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掰著手指算了算時間。
驚道:“任書下來這么快?”
谷仁666啊,辦事效率這么高!
顧池也沒有想到,意外之喜來得太快太突然:“確實,比預計最快還早了一旬。”
按照他跟祈善幾人的商議,應該在月末前后獲得任職任書,屆時,他們收攏的這些土匪也勉強能看了。冷不丁來這么一出,驚喜和驚嚇交織,很難說是好是壞……
喜悅逐漸散去,沈棠也恢復了冷靜,忍不住做了最壞的打算。她不放心地道:“正所謂‘事出反常必有妖’,我們在朝中無人,還是聯盟軍出身,以鄭喬心性不該這么痛快利落,還足足提前一旬——這事兒不會是個坑吧?谷仁和吳賢兩個不至于這么坑我……”
不過,這也說不好。
但凡涉及“利益”二字,父子相殘、兄弟鬩墻都不少見,而沈棠跟他倆只是口頭上交好的“兄弟”,接觸時間也不長。這二人要是琢磨出什么,冷不丁反手捅她一刀……
沈棠滿腦子都是谷仁和吳賢背刺自己,各種陰謀論跟墨水一樣咕嘟咕嘟冒出來,她陷入忘我,可憐顧池遭受近距離心聲攻擊。。好半晌才緩過勁兒來:“這倒不至于。”
谷仁和吳賢兩個……
真計較人品和節操,全是水準線以上。雖說顧池聽不到谷仁心聲,但從谷仁以往名聲和事跡來看,此人行事有一定章法底線。吳賢更不用說,耳根子軟,脾氣還有些沖,
情緒上頭就容易沖動行事,不足為懼。
這二人真要背刺……
那一定是谷仁。
不知為何,
顧池對谷仁心有忌憚,
但卻生不出半點兒負面情緒,
最差也是中立,再加上谷仁那些名聲事跡做擔保,
普通人看到他都會生出天然好感……
多少是有些邪門了。
猜測是谷仁的文士之道在作祟。
他陷入沉思,此時注意到視線區域內的光線被阻擋,沈郎那雙小手在自己眼前左右搖晃。顧池用手指撥開,
道:“吾并未走神。”
沈棠一副“你看我信不信”的表情,笑著閑談:“沒走神?那你想誰想得這般出神?”
顧池道:“是谷子義。”
“谷仁?他咋了?你懷疑他背刺我?”
顧池嘴角抽了抽,解釋道:“不是,吾只是好奇他的文士之道是什么——”
“他的文士之道?”
谷仁有文士之道,沈棠不疑惑——雖說文士之道在文心文士中間也屬于稀少技能,
但它作為牛批人士標配,
谷仁有一個不奇怪——她只是疑惑,
顧池怎么突然想他。
顧池道:“我聽不到他的心聲。”
沈棠聞言道:“他有意防備你?”
顧池搖頭:“應該不是。”
此前,
知道他文士之道的人不多,即便知道,也很少有人能像沈棠一樣時刻有意放空心神——一時半會兒沒問題,但長時間集中精力這么干,非常耗費心力。
顧池篤定是谷仁屏蔽了他。
沈棠托腮:“那就有意思了……”
顧池道:“目前有些猜測。”
“啥猜測?”
顧池反問:“主公不覺得谷子義的運氣、人緣太好了點兒?他那些個結拜兄弟,各有所長,
皆以他為尊。一個兩個或許是運氣好,但接連十二個,就不是‘運氣’二字可以形容了。陌生人見到谷子義,見之生喜……”
沈棠仔細一琢磨,
還真是哦,
她猜:“或許他的文士之道是‘龍傲天光環’?”
顧池:“那是什么?”
沈棠虛捂著嘴,開玩笑:“龍傲天光環啊,
便是谷仁身軀一震,
群雄納頭便拜。”
顧池:“……”
顧池:“……倒也不至于如此。”
要是谷仁有這種逆天的文士之道,早就帶著聯盟軍橫推四寶郡,
盟主也輪不到吳賢來做。顧池心知沈棠這話調侃居多,但有一點或許被她說中了——
谷仁的文士之道,或許可以影響一部分人對谷仁的印象情緒。
看似很雞肋,但勝在潤物無聲。
關鍵時刻或許有大用。
所以——
沈棠問:“是不是谷仁背刺我?”
顧池站起身,
好笑道:“是意外之喜,還是天降橫禍,
見到人不就知道了?”
在這里胡亂猜測也無用。
事實證明,谷仁倆人都是無辜的。
他們受賞之后,馬不停蹄收拾包袱家當,離開行宮所在的乾州渠山郡,前往各自地盤,生怕自己慢一步就被出爾反爾的鄭喬干掉。特別是谷仁,他帳下幾個義弟跟鄭喬有大仇,讓他們跟鄭喬近距離呼吸同一片空氣,興許哪天就忍不住去行宮刺殺。
一個個都是憋著火的爆竹!
而任書這么快下達——
完全是因為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宴安。
雖說鄭喬完全沒將沈棠放在心上,但宴安卻不能放心,特地遣派專人去看看,這位沈棠、沈幼梨是何方人士。傳信使者帶一紙派令文書與河尹郡守印綬,日夜兼程。
只是,使者沒想到沈棠并未進入河尹境內,而是在河尹邊境身上停下、休整。
“哪位是沈君?”
使者一行共有十五人。
一名文心文士,一名六等官大夫、兩名五等大夫,其余皆為二等上造與末流公士,竟是一個普通人也無。這個陣勢連褚曜看了都忍不住眼皮微微一顫,深感不對勁。
河尹不大,又窮又亂。
正常人跑去上任,能活幾年都不好說,上頭也未必重視,只是送一份派令文書,何至于這般排場?褚曜收斂情緒,細致周到地安頓好他們,再派人去請沈棠過來。
說是細致周到,其實也就那樣。
這么多人藏身深山,以帳篷為屋舍,物質條件也就那樣,頂多拿出點陳茶酒水,請使者潤潤喉、暖暖身,待遇堪稱簡陋寒酸。
這些人倒是沒怎么抱怨。
為首的文心文士環顧四周。
視線所及,不少老弱婦孺正彎著腰干活,或撿柴或燒水或縫制保暖冬衣,青壯看不到幾個。若非這些人精神面貌還不錯,不知道的還以為誤入哪個難民營地……
為首的使者呷了口茶,瞇了瞇眼,眼底泛著幾絲異色:“這些便是沈公從四寶郡帶走的庶民?似乎比傳聞多了些……”
褚曜站一側,恭敬道:“路上饑民甚多,主公于心不忍,能帶的都帶上了。”
使者垂眸,低聲喃喃一聲,道:“……饑民甚多……沈君有心了,倘若庚國境內多一些沈君這般的人,或許天下太平可期……”
褚曜并不搭話。
事實上,只要有鄭喬這樣的國主,再來一捆五郎這樣的“善人”,也能被殺干凈。
鄭喬一把爛牌打到近乎天胡的局面,的確令人敬佩,但從天胡優勢敗落成如今這樣,卻也是他自作自受,庚國百姓、辛國遺民沒有日夜咒罵扎小人,都算是有涵養了。
索性使者也不指望褚曜說什么。
等待的功夫,使者目光落向褚曜身上,見褚曜相貌年輕成熟,偏生長了一頭格外突兀的灰白長發,便隨口一問。
“先生如何稱呼?”
褚曜道:“敝姓‘褚’。”
名字就不便告知了。
使者聽到卻問:“是褚曜?”
褚曜心頭狠狠一顫。
因為他重修文心一事,極容易暴露沈棠手中的國璽,于是對外一直隱瞞曾經的身份,只有親近的幾人知道他的過去。來人一開口便道出這名字,讓人心生忌憚。
不過,褚曜并無半分遲疑。
狐疑又驚訝地看著使者。
“使者怎知?”
使者不答反問:“哪個‘藥’?”
褚曜笑著道:“光宗耀祖的耀……”
使者又問:“字呢?”
褚曜道:“字無晦。”
使者看著褚曜,褚曜神色坦然,甚至還要佯裝實力不濟被前者暗中以言靈試探:“觀你周身隱約有文氣溢散,必是文心文士。”
褚曜道:“實力低微,不敢獻丑。”
使者:“你這個名字倒是讓吾想起一人,多年之前曾名震西北,也是褚國人。”
“使者說的可是故國三杰?”
“故國?”
“在下曾是褚國人,褚國滅亡之后,阿父替吾改了名,多少也寄托了幾分……”說到這里,意識到褚國被滅多年,甚至連滅掉褚國的辛國也沒了,如今是庚國的天下,他自知失言,膽怯抿唇將未盡之語咽了回去。
使者能體會他的心情。
但也沒有就此罷休。
又問:“你的文心花押呢?”
除了比較特殊情況,文心花押都是隨身佩戴的,這玩意兒可是身份地位的象征,類似于官員佩戴的印綬。在一些比較講究的國家,這甚至是一種約定俗成的社交禮儀。
有文心花押而不佩戴,很失禮。
“在下實力低微,文氣稀少,品階亦不高,維持花押有些吃力。”褚曜說完,已是無地自容,面色臊紅,但在使者目光注視之下,還是“吃力”地化出了文心花押。
銀灰白的文心花押。
九品下下,花押字跡粗糙模糊。
這是非常典型的“弱”。
使者看過一眼便示意褚曜收回去,見褚曜神色黯然,使者抿了抿唇,溫和解釋,仔細寬慰,言明自己并無為難之意,希望褚曜不要放在心上,他只是有些好奇而已。
褚曜道:“使者也聽過那三位?”
使者點頭:“聽過的,心向往之。”
因此聽到跟褚曜同音又同字的“褚耀”,他才會這般“失禮”——嘴上這么說,但心里怎么想,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又借著閑談提及了共叔武,話里話外想見一見。
褚曜:“……”
來者不善!
可他也不能攔著不讓人見。
恰巧共叔武巡邏歸來。
看到那名使者的容貌,電光石火間,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異色。
因為角度距離,使者并未察覺。
使者對共叔武一樣好奇。
來的路上,他便知道共叔武是十等左庶長——此前寂寂無名,孝城陷落,城內一戰才有了點兒名聲。之后一直跟著沈棠,安安靜靜練兵,沒啥存在感,背景板人設。
了解共叔武背景簡單,使者有些心動——共叔武的年紀不算大,正處于上升黃金時期,一旦進入巔峰時期,還能再維持二十來年,至少也是十三等中更。
鄭喬雖不缺武膽武者,但多多益善。
只是,不出意外被婉拒了。
理由也正當——
共叔武反問一句:“恕武一介武夫,不知禮數,使者以為在下為何寡身至今?”
使者:“……”
不用多問,這肯定是鄭喬的鍋。
使者識趣不再開口。
正好這時候沈棠駕著摩托趕來。
共叔武長舒一口氣。
再不分散火力,他怕是要露餡兒。
倘若康時在這里便會發現,這名使者的身形樣貌與當初找他的宴興寧,二者不能說毫不相干,只能說一模一樣。
沈棠一路騎著摩托疾馳回來。
額頭冒著熱汗,口鼻喘氣不止。
她跳下摩托的騾背。
使者見狀,便知此人就是沈棠了。
十二歲的年紀,腰間文心花押顏色剔透如水晶,九品下下品階。
雖是文心文士,武技極高。
前面的信息都對得上。
只是后面的嘛——
看著沈棠不算高的個子,較為削瘦的身形,使者對這部分內容持懷疑態度。
不是親眼所見,僅憑外人口傳,他實在無法相信沈棠能陣前與公西仇打個來回。
“沈君。”
沈棠用袖子擦了一把汗:“使者安好。”
使者取出派令文書,與沈棠核對身份之后,宣讀鄭喬旨意,再交出河尹郡守的印綬,代替鄭喬勉力幾句。至于其他的——非常時期,繁瑣禮節一向是能省則省。
事情進展之順利讓沈棠恍惚,出于禮節,挽留使者小住,至少用一頓再走。
使者淡聲婉拒。
他還有要事要趕回去復明。
沒有歇息多會兒,使者帶人離開。
沈棠看著臉色不太好的褚曜和共叔武,問道:“那位使者可是試探了什么?”
褚曜:“盤查戶籍都沒那么仔細,擔心他是懷疑什么,也不知騙過了沒有。”
沈棠把玩著官印,轉著玩兒。
隨口道:“若是沒騙過,便讓他出點意外。人嘛,出門在外哪有不磕碰的,倒霉點兒丟了小命也是正常的,你們說是吧?”
誰料共叔武卻澆了一盆冷水:“對付其他人,此法或許可行,但對他不行。主公可知此人是誰?他叫宴安,字興寧,少時便完美掌控文士之道的奇人。你現在殺了他,他立馬就能在千里之外對你動殺心。”
沈棠:“???”
“宴興寧的文士之道,子虛烏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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