽,蔡桑,不是我不幫忙,而是無能為力啊。
下一秒,憲兵隊長雙手遞回手碟,恭敬說道:“哈依,大佐閣下請便。”
蔡哈里無比絕望,憲兵隊長可是收了他不少的錢財,本以為對方來了,蔡家就得救了,結果這家伙連個P都沒敢放,那他的錢不是白送了嗎。
悲憤之余,蔡哈里索性點破了兩人私下的交易,甚至將禮單報了一遍。
憲兵隊長頓覺難堪,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今天這件事傳出去,將來誰還敢送他好處。
小澤川眼珠轉了轉,壓低聲音跟憲兵隊長耳語了幾句,憲兵隊長的眼睛越來越亮,看向蔡哈里的眼神愈發不善。
幾分鐘后,海兵隊和憲兵隊一起押著蔡家眾人乘車離開了歐思禮路,小澤川和憲兵隊長有說有笑,兩人好不親熱。
汽車行駛了一會,又有幾輛卡車匯入了車隊,車上裝的正是其他幾個跟左鈞見面的華人家族成員。
這些人在英占時期就是漢奸,日本人來了還是漢奸,為了自家的榮華富貴,他們壓榨、出賣同胞,壞事做盡。
但有句話說得好,不是不報時候未到,現在就是他們還債的時候。
車廂內,聽著家人的哭喊聲,蔡哈里仍抱有一絲僥幸。
除了憲兵隊,蔡家也給所謂的昭南特別市市長大達茂雄送了大量財物,只要對方出面,蔡家照樣能安然脫身。
這時,卡車嘎吱一聲停在了碼頭上,“雪峰號”的巨大陰影在夜色中異常醒目。
左重、左鈞和何逸君站在艦橋之內,看著一眾華人漢奸家族被推上舷梯,周圍的日本水兵畢恭畢敬的低著頭,仿若家仆。
昭南特別市官署。
一間充滿和風的房間里,瀧川文太與一老者盤膝而坐,兩人一邊下棋,一邊聊天。
“瀧川君,你這個大忙人為何有空來我這里?”老者步下一顆棋子,看似隨口問道。
瀧川文太目觀棋盤,不答反問:“大達閣下,我與海軍方面有意清除蔡家以及其它華人家族,您怎么看待此事。”
與之對弈的大達茂雄身形一頓,抬頭看著瀧川文太,目光之中有疑惑,也有憤怒。
昭南特別市成立的目的,一是為了穩定地方,二是為了榨取財富,這兩點都離不開華人家族的配合。
海軍與瀧川擅自針對華人家族,這是對他的挑釁,更破壞了大本營的戰略安排。
棋盤另一邊,瀧川文太彷佛什么都沒察覺,張嘴繼續講道。
“民國有句古話叫懷璧其罪,意思是沒有武器保護的財富是脆弱的,蔡家的情形便是這樣,偏偏他們不懂得珍惜,竟敢傷害我的德國伙伴。”
瀧川文太的話中透著濃濃的殺意,他取走大達茂雄的棋子,沉聲說出了自己的籌碼。
“上述華人家族的田地、店鋪,我會原價購買,所得錢款加上他們的銀行存款和現金,由各方均分。“
“按照我的計算,大達閣下您至少可以得到十萬美元的分紅,這筆錢足夠令貴公子在本土的生意起死回生。”
“這件事有很多人參與,大藏省,海軍部,內閣,外務省,何去何從,還請您盡快決斷。”
聽著一個個熟悉的機關名稱,大達茂雄捻起兩顆棋子放在棋盤的邊上表示認輸,嘴中輕輕蹦出一字。
“善!”
蔡哈里最后一顆救命稻草就這么將他放棄了,無數人張著血盆大口,準備從蔡家身上撕咬下塊血肉。
——以勢交者,勢盡則疏;以利合者,利盡則散,如是而已。
淡馬錫近海,“雪峰號”緩緩停船,左重等人離開艦橋,向著裝有5英寸主炮的主甲板走去。
請:m.xvipxs.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