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蒼城。
陳洛放下手中的毛筆,眉頭微微皺起。
《三國演義》已經寫到了倒數第三回:哭祖廟一王死孝,入西川二士爭功。體內氣力有些不濟,暫時休息一下。
不過就在書寫這最后一部分的時候,陳洛總感覺自己神魂中那座三國廟堂在微微顫動,似乎要出來一般。
“書靈該不會就是那座三國廟堂吧?”陳洛疑惑道,“我都有一座武侯祠了,那個又有什么用?”
陳洛晃了晃腦袋,打算休息一下,再繼續往下寫。
太平城。
三百義士的沖鋒只是讓蠻軍的一側略微慌亂了一下,隨后又將他們包圍起來。
太平書院在冊學子總計五千余名,加上各地前來太平城游學的學子,總共不過八千人左右。而此時的蠻軍,五萬之眾。
此時正在空中激斗的大儒心急如焚。
那下面每一個學子都是他們的心頭肉啊!
未必都能成大儒,但必是人族脊梁啊!
以往血戰,總有來自正氣長城的支援,怎么如今戰斗了將近一刻鐘,那支援的通道卻遲遲沒有打開呢?
上方,院首與蠻皇相互牽制。
大儒們拼死和蠻王搏斗,只要能有一人騰出手去,就可以改變下方的戰局。
但是可惜,蠻王的數量也要多余大儒,不少大儒要一對二,甚至一對三。
越是如此,他們越不敢死。或者還能拖住對方,若是搏命,卻沒有同歸,那豈不是害了同袍。
一死容易,扛下去才不艱難。
“去死!”
一道怒吼響起,一柄青色小劍刺穿一位蠻王的咽喉,那小劍去勢不減,繼續朝另一名蠻王飛去,突然橫空中有一道拳頭打出,砸在那小劍之上,小劍上青光一散,轉而飛回,落入一位大儒的眉心。那大儒半邊臉如焦炭,半邊臉是一位威嚴滄桑的老人。
半臉大儒,蘇連城。
蘇連城望向那擊退小劍的二品大蠻王,臉色凝重。
對方血氣濃厚,在二品中也應當是一位頂尖蠻王。
“我知道你,蘇連城!”那大蠻王見到蘇連城,突然笑了起來,“蘇連池,是我手下的圖里!”
蘇連城那半邊看上去正常的面孔猛然一變,身上浩然正氣勃發,此時他的家國天下具象而出,朝著對方壓去。
只是蘇連城的家國天下,卻不是如其他大儒一般的江河湖海,城池山岳,而是一棟破破爛爛的小木屋,那木屋上還少了幾塊蓋頂的木板……
“兄長,我被書院錄取了。”年輕的儒生沖入了一幢小破屋中,對著那正在埋首為人謄撰書稿的中年人說道。
“當真?”那中年人當即扔下書本,幾乎是挑著過來,從年輕儒生手中接過通知書,臉色喜色大放。
“果然,哈哈哈哈……走,今日當慶祝。走,我去取銀子。”
“不必了,兄長!”那年輕儒生說道,“我與其他同窗約好一同慶祝的,這就要去見他們。”
中年人點點頭,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走回到書桌前,想了想,從一摞書籍中取出一本,翻開書頁,從中取出了一張皺皺巴巴的銀票,轉回來遞給年輕人。
“既然是慶祝,你身上也備些銀子,莫要讓人笑你!”
年輕儒生燦然一笑:“多謝兄長。”說著,就伸手將銀票接過,揣入懷中,揮了揮手,“兄長,我先走了。”
“去吧……”中年人擺擺手,那年輕儒生跑出了小木屋。
中年人微笑地看著對方離開,心中仍然激動不已。
“果然,連池比我有天賦。”他心中感嘆。
他叫蘇連城,讀書三十六年,如今尚停留落筆境,那年輕人叫蘇連池,是他的幼弟。
“唉,入學院后,連池還需要更多的花費,今日再多謄撰一些吧。”
說著,他又重新坐回到書桌前,揉了揉眼睛,繼續提筆。
春去秋來,一晃二十年。
蘇連池的修為就仿佛騎上了千里駒一般,破成詩,到啟蒙,再到開化,最后傳道。而蘇連城,已經五十六歲,卻停在了成詩境。
蘇連城還是住在那件破屋子里,蘇連池來勸過好幾次,但是蘇連城不肯走。
“你是鳳凰,飛出了鳥窩。”
“可是我就是只鳥,住不慣梧桐樹。”
蘇連城笑呵呵地拒絕蘇連池,成詩境的修為,沒有什么壽元增長,已經在這里活了大半輩子,他不想離開。
為了這件事,蘇連城一年沒有和他說話。
再說話時,就是告別。蘇連城入了兵部,去北方了。
蘇連城只說了一句話:“活著回來,我就搬出去!”
又五年。
年過花甲的蘇連城正在休憩著自己的屋子,之前刮了一陣大風,將屋頂上的幾塊木板給刮走了。
正當他要上房頂的時候,一道兵部的傳信青鳥停在了門前。
蘇連城擦了擦手,他以為這是弟弟來信了,可是那信才看了兩頁,就如同一道晴天霹靂。
“新安城破,蘇連池被蠻族擄走,不知生死!”
蘇連城回頭看了一眼那破舊的木屋,似乎是要將它裝進心里。
屋子,不修了。
他,要去救弟弟!
這一日,蘇連城破成詩,入夫子。
他離開了半輩子沒有離開的小城。
蘇連城一路跋涉,日夜兼程,向北而去。
北行三千里,蘇連城入夫子開化境。
再北行三千里,蘇連城入夫子傳道境。
復北行六千里,出人族蒼天。蘇連城以“親親兄弟”為憑,引天地浩然正氣灌體,一甲子苦讀一日爆發,凝結家國天下,晉入大儒!
那家國天下,無國,無天下,只有一幢小房子。
那一日,蘇連城入蠻天!
他要找到蘇連池。
若生,將他救回來。
若死,將他帶回來。
一年又一年。
天知道蘇連城吃了多少苦,又遭了多少難。
當正氣耗完,他便返回蒼天,休息兩日,恢復之后,再入蠻天。
他一個部落一個部落的尋找,一座蠻城一座蠻城的調查。
他再也沒有笑過。
直到,他終于找到了那個讓他朝思夢想的弟弟。
只是見面時,那位他認為正在苦挨酷刑的弟弟,居然摟著兩個蠻女狂飲做樂。
那不是他的弟弟,那是人族逆種,圖里蠻王!
“兄長,我是被逼的啊!”
“兄長,你也是大儒了?好,我們兩人結伴,必然能逃回去!”
“兄長,我這里有不少蠻族消息,回去之后,還能立功的。”
“兄長,我做圖里蠻王的事情無人知道,知道的人我都解決了!”
“兄長,你怎么不走?”
蘇連城笑了。
他,半生不得志,辛苦供養幼弟。
他,一年入大儒,手足生死不知。
萬里尋親路,卻是一條絕路。
十年夢中人,相見不如不見。
那一夜,蠻原之下,青光沖宵。
蘇連城心火驟燃,燒透了半邊身子。他破而后立,以大義滅親親,晉升二品大儒,斬殺人族逆種蘇連池。
那家國天下的虛影,一陣狂風吹過,吹飛了頂上了幾層木板。
化作廢墟的部落之上,蘇連城淚流滿滿。
“爹,娘,家沒了。”
“我沒有弟弟了。”
半年后,太平城來了一位半臉大儒。
威嚴端方,不茍言笑。
只有張院首偶爾喝茶的時候,評論道:“連城苦啊……”
太平城。
“死!”蘇連城大喝一聲,那道破舊的木屋虛影朝著二品大蠻王砸下,大蠻王面無懼色,身上氣血激蕩,一拳朝那木屋虛影打去,幾乎在眨眼間似乎就打出了萬拳,連空間都開始出現裂紋。可是那木屋虛影卻只是搖晃了一下,瞬間將二品大蠻王給罩住。
“親!”蘇連城凌空書寫,頓時一道鎖鏈從木屋中射出,那鎖鏈一段鎖住了二品大蠻王,另一端朝蘇連城飛來,瞬間插入了蘇連城的心臟。
“親親之仁!”在場大儒都認出了這一招,看向蘇連城,此時有其他蠻王沖來想要協助大蠻王,被其他的大儒拼命攔住。
在木屋中的大蠻王怒吼一聲,整個木屋仿佛被龐大的氣血鼓賬,隨時都要落下一般。
“義!”蘇連城再度書寫,一卷《左傳》虛影在蘇連城身后展開。
“親有遠近,義分大小!”
“舍家而為天下,大義也!”
“大義,滅親!”
瞬間,那《左傳》虛影中飛出一柄巨刃,重重劈在木屋之上,木屋虛影瞬間崩散,那二品大蠻王被一刀從頭劈下。幾乎同時,那鎖鏈寸寸燃燒,迅速蔓延到蘇連城的心臟處,蘇連城的另外半張臉被一股青色火焰燃燒,那巨刃又化作了無數細小刀刃,射入了蘇連城的心臟處。
儒門禮道禁忌神通·大義滅親。
每施展一次,將損失一半的壽元,且受心火焚身之刑,心如刀攪之苦。
這是第二次了。
那二品大蠻王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的身體。
一上來就是同歸的招數,人族,都是瘋子嗎?
他的本領還沒有……
念頭只能到這里了,那二品大蠻王,被分成了兩半,落入地上。
“哈哈哈哈哈……痛快!”蘇連城突然放聲大笑起來,他半邊火焰,半邊焦黑。
說著,蘇連城手中浮現一柄匕首,猛然插入那燃燒著的心臟之中,他的身軀迅速鼓脹。
蘇連城一眼看見另一位二品大蠻王,猛然撲了過去。那大蠻王大驚,轉身要跑,卻被蘇連城一個閃爍追上,從后面抱住。
“死得其所,蘇某,不苦了!”蘇連城大叫一聲,轟然一聲爆炸開來。
太平城戰,大儒蘇連城,連斬兩位大蠻王。
隕落。
甲子儒生未見愁,一朝大儒為弟憂。
萬里山河尋親路,十年蠻天生死游。
小屋滿載血脈意,蠻帳反目兄弟仇。
大義斬滅親情鎖,苦水作淚空自流。