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煩?”
一聽這“二字”,林風心下咯噔,眼底帶著幾分無助,明明心底已經慌得不行,面上仍努力鎮定下來,輕聲詢問請教,“顧先生,為何會麻煩?可有——解決之道?”
突然有了文士之道,等同于吃了顆定心丸——因為不管最后資質如何,她成功凝聚文心是板上釘釘的事實,意味著拿到了保底——林風還未品嘗喜悅的滋味,便被顧池一番話說得慌了神,心里頓時沒了底。
顧池如實告知林風:“賊星撰刻言靈無數,浩瀚如煙,流傳在外的不多,內容細碎分散……連我也只是偶然看過《齊民要術》中的兩篇殘文,它具體有幾篇,全文內容如何,尚不得知。倘若你的文士之道發揮能力,需要《齊民要術》全篇……”
目前為止,農書相關的言靈無法應用于戰場,亦不能治世治國,不具備鉆研開發的價值,文心文士對其自然不會上心,無人重視,導致流傳在外的農書相關言靈極少。
剩下的顧池不說,林風也該懂。
林風垂頭,沉默了幾息。
沈棠看著有些心疼。
她給顧池使眼色,示意他別把人弄哭了,想辦法哄兩句。顧池只得話鋒一轉,寬慰臉色煞白、神色失落的小姑娘:“不過你也不用灰心喪氣,事情還沒那么糟糕。”
林風振作精神:“可以挽救?”
顧池笑道:“自然,最壞的情況就是你無法完全掌控文士之道,但這不致命。”
看看身邊這幾個文心文士。
有哪個完美掌控文士之道的?
他們不也活蹦亂跳的?
林風:“……”
完全沒有被安慰到……
顧池看著林風幾乎要哭出來的眼睛,饒是臉皮厚如他,也有些不好意思——要是讓褚無晦知道自己故意逗哭他寶貝學生,還不拔劍跟自己一對一分勝負、決生死?
他隨便找了個借口開溜。
“我去找筆墨將兩篇殘文默寫下來,回頭再問問你老師和祈元良兩個,有沒有看過《齊民要術》其他殘篇,看看能湊出多少。你不用多想這些,夯實基礎才是正道。”
林風收拾腦中混亂情緒。
感激地福身謝過顧池。
顧池擺擺手,示意她不用多禮。
準備晚點跟褚無晦幾人商議,如何開發利用林風的文士之道——主公的諸侯之道與農事相關,出言化物能令人吃飽喝足,林風的文士之道,可不可以令莊稼豐收?
若真是如此——
不知能活多少無辜庶民。
不多會兒,顧池便放飛了三只青鳥,祈善、褚曜和康時幾乎是前后腳收到。三只青鳥攜帶的信息是一模一樣的,但給褚曜的內容多了一段——他要晚兩天再回去。
褚曜好歹也是當年“褚國三杰”之一,不至于連山谷內這么點兒人都壓制不住。
祈善看著青鳥信函出神。
《齊民要術》?
隱約聽過零碎幾段。
祈善便將自己記得的默寫下來,傳給顧池,順便添了一句——可要其他農書?
他沒讀過《齊民要術》,但看過三卷《農桑輯要》,反正都是農書,或許有用。康時回信內容也差不多,他沒聽過《齊民要術》,但他幫忙將《農桑輯要》補了一卷。
顧池:“……”
為什么林風的文士之道是齊民要術而不是《農桑輯要》?后者一共才七卷,這倆湊一起就補足了四卷。至于《農桑輯要》全文六萬余字,這倆偶然看過就能背下四卷似乎有些不河貍——嘿嘿,不要問!問就是文心文士人均過目不忘!
當然,根本原因是頂尖文心文士的丹府,不僅能儲存文氣,還能儲存備份言靈。
即便不能,文心文士的記性也很好,一篇幾百上千字的文章,往往通讀兩三遍就能牢牢記住。幾人中最給力的,便是褚曜這位老師,《齊民要術》他年少時看過五卷。
顧池:五卷……這么多?
褚曜道:褚國王宮有全套的。
市面上流傳的《齊民要術》多是從褚國這邊流傳出來的,此書十卷九十二篇,正文加注釋足有十一萬字。但因為是農書,只有寥寥兩份,一份被褚國王宮收藏,另外一份當做王姬陪嫁。褚曜能讀到這么多,純粹是因為王姬的丈夫正是他恩師的兒子。
之后被王姬轉贈給了恩師。
收入恩師的私人書庫。
褚曜被替換文心,恩師心有愧疚,極力彌補,甚至給了褚曜自由出入私人書庫的鑰匙。褚曜便是那時候,無意間翻到了那套《齊民要術》,但他沒有看完……
顧池回了青鳥:還能找到?
等待的功夫繼續抄撰。
褚曜:很難。
他的文心被替換之后,獲得他那顆二品上中文心的褚國儲君被其他兄弟斗倒臺,卷入“厭勝之禍”,恩師作為儲君黨羽也被連根拔除,其他人等,抄家發配。
褚國又被辛國所滅,殿宇被焚。
那兩套《齊民要術》,作為沒什么用又不被重視的農書,,講真,很難保存下來。
除非——
林風以后有機會進入“山海圣地”,從書山將全套《齊民要術》帶出來。
不過,這個可能性不大。
“山海圣地”廣袤無邊,書山千萬,誰知道《齊民要術》藏身在哪一座呢?
這一晚,多人一夜未眠。
褚曜幾個是因為默寫。
白素是因為“女子也能獲得文心,是不是也能獲得武膽”這個問題,輾轉反側,夜不能寐。林風是激動又緊張,翻來覆去睡不著。唯一能安穩大睡的,便是沈棠了。
第二日,金烏還未冒頭。
沈棠照舊踢醒了公雞和黃犬,將越來越上道的土匪好好嚇唬一番,盯著他們晨練幾圈,這才滿意點點頭——目光欣慰,仿佛看著一群在獄中勤勤懇懇、老老實實改造的囚徒,而她就是監督、幫助他們重塑人生的大善人——頗有幾分育人的成就感。
回去路上,被他白素堵了。
“沈郎主且慢!”
“何事?”
白素咬著下唇,緊張忐忑:“沈郎主,不,沈娘……也不,沈公,可否移步詳談?”
喚“沈郎主”,冒犯人家真實性別。
喚“沈娘子”,沒氣勢,不夠尊重。
折中一下還是喚“沈公”。
沈棠并未挪動腳步,直言道:“你是為了武膽之事來的吧?有什么直說就行。”
白素問:“我能凝聚武膽嗎?”
她單刀直入,問得坦蕩。
白素昨夜回去之后,翻來覆去、細細咀嚼沈棠和顧池說的每一個字,特別是顧池那一段話。初時激動,但冷靜下來卻發現了一個驚天大秘密——讓她困意盡消。
縱觀這兩百多年,你見過哪個國主將位置傳給膝下女兒?
意味著,象征權力的國璽只在男性繼承人之間延續,所以出不了女性文心文士。又因為沒有女性文心文士或者武膽武者,所以國主的女性之勢不可能獲得國璽……
二者像是一個死循環。
甚至成了公認的生活常識。
直到出現了沈棠和林風。
死循環被打破了。
換而言之,眼前這位年紀不大、相貌仍帶著稚氣的少年,她手中擁有一塊國璽!
沈棠:“你天賦若夠,應該可以。”
白素視線不避不讓,神色帶著幾分傲然自信:“吾之天賦,勝過天下九成男兒!”
沈棠道:“那就行。”
白素又問:“我要付出什么?”
沈棠:“忠心。”
白素聞言,不假思索道:“吾名白素,昊天鑒證,終此一生,愿為沈君驅策。”
這么干脆利落嗎?
好歹猶豫一下下……
事實上,白素來之前已經想過很多,她的決定并非沖動,而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她之前便跟沈棠說過,愿意任沈棠差遣。但那只是報恩,幫助沈棠了解河尹各個勢力,助其站穩腳跟,自己便能功成身退,還清這份救命之恩了……
如今再發誓卻是賭上一輩子。
習武之人,言出必踐!
盡管白素話不多,但沈棠也能看出她眼底的堅定和眉宇間的倔強——她來真的。
沈棠問道:“你就不怕所托非人嗎?”
倘若她只是偽君子,表面一套,實際上背地里一套,以后讓白素去干違背她道義的事情,白素也會去做嗎?在沈棠看來,主公和下屬,其實就是老板跟員工差不多。
有緣一起打拼奮斗,若是分了……
只要不是背叛捅刀子,好聚好散。
誰給人打工不是為了生活?
犯不著為了份offer賭上一輩子。
哪怕白素選的是她自己。
白素搖搖頭道:“怕,也不怕。”
白素道:“沈君,我自小便跟恩師一起走南闖北。哪怕我們問心無愧,認為那是鋤強扶弱、扶危濟困,但在世人眼中,賊就是賊。哪怕這個賊的初心是為了貧苦庶民。不止旁人這么想,沒有分到我們接濟的庶民也這么想,少不得背地里唾罵幾句……”
盡管她年紀不算大,但見識過的人情冷暖、世道凄涼,絕非沈棠能想象的。
干她們這一行,從未想過能善終,死后能安穩下葬而不是死無全尸、被懸吊示眾,那都算不錯的下場了。白素一早便明白這個道理,但只要是人,總會有求生欲。
想活著,僅此而已。
“但我相信,沈君必是良人。”倘若有武膽,至少不會碰到個三等簪裊就失手含恨,能活得比恩師輕松一些、長久一些、安穩一些……這已經勝過世間無數女子了。
賠上終生,自己也不虧。
啊,莫名覺得肩頭重擔又增加了。
她跟白素又說了兩句,準備去喝口茶,捋捋復雜思緒,想想從哪兒可以拐更多類似林風、白素這樣的女子。前腳剛邁進屋,后腳便聽到顧池含著笑意的打趣。
“相信沈君必是托付終生的良人……好一個沈君有情,白娘有意……羨煞我等。”
為什么經過顧池的嘴……
氣氛就不一樣了?
她心下翻了個白眼。
“坊市話本都沒你能編。”
顧池點頭:“那是,坊市話本可沒有這么精彩一出,想不出來也寫不出來。”
顧池沒有繼續調侃的意思,轉而正了臉色,將手邊厚厚一疊紙推向沈棠。
沈棠拿起翻了翻最上面的幾張,看到最開頭的幾個字,問:“《齊民要術》?”
顧池:“還有一部分《農桑輯要》,抄撰需要時間,這是已經抄好的部分。”
沈棠看看紙張總厚度,粗略一數百多張呢,再看看顧池,敬佩之情油然而生——這一晚上全抄撰這些,他的右手還好嗎?
顧池道:“不止是我一人。”
沈棠翻到了中間。
接連發現了褚曜三人的筆跡。
驚道:“無晦他們來過了?”
“沒來。”
“沒有來?”
沈棠看著手中厚厚一摞,詫異。
難道是青鳥送信,再由顧池一人抄撰?
顧池好笑道:“青鳥?一只青鳥一次才能傳遞多少字?”
不管是《齊民要術》還是《農桑輯要》,那都是以萬作為單位的,青鳥幾十字、幾十字飛,漫天都是綠丫丫的青鳥……
那畫面太美,他不敢想。
沈棠道:“一千多字吧……”
顧池:“……”
那是他無法想象的肥鳥。
一時間,不知該心疼收到這么長信函的收信人,還是心疼青鳥可憐的翅膀。
算了,一塊兒心疼吧。
顧池輕咳兩聲,跳過這個話題。
沈棠卻不肯:“你這什么表情?我一次想說的話多么,不一次性寫完,難道分個上百只青鳥,一只鳥一只鳥地送?即便我肯,我也怕青鳥混了順序……”
收信人看得懂就怪了。
顧池:“……”
那為什么——
不寫紙上,掛青鳥腳脖子,送過去?
完全不理解沈郎的腦回路。
正如沈棠也不理解他一樣。
顧池道:“剩下的,陸陸續續也會送來,讓林風好好記下,待開春農耕……”
話未說完,青鳥振翅的聲響越來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