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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棠瞧著中年書生:“此事塵埃落定之前,先生怕是無法南下避禍了。不過先生大可以放心,沉某必不會讓先生陷入絕境。”
中年書生道:“這倒是無妨,沉君的名聲,崔某也是有所耳聞的,自然信得過。”
沉棠又問錢邕要不要幫忙。
錢邕拍著地面道:“怎得了?你拿走老子最寶貴的東西,現在就想提褲子走人?”
沉棠:“……”
姜勝和寧燕的表情扭曲了一瞬。
沉棠用手指戳錢邕的傷口,沒好氣道:“你一個三四十的老東西跟我開黃腔?”
錢邕一把拍掉沉棠手指:“你吃虧?”
沉棠道:“虧大了!”
沒看到姜勝兩個要殺人的眼神嗎?
錢邕是一眾傷員之中實力最渾厚,且傷勢最重的那個,但有多名文心文士幫忙恢復武氣,他僅僅打坐運轉大半夜,天色微醺之時,他吐出一口濁氣,表面傷口愈合大半。
腹部最長的傷口只剩一道淺粉色疤痕。
錢邕臉色比之前好了許多,他握緊雙拳,舒展四肢,骨骼由內而外發出令人牙酸的響聲。表面看著是沒什么大事兒,實際上丹府仍舊頹靡不振:“內傷還需個大半月。”
這大半個月不宜動武,若是強行催發,傷口崩裂還是小事,怕就怕引動加劇內傷。
剩下的部下也緩過一口氣。
錢邕對在外把守的沉棠道:“多謝。”
試圖走兩步,結果一個趔趄險些摔倒。
部將眼疾手快將他攙扶住,意外發現錢邕臉色有些泛紅,唇瓣干燥發白,露在外的肌膚滾燙滾燙,慌道:“將軍你發熱了——”
“無事,無事。”
錢邕擺擺手,壓下不斷上涌的昏沉感。
“只是發熱而已,不用大驚小怪,他昨晚那個傷勢,擱普通人身上早見閻王了。”一大截腸子流出來,露在外面沒壞死,半夜過去還能活蹦亂跳,堪稱是醫學奇跡。
“章永慶兵馬不會善罷甘休的,此刻必然派了重兵搜查,爾等偽裝偽裝,全部扮做難民混入其中。失去了國璽感應,他想要抓到人不容易。”多了錢邕一行人當拖油瓶,沉棠幾個更加走不快,“乾州境內國璽這么多,咱們拖一拖,章永慶自會轉移視線。”
錢邕對沉棠的安排沒有異議。
不過——
他問沉棠:“什么時候的事情?”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但沉棠明白他想問什么,無非是她什么時候獲得過國璽。若非那枚國璽的存在,沉棠應該可以毫無障礙地吸納錢邕那塊國璽:“這個嘛,很久了。”
錢邕問:“當年孝城聯盟之后?”
事已至此,也沒什么好隱瞞的。
沉棠點點頭道:“嗯。”
錢邕面部肌肉劇烈抽搐了好一會兒,許久才吐出一句:“老子輸得不冤枉!你比姓鄭的有心眼兒。莫說外頭那些個蠢東西,怕是連鄭喬都不知道你藏了這么一手吧?”
倘若鄭喬知道,哪里會讓沉棠安心經營這么多年?這廝經營到什么程度?錢邕那時候率領兵馬,信心滿滿去攻打隴舞郡的南玉縣,結果接二連三遭遇勁敵,大敗而歸。
外人眼中的沉棠:嬌弱可欺。
而實際上的沉棠:橫行霸道。
沉棠沒好氣:“你說我有心眼兒,我認,人沒點兒心眼怎么在這個世道活下去?但你拿我跟鄭喬比,你也太埋汰我了!我再有心眼兒也干不出這么瘋癲的事情。你還不如夸我有七竅玲瓏心呢,聽著也好聽不是?”
乾州境內各個郡縣陷入大混戰,逃難難民數量直線暴漲,中間混入幾個高壯男子也不矚目。因為有錢邕部將這個體格震懾,沉棠等人被敲詐剝削的頻率也直線下降。
期間還陸陸續續收攏了百余錢邕殘部。
他們離開順利,倒是章永慶險些氣壞。
“報——主公!”
章賀親自率兵追擊錢邕殘兵。
錢邕的兵馬數量不多,但因為常年給人當打手,東征西戰,幾年下來積累了豐富的作戰經驗,遠不是臨時招募的民兵能比。越打士氣反而越高,被逼入絕境也能爆發出駭人戰意,實實在在拖延章賀兵馬許久。章賀起初也不急迫,因為碩果已是囊中物。
孰料——
眼看著形成合圍之勢截殺錢邕,即將甕中捉鱉,國璽之間的感應突然消失不見。
非常突兀就消失了!
章賀心態險些崩潰。
但他還是沒放棄希望,一路追趕至最后感應地點。派兵搜查,只在溪邊發現一大灘的血和甲胃殘片。生不見人,死不見尸。章賀繃緊了腮幫子的軟肉,眼眸閃爍著殺意。
“搜!每一處都搜個清楚!”
不信錢邕就這么插翅飛了!
實際上,章賀并不是很想對錢邕下手。
如果錢邕只是乖乖地依附自己,章賀也不介意多一條左膀右臂——二人本就有同窗情誼,算是天然的同盟。奈何錢邕有自己的野心,不甘心龜縮在小小一塊地方,每次替章賀出兵都會索要更多的錢糧好處,對章賀這些年的使喚也多有怨言,逐漸生出嫌隙。
章賀已經容不下錢邕了。
錢邕也對章賀萌生了殺意。
此番章賀先下手為強,本以為十拿九穩,卻不想會在最后一哆嗦出差錯,這都不是到嘴的鴨子飛了,是烤熟的鴨子飛了啊!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沉棠一行四人撿到文士X1、戰損武將及其殘部X1、國璽X1,褚曜這一路兵馬也收獲頗豐。鄭喬為保證大后方糧線供給安全,糧倉位置極其隱蔽優越,倒是便宜褚曜。
搬空,搬空,統統搬空!
順便從寸山城這條路線撤退。
聯盟軍主力都在另一片位置活動,而寸山城這片地方是沉棠打下來的,默認歸屬于聯盟軍勢力范疇。鄭喬放風箏的時候繞開沉棠勢力,聯盟軍也沒有被吸引過來……
陰差陽錯之下,反倒給褚曜這一路轉移糧草創造極佳條件!他們這一路文心文士陣容豪華,但沒有拿得出手的武將。若是不幸碰上勁敵,兩軍對壘打團戰十分吃虧。
大部分糧食都搬入寸山城。
“寸山城城防森嚴,易守難攻,安全。吾等以此為根基,悄悄將糧食運過淼江。”褚曜幾人開著會,確定運糧轉移路線。一切都悄悄進行,不要大開大合惹人注目。
“待糧食轉移結束,再分批撤兵。”
趁著聯盟軍所有視線都集中在乾州,他們將糧食運走,再集中兵力攻打燕州。實在不行,還能以朝黎關為防線,趁著聯盟軍一些小勢力后防空虛的機會,吞并半個燕州。
至于凌州……
這塊地方勢力太卷。
一個個都不是很好打。
完全可以再等等,等他們兵力內耗得差不多了再出手。褚曜等人算盤打得震天響,響得連康時這邊都能聽到了。他看著滿地斷肢殘骸,鼻尖是未散的血腥氣息,打了個響亮的噴嚏,還未揉揉鼻尖緩解癢意,一塊陰影從遠處飛了過來,他下意識抬手接住。
這玩意兒血淋淋的。
不過,一入手便知是什么。
公西仇道:“追了幾十里才追到。”
康時小心翼翼捧著這枚國璽,掏出帕子準備將表面的血污擦拭干凈,嘴上還不忘:“你也太粗魯了,萬一砸壞可怎么辦?”
公西仇撇嘴:“不就一塊破印章?”
“哼,‘破印章’?古往今來多少人為這么一塊‘破印章’打破頭?”康時一臉“你公西仇眼睛不好,不識金鑲玉”的表情。要不是這塊東西,這滿地的尸體怎么來的?
哦,公西仇現在眼睛確實不好。
公西仇:“準備怎么處理這塊國璽?”
據他所知,兩塊不同國璽之間的融合十分緩慢,康時身上揣著兩塊,其他在范圍內的國璽感應到的也會是兩塊。還不知會吸引來多少狂蜂浪蝶……公西仇想想就覺得煩。
一時間,康時也沒有好辦法。
不過他知道自己的毛病。
橫豎運氣差,差和更差能有啥區別?
他只能嘆氣道:“還能如何處理?加速行軍渡江趕回朝黎關,越快越好越安全。”
正說著,公西仇若有所思,面向康時。
更準確來說,看著康時手中的東西。
康時不明所以低下頭。
然后,他就看到驚悚的一幕。
只見一條小金龍從他丹府位置,順著經脈游走,最后從掌心爬了出來,一爪子拍飛康時手中的國璽。那塊國璽滾到地上,咕嚕了兩圈,國璽離手,他險些心臟驟停!
康時將國璽撿回來。
小金龍龍須顫了顫,一爪子再拍飛。
康時第二次撿回,小金龍龍須氣得倒豎,頗有些發怒的意思。就在康時不知該怎么辦的時候,那枚國璽化作云霧,又從云霧化成一條瘦小、虛弱、顏色駁雜的小龍。
小龍可憐兮兮地纏上康時手指。
從手指后膽怯地探出頭。
兩條龍隔著兩只手對峙了好幾息。
小金龍甩著尾巴,另一條小龍很是羨慕地看著它,一雙眼睛都要黏在它渾身純粹金燦的龍鱗上面了。終于,顏色駁雜的小龍慢悠悠飛到小金龍身邊,伸出兩條短短龍須。
不知道這倆交流了什么,小金龍點了點高貴的龍首,二龍化為兩團云霧融合一體。
小金龍再度化形,個頭比剛才大一圈。
嗝——
它打了個飽嗝,慵懶爬回康時丹府。
康時:“……”
公西仇:“……只有一道氣息了。”
康時神色瞬間嚴肅起來。
融為一道氣息,這意味著兩枚國璽徹底融合,再也不分彼此,這完全超出他的認知范圍。要知道,正常情況下,國璽融合速度慢得令人發指。公西仇也想到了這一層。
“這只能說明,瑪瑪的國璽很特殊。”
康時吐出一口濁氣:“總歸是好事。”
公西仇道:“瑪瑪本來也很特殊。”
唯有特殊國璽才能配得上圣物。
別看康時倒霉,他這一路兵力也不多,但卻有公西仇和褚杰兩個高端戰力壓陣,哪怕文心文士這樣的軟實力弱了點,碰上一般對手也不用擔心。康時揣著忐忑,終于在這天黃昏之前,聽到洶涌奔涌的淼江水聲。
康時仔細感應了一會兒。
淼江對岸并無國璽的氣息。
褚杰卻不樂觀:“小心駛得萬年船。”
要是渡江過程被偷襲,那可真是抓瞎。
康時:“……”
他眸色沉沉看著江面,心中愈發不祥。
“要不……換個地方渡江?”
褚杰:“……”
他可算明白老江為什么說不要跟康軍師同行了,因為對方的霉運會讓你懷疑人生!
褚杰揉揉眉心:“看斥候怎么說吧。”
斥候的回復是對岸有可疑陰影。
康時:“……”
他深吸一口氣,指揮大軍沿江而下。
只是才疾行了半日,先鋒斥候回稟說前方有許許多多難民。這些難民看到他們,不是嚇得四散奔逃,就是跪下來求爹告娘,還有些主動交出身上的家財,斥候哪里敢收?
軍營法紀森嚴,搜刮庶民一旦被舉報就要受罰,舉報者還能獲得三倍獎勵。至于賄賂所有人,互相包庇,那更加行不通。因為每一次巡營都是隨機的,人員不會固定。
先鋒斥候也從難民口中得知他們逃難真相,他們不是因為乾州大亂,而是水患。
康時心頭一跳:“水患?”
斥候:“燕州境內,十郡九淹。”
有些地方地勢高些,只是堪堪淹沒腳脖子。有些地方地勢比較低,恰逢附近又有沒有修繕的河堤,淼江支脈突然暴漲,撐不住的直接決堤。事發多日,有些地方水位都還沒退下去。受災嚴重的難民無家可歸,只能背井離鄉,逃難謀生,情況很是嚴重。
康時聞言,張了張口,半晌無言。
水患怎么來的……
他自然知道。
虞紫緊張:“水患可會影響隴舞郡?”
康時簡單整理了一下情緒道:“應當不會,隴舞郡不僅不會受災,還可能受益。”
自家主公最喜歡的就是造橋、修路、挖水渠、開河道、建河堤,要不是因為人手少,財政吃緊,她還想挖個水庫蓄水。多建兩個,免得年年都要看老天爺的臉色吃水。
水患完全不用擔心。
就是難民多了,可能大批量涌入。
不過,這是表弟要焦頭爛額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