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爾塔,問問他對他的曾祖父了解多少。”
咖啡館靠窗的位置,坐在里側的衛燃換上俄語漫不經心的說著,同時卻也拿起了那一沓手稿隨意且快速的翻看著。
“你也學會日語了?”夏漱石趁著瑪爾塔和他帶來的鬼子溝通的時候好奇的問道。
“我學那破玩意兒干嘛?”
衛燃漫不經心的答道,“這上面不這么多漢字兒呢嘛,猜也能猜個七八不離十。”
“要不我幫你翻譯翻譯?”夏漱石提議道。
“不用”
衛燃一邊翻一邊答道,“你都說了這上面沒線索了,翻譯純粹是浪費時間。”
“也行”夏漱石點點頭不再多說,同時卻也暗暗琢磨著,他和對方到底差了多少。
雖然沒有細看,但衛燃卻也大概從目錄和翻閱中看出來,這沓手稿基本上分為四個部分,第一部分是這頭名叫平野大翔的鬼子參軍之前的經歷。
第二部分是在華夏戰場“做生意”的經歷,第三部分則是離開華夏被派往了菲律賓的戰斗經歷。
而最后一部分,自然是戰后的余生,針對性的翻了翻,這一部分也是未完成的部分。
將這一沓手稿裝進文件夾,衛燃端起咖啡,趁著身旁的瑪爾塔和對面的鬼子溝通的功夫陷入了沉思。
他是個歷史學者,對面的夏漱石同樣是個歷史學者。
正因如此,他們二人對大阪師團的看法要清晰而且客觀的多。
甚至可以說,他們二人或許比相當一部分鬼子對這支部隊的看法都要更加的客觀和公正。
無論網絡上如何調侃,“只會做生意的大阪師團”終究也只是個綽號罷了。又或者說,太多人對這個綽號進行了曲解。
什么是做生意?
最好的例子莫過于穗穗,她就是個足夠專業的生意人,衡量每一筆交易的成本、風險和利潤,然后客觀冷靜的選擇交易或取消交易,又或者為了達成交易,思考怎樣規避過高的風險。
同樣的道理,在二戰時期,相比鬼子內部那些人均畜生動不動就要碎個玉或者萬個歲的師團,大阪師團卻要相對冷靜的多。
它們幾乎在用生意人的眼光對待每一場戰斗,成本多少、利潤多少、風險多大,能打肯定要打,打不過肯定要跑。玉碎?玩去吧!傻B才白白送死!
這就是大阪師團的生意,換言之,這是一支勁敵,頭腦冷靜真正在打仗的勁敵,這玩意兒的危險程度其實要遠遠高于那些瘋狗師團。
那么這位平野大翔的生意又是什么生意呢?衛燃在思索間拿起了那把斷刃的武士刀。
雖然這把武士刀只剩下個刀柄,但無論做功還是用料都能看出來,這絕非鬼子后期配發的那些大路貨鐵條。
僅憑這一點就能確定,這頭鬼子的家底兒頗豐。
另一方面,刀柄末端殘存的藍色“刀緒”,也暗示著這把刀的主人應該是個“尉官”。
將這提供了些許猜測的刀柄放在一邊,他又拿起了那把牛角梳子。
這把梳子做功倒是格外的精致,其上鑲嵌的螺鈿還拼湊出了海浪的圖案。只可惜,這東西顯而易見沒有任何線索價值。
放下梳子最后拿起那本相冊翻開,衛燃不由的挑了挑眉毛,這相冊里的照片是在申城拍的!
繼續往后翻了翻,照片里頻繁出現的一只鬼子的少尉軍銜也驗證了他的猜測。
只可惜,這些照片里大多都是各種背景的單人照,少數的一些合影里,那頭鬼子旁邊站著的也都是同一個穿著和服,長得還算好看的鬼子娘們兒。
一頁頁的將這本相冊翻完,衛燃不由的搖搖頭,這相冊里同樣沒有太大的線索價值。
“所有的線索都來自那份回憶錄手稿”
夏漱石直到這個時候才開口說道,“按照手稿里的自述,平野大翔在申城的時候是個司務長。”
“所以生意是怎么回事?”
“這位平野大翔有兩個朋友,分別是兵站部隊醫療部的藥劑少尉和物資部的負責物資管理的一位少尉。”
夏漱石說道,“這位平野大翔有個翻譯,日語名字叫川口親善,據描述以前是個買辦,這位平野大翔從他的朋友那里弄來的一些藥品和一些因為狀況不好淘汰的武器和彈藥都是通過這位川口親善賣掉的。”
“所以要找的也是這位川口親善?”衛燃問道。
“沒錯”
夏漱石點點頭,“但平野大翔的回憶錄里,對川口親善的描寫大多集中在諸如‘和當地幫派關系密切’,‘是個忠誠的商業伙伴’以及‘癡情的愛慕著他的妹妹’這樣的描述里。”
“繼續說”
衛燃合起相冊饒有興致的問道。
“后來大阪師團被派去飛綠殯,平野大翔放心的把他的妹妹平野葵托付給了他的好朋友這位川口親善。”
夏漱石說道,“在后來的描述里,戰敗回國的平野大翔徹底失去了他妹妹的消息,直到1950年,他才意外的在大阪偶遇了那位川口親善。
當時這位川口親善告訴他,他的妹妹已經嫁給了自己,而且兩人生活的很好。
當然,他也坦白了當年的那些生意交易的藥品和武器其實都賣給了抗日組織。”
“沒了?”
“沒了”
夏漱石攤攤手,“那時候的平野大翔在大阪經營著一家小飯館,對方雖然口口聲聲說會在近期帶他的妹妹來看望他,但是一直到他寫下那本回憶錄,都沒有再見過那位川口親善。”
“回憶錄里有提過這位川口親善在1950年的時候是什么身份嗎?”衛燃追問道。
“沒有說過”
夏漱石搖了搖頭,“只提過川口親善自稱,當年的他早就已經以漢奸的身份死了,現在他的只想和平野葵過普通人的生活。
哦,還有,按照回憶錄里的記載,當年川口親善說他和平野葵已經在戰后定居印泥了。
他還承諾會在下次來招核的時候,把他的妻子平野葵還有他和平野葵的孩子帶來。”
“就沒有留下地址什么的?”衛燃順著話題問道。
“留下地址了”
夏漱石答道,“后來平野大翔還特意去過那個地址,但是僅僅只找到了那把脅差的刀柄和那把梳子。”
“這兩樣東西很特殊嗎?”衛燃拿起那個刀柄問道。
“脅差是平野大翔離開申城的時候當作禮物送給川口親善的,這把脅差算是平野家傳的一把刀。”
夏漱石說道,“送給他的時候,這把脅差還是完好的,但是找到的時候就只剩下一個刀柄了。
那把梳子是他的妹妹平野葵離開招核的時候,他們的媽媽送給她的,也是一件家傳的東西。”
“就這些?還有別的嗎?”衛燃問道。
“沒了”
夏漱石搖搖頭,“平野大翔懷疑川口親善和他的妹妹去了申城。”
“懷疑的理由是什么?”
“不知道”夏漱石再次搖搖頭,“手稿只寫到這里了。”
聞言,衛燃點點頭看向了已經結束溝通的瑪爾塔。
“剛剛簡單問過了”
瑪爾塔用俄語說道,“這位平野陽斗對他的曾祖父了解并不多,只知道他的曾祖父是在1953年死于他經營的小飯館發生的火災。”
“火災?”
衛燃頓時意識到了什么,“稍等一下”。
說著,他又換上母語問道,“回憶錄里的這位平野大翔是什么時候去找他的妹妹和川口親善的?”
“1952年的年底”
夏漱石答道,“1953年的春天,平野大翔回來之后不久就在他的小飯館里因為火災被燒死了。”
“嘖嘖嘖”
“你也覺得不對是吧?”夏漱石問道。
“沒有啊,我覺得挺正常。”
衛燃攤攤手,“人生無常嘛,大腸包小腸,有什么不對的?”
沒等夏漱石開口,衛燃瞇著眼睛問道,“另外,你確定要找嗎?”
“不得不確定”夏漱石說道,“原因等下和你說”。
“也行”
衛燃點點頭,隨后看向了瑪爾塔。
“我繼續說?”瑪爾塔問道。
見衛燃點頭,瑪爾塔立刻繼續剛剛的話題,“火災之后,平野大翔的兒子重建了飯館,并且轉型成為居酒屋。在經濟泡沫之后,那家有很多年歷史的居酒屋也倒閉了。
這位先生的祖父在上個世紀80年代初就去世了,他的父母在2011年的大地震的時候剛好在宮城縣的外婆家里,全都沒有活下來。”
“這運氣”
衛燃咂咂嘴并沒有說些什么,瑪爾塔見狀也繼續說道。“自從父母死于地震之后,平野陽斗先生就一直生活在那座倒閉的居酒屋里,平時靠繪制漫畫和打一些零工為生。
在大概兩年前的夏天,大阪發生大地震的時候,他居住的那座老房子的閣樓發生了坍塌,他在收拾掉下來的雜物的時候意外的發現了裝有這些東西的箱子。”
“那座房子.”
“那年冬天就被他賣掉了”
瑪爾塔說道,“他靠著那筆錢搬到了生活成本更低的鄉下,在結識鐘先生之前,他的生活一直都很落魄。”
“遺物就只有這些東西嗎?”衛燃換上母語最后問道。
“本來還有一把日式折扇的”
夏漱石回答道,“但是那把扇子在地震之后就被他賣掉了,那段時間他過的非常拮據。”
“我沒什么想問的了”
衛燃端起咖啡抿了一口說道,“出去抽顆煙?”
“當然”
夏漱石點點頭,換上日語和坐在身旁的平野陽斗招呼了一聲,隨后和衛燃一起走出了咖啡館,各自點燃了一顆香煙。
“那個小鬼子打算根據他曾祖父的回憶錄創作”
“鐘震那邊足夠亂,死個把人很正常。”
衛燃不等對方說完便提醒道,“孰輕孰重你不至于分不清楚。”
“我用你提醒?”
夏漱石壓低了聲音開口說道,“人其實找到了”。
“什么?”衛燃愣了一下。
“人其實找到了”
夏漱石低聲說道,“川口親善,真名叫張泰川。”
“在哪找到的?”衛燃瞇縫著眼睛問道。
“大馬”
“怎么找到的?”衛燃稍稍松了口氣繼續追問道。
“漫畫”
夏漱石給出個意料之外的答案。
“漫畫?”
“平野陽斗前段時間以他曾祖父參加巴丹戰斗的回憶錄為藍本畫了參加那個漫畫比賽的連載開頭。”
夏漱石說道,“他在里面用了他曾祖父的真名,而且還貼了一張他曾祖父和他曾祖父的妹妹的合影”。
“然后呢?”衛燃問道。
“然后就在發出去之后不久,有個賬號聯系了那邊的發行方,聲稱她在家里見過同樣的照片。”
夏漱石說到這里,意有所指的說道,“你可能不知道,二世的瘋狂小姨媽拿下了那邊的發行權。”
“繼續”衛燃不置可否的說道,他能不知道嗎?他當然知道。
“人已經被二世的瘋狂小姨媽暫時安撫下來了”
夏漱石說道,“聯系發行方的是個大學在讀的小伙子,一家人都是華裔,這個小伙子在粵省那邊留學。
但是他們都不清楚祖輩之前的經歷,目前在世的,輩分最高的是這位張泰川的兒子。”
“他那里問出來什么了?”衛燃追問道。
這一次,夏漱石卻搖了搖頭,“那位瘋狂小姨媽派人去拜訪過,張泰川之子叫張銘鄉,1955年才出生。
他說他的母親也是華裔,祖籍閩省。他和他的母親都不知道他的父親之前的經歷。
但他的父親確實留下不少照片,其中就包括那位放在網頁上的照片。
除此之外,還有一張他和平野大翔以及平野大翔的妹妹平野葵的合影。”
說到這里,夏漱石卻又說道,“那些照片里還有好幾張他和平野葵單獨的合影以及平野葵的單人照。”
“這些照片有問題?”衛燃敏銳的意識到了問題關鍵。
“有很大問題”
夏漱石直到這個時候才掏出了他的手機,調出一組照片遞給了衛燃,“這是翻拍的照片”。
接過手機翻了翻,衛燃皺起了眉頭,第一張照片里,是個長相儒雅的男人和一個穿著和服的女人的合影。
繼續往后翻,這倆人的合影中,那個女人的肚子隆起的越來越明顯,身上的服飾鬼子元素越來越少。
在最后一張合影里,這個女人的懷里已經抱著一個小嬰兒了。
“那個平野葵真的給他生了孩子?”衛燃皺著眉頭說道。
“不確定也不重要”
夏漱石將聲音壓低了一些,“接下來才是關鍵,1966年,張泰川失蹤了。”
“失蹤了?”衛燃一愣,下意識的問道,“那時候他多大了?”
“已經快五十歲了”夏漱石說道,“家人只知道他去了飛綠殯,此后蹤跡全無。”
“徹底斷了?”
“徹底斷了”夏漱石說道,“我只有一種假設。”
“印泥?”衛燃皺著眉頭問道。
“你知道那年發生了什么吧?”夏漱石問道。
“知道”衛燃嘆了口氣。
“如果”
夏漱石說道,“我是說如果”。
話說到一半,夏漱石卻停了下來。
“你想說什么?”已經猜到了什么的衛燃皺著眉頭追問道。
“如果他那時候已經是個間諜了呢?”夏漱石還是說道,“那或許是回到大陸的最好機會。”
“說說你的理由”衛燃嘆息道,他剛剛也下意識的想到了這一點。
“因為第一個解釋不通的,就是他為什么和平野大翔說出當年的真相。”
夏漱石說道,“他完全可以不說,但是他還是說了,不但說了,而且疑似在不久之后殺了平野大翔。”
“繼續說”衛燃說道,卻并沒有急著發表意見。
“禽獸問過專業人士”夏漱石說道,“張泰川不是我們的人”。
聞言,衛燃幾乎下意識的想到了那位劉哥,對方連陶燦華的事情都知道的清清楚楚,如果那位張泰川也是“同類”,那么對方必然知道些什么。
既如此,這句“張泰川不是我們的人”里面包含的信息可就太多了。
“還有別的線索嗎?”衛燃依舊沒有發表意見。
“就這些了”
夏漱石回應道,“這就是我剛剛說的,不得不確定要找的原因。漢奸、英雄或者間諜,這背后的差別太大了。”
“用的上我們?”衛燃繼續問道。
“你路上看見警察叔叔抓小偷你不幫忙?”
夏漱石反問道,“而且這事兒現在抖出來了,鐘震能弄死里面那個小鬼子,還能把那邊的華裔一家也平白無故的滅口?就算是需要滅口,也總得先查清楚才行。”
“急不急?”衛燃問道。
“不急,你先過年。”
夏漱石說道,“里邊那鬼子過幾天就離開華夏了,我是想著如果你愿意幫忙的話,有什么想問的可以讓你先問問。”
“他現在人氣很高?”衛燃問了個題外話。
“比他畫黃漫的時候人氣高”
夏漱石樂不可支的解釋道,“二世給他雇了兩個鬼子那邊來的留學生輪流伺候他,現在這小子天天跟打了雞血似的。”
“東西能留我這里?”衛燃問道。
“能”夏漱石點點頭,“都留給你”。
“還有其他線索物品嗎?”衛燃習慣性的問道。
“沒了,就這么多。”夏漱石想了想又補充道,“剛剛說的這些暫時保密吧。”
“成”
衛燃點頭應了下來,“接下來你去哪?”
“送那個鬼子上飛機”
夏漱石說道,“他去飛綠殯那邊避避風頭,我和秦綺也準備回家過年了。”
“新春快樂”衛燃一邊往回走一邊送出了祝福。
“我還以為你會挽留一下呢”夏漱石無奈的說道,“好歹管一頓早飯吧?”
“今天不管飯”
衛燃說道,“等你下次不帶著鬼子來的時候吃啥都有”。
“你這也太偏激了”夏漱石哭笑不得的說道。
“沒辦法”
衛燃耍賴似的說道,“年輕,正是偏激的時候。”
說完,他也不管夏漱石準備說啥,換上俄語招呼道,“瑪爾塔,拿上東西走了。”
“好”
瑪爾塔立刻應了一聲,動作麻利的將桌子上的那些東西收進那個鬼子背包里,同樣連個招呼都不打一個便追上了轉身往回走的衛燃。
“這個人太失禮了”平野陽斗直到這個時候才不滿的說道。
“他沒把你扒光了綁在樹上打一頓你就知足吧”
夏漱石用漢語嘀咕了一番,隨后換上日語,招呼著對方跟著自己離開了這座咖啡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